世安又慢慢回想陈叔柳婶是老家何处,张惠通更觉得满意,“你这人物创作得真是非常生动,方言跟性格都很贴切。”
世安只在心里笑,人物怎是他创造的?原本就是活生生的真人。
配角犹是如此,主角更是精心打磨。白杨被张惠通安排去省昆剧院进修,跟着老师,正正规规地学了一个月。省昆院的老师们多年献身于昆曲艺术事业,听闻这个电影会在海外上映,心中都觉得激动,对白杨更加严格要求,小竹鞭打在身上毫不留情,一点儿也不当他是个明星。老师们压着白杨下腰劈叉,幸好白杨骨头软,倒也没大声叫痛。
偶尔老师压得狠了,牵动腰伤,白杨免不了龇牙咧嘴——过去的腰伤他一句也没提,老师们以为他是怕吃苦,在旁边看得心焦:“你忍忍,你忍忍,一次下去了,以后就容易了。”
打是亲骂是爱,老师一片苦心,白杨都明白。
他原本就善于模仿,近在眼前的东西更是手到擒来,不光戏曲上模仿,白杨还像个痴圌汉蹲在排练房里,老师喝水聊天他都要学。
他不仅要学他们台上,还要学他们台下。
——任何职业的长期熏陶,都会在人身上培养出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镌刻在人的骨血里。南艺的老师们曾经告诉过白杨:“要看一个专业性人物塑造得成功不成功,不仅仅要看他专业性的时刻,还要看他平常人的时候。不仅要明面光辉,还要懂得背面傅粉。”
肤浅的演技里,医生拿起手术刀才是医生,军人拿起枪才是军人,皇帝穿上龙袍才是皇帝,戏圌子艳起大妆才是戏圌子。
——这是敷衍观众的演技,像小孩子过家家。所谓真正的好演技,做饭洗菜也看出是医生,儿女情长也仍然是军人,微服私访还是个皇帝,蓬头垢面依然是名伶。
他们举手投足的习惯,待人接物的态度,甚至眉梢眼角的神情,都是表演的一部分,这些细节还原得越完整,人物就越真实。
而白杨恰恰极善模仿。
或者说,他的模仿有了进化。
现在的他,并不完全依赖观察,更多的是凭本能。很早之前,姜睿昀和南艺的老师就发现了他这个奇葩的才能——白杨学别人,像到骨子里。过去他是机械地模仿,而现在,他能够有目的地去吸收他需要的细节,再把它提炼成自己的表演。
这才能是一把怪异的奇兵,白杨怀着它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懂得如何利用它的锋刃。他很贪心,却不怕吃苦,更不怕老师们笑话他。剧团里的台柱樊老师被白杨原版复制,其他人都笑:“你这幸好是个男孩儿,不然樊老师的爱人该认不出谁是谁了。”
樊秀华老师是个女性,白杨提取了她身上昆曲名旦的特质,剔除了多余的女性气质,又糅合进其他男演员的特征细节。
效果很好,好到白杨每天早早来到练功房,其余的剧团演员随后圌进来,见他的背影,都觉得一阵恍惚——好像省昆院真有这么一个叫白杨的台柱子,已经和他们同台许多年似的。
张惠通抽空去昆剧院看过他一次,也称赞:“举手投足已经像个名伶了。”
白杨学艺有成,在家里就忍不住要给世安露一手,“金世安,坐着别动,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世安噙着笑,看他做刚学的《春睡》——时间紧迫,老师只拣了牡丹亭和长生殿的名段来教他。白杨果然学得入髓,虽然没有扮上,夜色灯影里看去,真有贵妃娇滴滴的意思。
世安看着,不禁微笑,又忽然在心底生出一缕凉意。
白杨得意洋洋地秀完他的表演,等着金世安拍手惊艳,世安却一动也不动,只坐在那里怔怔看他。
白杨搓圌着爪子,祈盼地问他:“我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