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杨楚又被?回忆道德绑架了。于美鱼从树上跳下来, 想要打断场景的跳转。
来不及了。
眨眼间,他?们已来到岳芽家气派的大门前。
小杨楚身?边跟着一个长相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妇女, 她管妇女叫“妈”。
“乖崽,”杨楚妈妈交代她:“我们就管你朋友借个一万块就好,度个难关。要债的人?今天上门,他?们不会放过?你爸,你爸不会放过?我们娘俩。”
小杨楚担忧地看向她妈手臂上的乌青,妈妈把袖子拉下来挡住伤口。
“我没事。人?来了,你快去吧。”
岳芽打着哈欠走出家门:“楚楚,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叫我啊。学校里有什么事吗?困死?我了。”
杨楚妈妈躲到暗处,小杨楚挤出笑容走向岳芽。
上学路上。
小杨楚一路魂不守舍,等待着合适的借钱时机。她们经过?早餐店,岳芽自然地在外面找个位置坐下,杨楚跑去买烧麦。
凑了凑浑身?上下的零钱,她窘迫地凑出买一份烧麦的费用。
将她花钱买的烧麦递给?岳芽,杨楚总算有了开口的勇气,把想借一万块的事跟岳芽说了。
“借钱?”岳芽嚼着烧麦,蹙起眉头:“怎么会借到我这儿??你家没有亲戚吗?”
杨楚拆了筷子却一直没有夹烧麦,只看着岳芽吃。
“有一个小叔叔,我们租他?房子,已经借了他?的钱。”
“那为什么不继续向他?借呢?”岳芽轻巧地问。
“他?不会给?了,他?说,除非我答应……”她对她附耳低语。
听?完杨楚的描述,岳芽一脸嫌恶:“他?好恶心!”
她严肃地教育杨楚:“你家小叔叔是很坏的坏人?,他?不该那样对待你!以后别在他?家住,你离他?远点!”
岳芽的音量不小,早餐铺坐着的人?都看向她们。
杨楚自卑地缩起手脚,将头低低地埋下。
“我借你一万块,你什么时候能还我?”岳芽又夹起一颗烧麦。
这个问题,杨楚并没有答案。她的眼神瞥向站在隐蔽处的妈妈,妈妈从没跟她提过?何时还钱。
她只能靠自己,屈辱地发?自肺腑地做出承诺:“我会催我爸妈,把钱尽快还上。如果他?们拿不出来,我会课余的时候打工、打暑期工,不够的话,我会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肯定把借的钱连本带利还你。”
“听?上去像卖身?契。”岳芽撇撇嘴。
跟在后面的杨楚妈妈没藏好,岳芽发?现了她。
她挥挥手,把她妈妈叫过?来。
“是你让楚楚来跟我借钱的?”
她妈妈赔笑脸:“是啊,小同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但凡有办法?也不会让杨楚这么做,实在是走投无路。听?她说,你家里条件比较好。”
岳芽打了个饱嗝,盘子里还剩最后一颗烧麦。
“阿姨,一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借钱给?楚楚,那我以后就是她的债主了,她就算还上这个钱,也始终都是欠我的。你们不担心她受我的欺负吗?”
“你怎么可能欺负她呢,”杨楚妈妈可劲地说奉承话:“你心好,帮了我们家的忙。杨楚以后有什么能帮你的,肯定义?不容辞。”
她妈的一番话,没能讨好岳芽。相反,她满脸写着鄙夷。
“听?出来了吗,楚楚。你父母根本不爱你,你在他?们那儿?没有人?格没有自尊,你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
杨楚默不作声?,她攥着手中那双没使用过?的筷子,表情灰暗。
被?岳芽弄得下不了台阶,她妈羞愧难当。
“杨楚,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实在是家里有难处啊。”
“你的家长让你一起背负上债务,这不负责也不正确,还让你找女儿?的朋友借钱,太无耻了,我家里人?绝不会让我这么做。你读书不能是为了给?你家还债而读书,你的人?生不能是为了父母而活的,楚楚,你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的家人?对于你是个需要摆脱的无底洞,所以,我不会借钱给?你家,这个举动会比给?你钱对你的帮助更大,以后你会懂,会感?谢我的。”
大义?凛然地说完想说的话,岳芽感?觉自己太酷太牛了。
早餐铺来往的人?们朝她们投来目光,岳芽理了理发?型,确保她的演讲被?很多人?听?见了。
她动筷,吃掉最后一个烧麦。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岳芽风光地站起身?,先一步上学去了。
空空如也的桌子,杨楚和她的妈妈坐在两头。
把那双被?掰成两半的筷子放在桌面,杨楚抬起了低垂许久的脑袋,她对她妈妈说。
“妈,那天,岳芽对我们说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我心里,被?我反复咀嚼。”
妈妈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像一个摆放在床边的玩偶。杨楚对她毫无顾忌地倾诉着,并不期待她有回应。
“后来,我独自一人?时又想了很多,关于尊严,关于自我,关于我应该为自己而活。岳芽说那番话之前,我没有想过?,家庭和我是可以分割开的,我没有想过?,我的爸爸妈妈可能不爱我,或者说,没那么爱我。你们一直有更重要更想维护的东西,排在我的前面,你们爱它们胜过?了我。”
她握住玩偶妈妈的手,絮絮地说着。
“想通一些事,反而让我更加难受。我很不舒服。我很惧怕,一个人?,没有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该怎么活;一辈子还有那么长,那么久。所以,我始终不敢断开那些羁绊,亲情的、友谊的,哪怕它们已经如此薄弱,哪怕它们吸食着我的生命而活。”
杨楚的双手再度出现了融化?的迹象,她的思?想被?拽回原来的轨迹,而她的肉体渴望着覆灭。夏日的艳阳重新照向她的身?体,她面前的玩偶妈妈,马上就要不见了。
“妈妈,我无法?否认,我真心地感?谢岳芽。她启迪了我去往远方。至少我能在密不透风的网中,有探出头呼吸的时刻。我无法?背弃岳芽,就像至今,我不舍得放开你们的手。”
一阵铃声?在静谧的空间中炸开。
它打断了她返回夏日的进程,玩偶妈妈恢复了行动能力。
妈妈拿出一片树叶,树叶上刻着两个硕大的字“电话”。
电话不用按按钮,自动被?对面接通。
“整个世界发?大水了,你屎一样的爸爸和小叔叔,都被?水冲走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玩闹的语调,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讲些不着调的话。
那个男人?,他?回来了。
在心中如此压抑的时刻,杨楚仍旧没绷住,扑哧笑了。
——爸爸和小叔叔被?水冲走了。
她大逆不道地感?到畅快,感?到解脱。
“冲走他?们的杀手是一个女同学。他?让带话给?杨楚,你的朋友用那种羞辱的方式自以为是地帮助你,说明你在她那儿?也没有人?格没有自尊,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把你当工具使用。”
他?认真说话吧,就会有些卡壳。
“……杀手不太擅长说教,只讲到这儿?。他?说,杀人?的佣金支持用眼泪支付。”
杨楚打算扔掉树叶,他?连忙补充。
“别挂电话!还有……”
“烧麦都不给?你留。干饭人?,这你能忍?”
“还有还有!!”他?还没完没了了。
“杨楚,你这回能不能别死?,给?我来点有新意的。”
“哦。”她有新意地把树叶撕了,叶子扬了。
泪到手
最?终还是回到了抉择的时刻。
那个夏天的太?阳, 宛如烙在心底的印。
十几年的陈年旧伤,依然溃烂着。
长大后,记忆蒙上厚厚的灰,她偶尔忘了, 伤却不曾愈合。
属于杨楚的15岁夏天始终没有过去。
礼堂外, 大树旁。
岳芽掌心中央的烧麦消失。
她急了:“楚楚, 你是?要把我们的友谊全盘否定吗?”
杨楚沉默。
“我爸知道我作弊会打死我的, 学校的同学肯定要议论我,不止学校, 我的事?都会传到校外呢,丢脸死了。你爸妈忙着打工还债, 又不会说你,学校也没人关注你,传你的绯闻。你就打电话回家, 让你那个叔叔帮忙见一下老师,我保证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楚楚, 你最?好啦,别跟老师说我作弊了。”她拉着她,低声下气地求。
“岳芽, ”杨楚冷硬地拒绝她:“这一次, 我不会帮你了。”
“我不想被推出来背锅, 不想被冤枉, 不想撒谎。那么做了的话,我会为自己感到不公平,为什么没有人心疼我呢, 为什么没有人看见我的委屈。也因为,我至始至终都很委屈, 所以我无法在我们的友谊中获得快乐。”
杨楚直视着空中灼热的太?阳。
她将自己的伤口晒在阳光下,重?新揭开它,面对它的坏死流脓。
“我们做朋友那么多年,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虽然我们是?两个人,但我永远都是?不被看见的那个。在我们的关系中,我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如果我这次帮了你,以后,我都会对你心怀芥蒂的。”
她心意?已决,任谁都无法撼动?:“我会找老师说出真相?。”
话音落,校园的喇叭响起广播。
“初三一班岳芽同学,你的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你的作弊被告发了。初三一班岳芽同学,请你马上出发去办公室,你的作弊被告发了。”
“呸!”岳芽朝她吐了口唾沫:“亏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根本不配。”
去到办公室之?前,不甘心的岳芽对杨楚留下最?恶毒的咒骂。
“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以后你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值日,一个人去厕所吧。啊,我差点忘了,你一个人连去上厕所都不敢吧,你很害怕别人朝你投来的目光不是?吗。没朋友之?后,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当?个一天都不用说话的怪胎,这就是?你背叛我的报应。”
小杨楚蜷缩身体。她是?冰块做的,勉强抵挡住毒辣的太?阳,而?岳芽每说一句,就仿佛往她的身上浇开水,她的脊背一点点垮下去。
哪怕是?做出了选择,面对友谊的破灭,她不好受。
于美鱼及时现身控场。
他抬抬手,故技重?施,将聒噪的岳芽用水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