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寄雪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纷纷扬扬的苍白灰烬落下来,落在少年低垂的浓密睫毛上,落在散落一地的乌黑发丝上,像是把他埋在了薄薄的初雪里。
郁燃弓起的脊背微微颤抖,却听见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郁燃,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郁燃浑身骤然绷紧。
舟向月的声音轻柔得像从梦中传来:“我也要死了,你却在为他伤心——你不爱我了吗?”
郁燃猛然转身,扑到靠坐在枯木下的舟向月面前拽起他的领口,咬牙切齿:“舟向月……”
随着他的动作,舟向月嘴角溢出鲜血,沿着下颌淌落到他手上——那双手已经沾满了尘寄雪的血。
郁燃拽着他领口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发着抖将他抱进怀里。
手底下的身体这么薄这么轻,比往日更轻,就像是连灵魂的重量都要逝去了。
郁燃死死盯着他,睫毛却止不住地颤抖:“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这样嘛,”舟向月仰面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玩,想玩一玩你而已,没想让你伤心的。”
他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前被鲜血濡湿了一大片的衣服:“你忘啦?我也要死了。”
郁燃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喉中血意淋漓,痛得他说不出话。
舟向月慢慢一眨眼,眼中有嘲弄也有怜悯,“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你的锁灵咒的印记,对吗?”
被郁燃种下锁灵咒的经历,他已经全无印象。
但他在密室里的柜子底下记录了这个重要的情报,连同其他重要信息一起——
比如,九十八年前的他画了两个像欢喜佛一样抱在一起的小人,表示他和郁燃滚到一起去了。那是第一次记录。
再比如,第一次见到尘寄雪后的他打了一个奇怪的勾,表示问题已经解决了,只需静静等待。
记录信息的手段有限,没写具体是怎么解决的,此后失忆的他在没见到尘寄雪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有自己与自己的默契,等就等吧。
果然,此后他就时常能够等到尘寄雪,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之前在失忆咒作用下遗忘的记忆。
自从遇到尘寄雪开始,舟向月就有了一个记忆的容器,可以把自己脑海里本来会时不时被郁燃清空的记忆寄存在尘寄雪身上。他发现,郁燃真是万分小心,他的记忆似乎每天都会清空重启。
郁燃对他的防备实在是滴水不漏,尘寄雪这个变数是他所能拥有的唯一突破口。
“……你发现,他是我的魂。”
舟向月看着郁燃,轻轻笑起来,“你当时肯定在想,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对吧?”
郁燃的呼吸越发沉重,胸口深处像有滚烫的刀在血肉之中翻搅,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想听这个人说话,他知道他又要骗他,可他却无法松开抱着他的手臂。
……他就要死了。
自己拼尽全力才把他囚禁在身边一百年,可他还是要离开他了……
“你知道吗,郁燃?”
舟向月叹了口气,“尘寄雪虽然是我的魂,却不是我。”
他平静地注视着郁燃:“他没有我的记忆。”
郁燃依然紧紧抱着他,身上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成神不是没有代价的——我成神的时候,就不小心分裂出去几个不听话的魂灵。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散落到了哪里,也管不了它们,”舟向月有点羞赧地笑笑,“好吧,毕竟是第一次嘛,有点失误很正常。”
“尘寄雪就是一个散落出去的魂灵。除了这一点之外,他和我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你应该知道的吧?你翻来覆去地审问了尘寄雪那么多次,就差把他的心挖出来看了,早就知道他对我没有任何印象。”
郁燃牙关紧咬、下颌紧绷,这应该算是默认了。
“其实尘寄雪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是真没想到,纯属巧合。”
“但他来开启长生祭就不是巧合啦,是我控制的。毕竟是我的魂嘛,我对他是有血脉压制的。”
舟向月注视着郁燃,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当然了,如果不是你亲手把他送到我身边,他可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做他的天之骄子,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嗯,说不定真会成为一个好人呢,看他那傻样。”
他感到郁燃抱着他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甚至把他攥得有些痛。
但他缓了口气,还是一鼓作气继续说下去:“你对他用过很多次遗忘咒吧?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精神脆弱得就像一层纸,我一捅就捅破了。”
舟向月笑起来,“要控制他,简直比控制一个真正的傀儡还容易。”
郁燃抱着他颤抖地弯下腰,好像脊背没有办法再承受那过于沉重的负担。
舟向月感觉自己也只剩一口气了。
他像回光返照一样费劲地抬起头,凑到郁燃耳边轻声细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遇到了你,被你这么长时间地怀疑、折磨、打压,被你弄得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尘寄雪本来该拥有完整的正常的一生……就算他遇到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下场。”
“你真不知道他有多崇拜你、多相信你吗?唉,被生平最敬爱的师父亲手杀死啊,好惨。”
他好像看到了郁燃的一滴眼泪,又好像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