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围着院子走了一圈，悄悄拿出刻纹符石，被压制的力量得以解放。说起来，这些符石还是我制作的呢。我蹲下身，在早就设计好的地点用灵力刻下咒印。

刻印咒纹需要对灵力极致的把控力，把控力越强，就越能完成复杂多层的咒术。在三百年前，拥有初级咒术能力的人十里有三，而如今，一个也难寻。

我有足够强的把控力，但记录咒术的书几乎被毁灭殆尽了。按照古文献的记载，我所掌握咒术只到中级水平，在咒术鼎盛的时候也只能做个高级学徒。

就这些咒术，若没有公子的帮助，我也绝对得不到。在书库偷看禁书时被发现的场景犹在眼前：

当时，我忘了掩饰性的把书收一收，只顾着埋怨自己第一次偷看就被发现了，实在倒霉。又担心宗主会不会真的把我逐出去，若是被赶走，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公子云云。所以，我就愣愣地看着一人逆着光越走越近。直到他看清我手上的书是什么之后，那人在原地顿了一下，然后调转方向回到书阁门口。

“你看吧，我就在这里。若是有人来，我会提醒你。”

我看不清公子的容貌神情，但他站在不远处的沉静背影，却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想到这，我翘起嘴角，心中一甜。但转念又一想，公子若是知道我把学到的咒术用在这里，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我的庇护，甚至是后悔对我付诸了信任。

心情刚飘起就又沉下去了，但我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而是围着院子完成了这些咒术。

现在的时光太美好，像梦一样，我必须要守护好只属于我的公子。

完成后已是太阳西斜，我坐在凉亭里休息，目光无意间落到桃树上。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桃树下似乎埋着一坛酒。女儿出嫁有女儿红，那冠礼那天，算不算公子的“出嫁”呢？

我开心地偷笑几下，来到书房窗外，带着坏笑问：

“公子，奴婢可以把桃树下的桃花酒挖出来吗？春日已至，聊做纪念。”

“嗯，请便。”

公子的声音心不在焉的，显然是专注在了书上，没听出我的话外音。

我有点失望，但是回忆起前两天公子挂了泪的睫毛，绯红的眼尾，陷入情欲的黑色眼眸，喝酒的兴致还是很高涨。天完全黑了，又是一个满月，月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我的心情浸在其中，也透明了。

公子还没出来，书房的灯蜡亮的柔和。饭菜早已备好，但我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在亭中独自小酌，将饭菜热了又热。

“盼舒，久等了”

不知何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公子从暖洋洋的光里迈步而出，素白云纹长衫随晚风轻轻飘晃，像展翅欲飞的鹤。一步一步稳稳地向我走进，身姿和梦中一样沉静，却比那时更多了成熟的韵味。

“等一晚上也没事。公子，要来喝桃花酒吗？”

我将头轻靠在手上，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透过朦胧的视线，朝公子笑得明媚。

公子的步子一顿，目光恍惚了一下，表情有些怔愣，然后坐到了我的对面。

“嗯也好”

“什么？”

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公子是指喝酒，毕竟公子之前从不喝酒的。转念一想，肯定是那些日子被带坏了，心情就有点变差。

“没有第二个酒杯呢。我去拿一个。”

我带着些松弛的笑意慢慢地说，放下酒杯起身。

“不劳烦了。我就用茶杯吧。”

公子的视线有些闪烁，虽然还是守礼地没有看我，我觉总能感受到些微的注视。今晚的公子不知为何格外羞涩，我饶有兴致地观察他，引得他不自在的抿了几口酒。

“公子，女儿出嫁为保佑生活安康喝女儿红，那夫人是为了什么才埋这桃花酒呢？”

公子听到我的话顿了一下，突然，脸涨的通红，连脖子都红的厉害。手一抖，他倒进一大口酒，辣酒入喉，一下子就呛住了。

“咳，咳咳！咳！”

“诶，公子，酒还多呢，您慢点喝。”

这次我满意了，有点醉意的脑袋里兴奋地点起小烟花。我刚拿出手帕，公子就慌忙侧过身，先我一步用自己的手帕擦拭了酒渍。

漂亮的红色没停留很久，公子眼中很快出现了一种难掩的忧伤。然后他看向酒，耳朵又沾了红。忧伤和羞赧就这么交织着，为他本就俊秀的容貌增添了耐人寻味的美丽。

“先吃菜吧，空腹喝酒伤胃。”

公子决心先不看酒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菜。

“您连这个都知道，经验比奴婢丰富多了啊。”

我不满地扁扁嘴，同他夹了一样的菜，机械地往嘴里送，却知道自己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

公子不易察觉地看了我一下，想解释什么。

“对了，我们来玩游戏吧。投壶怎么样？就用我的茶杯当壶，用花生粒当箭。”

公子又看了我一下，总是稳重的目光此时青涩的让我心里痒痒。

“对了，若是你我一直投中，岂不是一晚上都喝不了一口酒。我们改一下规则，若对方投中自己就要喝，您看如何啊？”

我俏皮地勾着唇，眼尾也带着狡黠的笑意。公子立刻看穿我的图谋，却带着丝绯红轻笑了一下，同意了我的提议。

一人八、九颗花生下去，茶杯满了，但掉在外面的确是一个没有。我们轮换着小口嘬饮，加起来也有一酒杯的量了，在酒的辛辣中，桃花的香气也逐渐变浓，像粉烟一样笼着我们。

“母亲多半是在怀孕时就种下了树，埋下了酒。”

公子脸上浮现了酒的红晕，清澈的眸子水润润的。

“我想，夫人选择桃花一定是因为桃木有驱邪避祸的作用吧。”

被公子微醺的漂亮容颜吸引，在酒精下，我情不自禁地说了心里话，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话语的不合适。

但公子醉的更厉害，他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以我对母亲的了解，她一定没想那么多，多半只是觉得桃花好看。”

我把花生米倒回盘子后，抬手向空茶杯中稳稳扔进一颗，花生碰撞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么公子也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才喜欢桃花吗？”

公子饮下一些酒，也扔出一颗。花生米同样不偏不倚地钻进茶杯，只是力度大了些，险些弹出。

“桃花可赏，桃果可食，桃木辟邪。这样好的桃，我自然是喜欢的。”

“原来是这样实际的理由吗？”

我很失望似的撑着脸，随手一扔，花生进了杯。

“不是。”

公子看了我一眼，然后飘忽地移开了目光。目光移到了开放的桃花上，又悠悠地转走了。

“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桃花很美。

说实话，会难为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突然一热，心脏跳的很厉害。

公子扔出一颗，这次花生擦着杯边，掉到杯外。

“是我先醉了。”

公子无奈地笑笑，白皙的侧脸被熏得粉红，脖颈像天鹅一样高贵优美的微微弯曲。

“那也得喝完呀，不然夫人亲手酿的桃花酒就浪费了。”

我立刻扔中一颗花生米，坏笑着把花生米盘往公子那里推了推。

公子的眼中也像浸染了桃花的香雾，恍恍惚惚的。他浅笑着，唇瓣却比桃花要艳丽许多。

“看来，知晏是在劫难逃了。”

他跟着我扔出一颗，却又是不中。我们这样扔了多轮，我仍是百投百中，公子只中一半不到。我越扔，公子脸上的粉红就更深一点，吐息中的桃花味也更浓。

真不知夫人用了什么方法，在酒中保留了这样馥郁的香味。

“唔，怎么还有半杯，茶杯也太大了些。”

公子手撑着额，平常轻柔干净的声音现在却像撒娇似的。我心痒难耐，摸了摸脸，恐怕脸颊也是红的厉害。

“公子可是要认输了？我以为公子的酒量已经锻炼的很好了呢。”

公子略微上翘的眼尾又变成了漂亮的浅红色，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委屈。

“不过临别时浅饮半口，何来锻炼之言，知晏向来是喝不了酒的。”

原来我误会了，但我可不会承认我之前赌气过。我又扔进了一颗花生米。

“公子，该你了。”

“我喝不了了，扔也扔不中了。”

公子的头又往下低了一点，声音软软呼呼，有些含混。

“那公子是认输了？”

我压着躁动，只是仔细地看着他。

眉毛纤长俊美而不硬朗，清澈通透的眼睛醉酒后像猫儿一样慵懒，眼尾有点翘。然后是挺拔并不硬朗的鼻梁下是两瓣红唇，看上去软软的。

公子的容貌很好，但不是锋利的那种，而是更加纤美细腻，像是琉璃制的工艺品。我用目光轻抚公子乌黑的发、白皙的额，声音又带了哄骗。

“唔，认输了。”

我一笑，拿起我们的两杯酒，坐到公子身边。公子半边身体一紧，快碰到桌面的头一下就抬起来了。

“盼舒，做什么？”

“既然认输了，就喝了吧。”

“还要喝吗？”

公子捏着茶杯，委委屈屈的，但又没有看我。

“愿赌服输，不是吗？公子也不愿意浪费这么好的酒吧。”

“这是陷阱啊”

虽然这么说，但公子还是拿起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不出意外的呛到了。这次我反应很快，赶紧拿出手帕，在公子反应过来之前在他的唇瓣上抚了下。果然很柔软，让我想再多停留两下。

“盼舒！”

现在公子哪里都变红了，我能听到一拳远的他血液的鼓噪声。

“怎么了，公子？”

“太近了，我会…不，没什么。”

公子软着身子往旁边移了几分，对我有点戒备。

“酒，我喝完了。”

不，不是太近了，是太远了，我若说我想枕于你的肩上，在你白皙优美的脖颈上留下我的印记，你又会是什么反应呢？不过我没全醉，所以我不会说出来。

“公子，还有这杯呢。”

我把我的酒杯递到公子手中，柔柔地冲他笑。公子的眼睛费力地聚上焦，头又往下沉。

“怎么还有，我要喝多少”

“这是最后的了。公子，愿赌服输。头晕的厉害吗？我来喂您吧。”

在过量酒精下，公子虽然想拒绝我的“好意”，但效果只是把手搭在了我的腕上。就着我的动作，他满脸绯红的咽下我的酒。

“很厉害呢，全喝完了，公子，还好吗？”

“不好。

这下你开心了？”

公子低着头喘气，毫不掩饰地拆穿我虚伪的关心。我们的身上散发出同样的香气，混在一起。我笑嘻嘻的，贴近公子的耳边，问出了我最想确认的问题：

“我很开心哦。

公子，你当真，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了吗？”

公子一顿，春水似的眼眸转向我，迷蒙地看了我一会，然后很对不起我似的眨了下眼。

“盼舒抱歉”

“好吧。那我们再玩一个游戏吧。”

“还有吗？明天，再玩吧”

公子有点退缩，他晃了晃脑袋，想清醒点，但是无济于事。

“公子，就今天。我们来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只能回答真话，若是不想回答，便喝酒。

我先问了，公子，你真真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了吗？”

我看穿般的盯着公子，公子只得偏头躲避我的目光。我笑笑，伸手想把公子的脸转过来。但刚抬手，公子就不情愿地开口了。

“记得。”

哈，我就知道。公子在冠礼后的第二天说自己受了诅咒影响。什么也不记得了，然后对我一通赔礼道歉，想把这事翻篇。我怎么会让他如愿呢？他果然还记得，甚至可能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公子果然所有的事情都记得吗？从我进屋，到我进”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公子慌乱地打断了我，好吧，醉成这样也没让他变傻。

公子用双手艰难地撑着头，不断轻轻摇晃脑袋。然后他看向我，在迷蒙的眼眸中，突然迸发出一丝不饶情的犀利。

“是不是…该知晏问了？”

公子不是醉了吗？我莫名突然紧张起来，掩饰性地笑了一下。

“公子想问什么呢？”

“想问，若知晏下定决心，宁死也不愿在下次诅咒发作的时候你再参与进来，你会听从吗？”

一夜的轻松旖旎被这一句话全部吹散，我攥紧拳，苦闷地闭上眼。难道公子是装醉吗？应该不是，那么他能问出这个看来是想了很久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推开我呢。”

在酒精下，我也坦诚了。

公子头一沉，差点撞到桌子上，看来他也就能清醒这一会了。

“盼舒，你不是婢女。你那么优秀，你也有，你的理想”

公子使劲晃了一下头，继续磕磕绊绊地说：

“早晚，我，会你，不能，不能”

公子的眼迷离了一下，后面的话断了，他的眉紧紧皱着。

“我不在乎什么理想，南知晏，你不要用这种理由约束我，我”

一声叹息从公子嘴中吐出，打断了我的话。他用我从没见过的悲痛表情看着我。

“我很痛苦。”

我瞪大双眼，说我带给他痛苦，怎么会，为什么？？那么我的关心，我的支持，也是多余的干扰吗？心脏像破了洞，呼呼灌风。我就那么愣愣的，一时忘了说什么。

“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可以改，我并不想让你痛苦。”

虽然我确实有心机的设计了一些事，但诅咒又不是我的原因，我只是不想让第三人插足而已。

最后喝的几口酒的威力逐渐上来了，公子趴在桌子上，眼睛睁着，却朦胧没有聚焦。

“所以我才我”

“公子，你醉了，我带你回屋。”

我心疼的有点麻木，反倒有点平静了。我沉重地深吸一口气，去搀公子。然而，我的手一下子大力拍开了，火辣辣的疼。

“别碰我！盼舒拜托你”

公子突然睁开眼，抗拒地盯着我。但他马上又阖上眼，醉倒回去，可见刚刚是下意识的动作。

我站在旁边，目光变冷了。就这么防备我，讨厌我？简单的把所有的事情接受了多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公子，你想保持完美、干干净净？我的回答是：不听从。”

我愤然转身，走到一个我画完但还没有启用的咒术旁，把手放在上面。火焰顺着手指传出，只要一下，这个咒术就会启动。

但是，为什么，我下不去手。因为公子悲伤的神情吗？因为我不想亲手制造他的悲伤？因为公子刚刚说的可能只是酒后胡言？我不知道。

我用力锤了一下地，还是没能开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