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季风的强悍,只要一窥北部海岸线就得以明了。
北风呼啸而过,强而冷的空气吹乱了她一头秀发,也吹进了她的心——如寒冰一般,死寂而无温度。
叶宛琳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客运,来到几个月前邵韦恒带她来过的海边。她依旧爬上那块大岩石,立于其间,举目眺望。景物大致没变,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这让她想起了两句诗——
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虽然今晚的月色不太明亮,也没有怡人的景致,但诗中的意境与她此刻的心境却相去不远。
犹记得那天他们迎着落日而来,就在这个地方聆听浪潮声,然后赏着明月,载月而归。多美的一晚啊,那是她这生中第一次对自然界产生的另一种不同体会。
一直到现在她仍怀念。会选择来这里,除了想再听听海浪的声音外,也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好抛开连日来的烦闷愁绪。
寒风刺骨,冷得她连打了几个哆嗦;于是她找了个较平坦的岩面坐下,整个人迎着海风,望着海的那一头,沉浸在冥思中。想她真心关心邵韦恒,却被他说成是同情、怜悯,难道他们之间不算朋友吗?要不,为何每次他对她的关怀皆弃之如敝屐?若真是如此,那么秀琪和高志鹏的好心,是不是也要说是因为可怜她而做的安排?而她是否也该痛斥他们一番呢?
是是非非全由人心自定,她不想要解释什么,也不想得到任何答案,唯一不明白的只有邵韦恒反复不定的个性。
她看得出他本性应该不坏,只是他对她的态度却时好时坏;时而风趣、笑闹,时而冷漠暴躁,这其中的改变常是一瞬之间,她常来不及反应。
一开始,到底是谁招惹谁呢?
好像没有答案。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发生,只是世事总无法如人愿,她希望他能勇于面对现实,但他却选择逃避,希望他抛开自卑感,他却选择以狂傲自大来作掩饰。
思及此,再也止不住心中的委屈。她猛然站起来,双手放在嘴巴两侧,朝海平面大声喊:
“邵、韦、恒!你是个胆小表、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现实,任何事只选择逃避,你以为用那些幼稚的行为就可以掩藏你心底的自卑感吗?你错了,大错特错!没有人会瞧不起你,看不起你的只有你自己!”
站在岩石上大声疾呼的她,倾尽所有的力气,将搁在内心许久的话吐出。那一字一句全是真心诚意,全是关怀,只对他。
看着岩石上她的背影,岩石下的邵韦恒在一旁已站了良久;他一身的黑,在寒风中更显得冰冷无情,对于刚才叶宛琳那番呐喊,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一脸的冷漠,让人读不出他的心思,只见他立在那儿定定地远眺着她。
将心底的话喊出,心情轻松了许多。叶宛琳抚着脸颊上的瘀痕,想起三天前的事,那晚她随便编个谎瞒过父母,却瞒不了自己。明显的伤,是为了他而受,也是他替她上的药,真真切切的感觉,仿佛就在昨日。
她苦笑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却忘了前面是个陡坡,再往前就是大海,一不小心往前滑了下,霎时整个人往前滑去,她连忙将双手往两旁稳住,吓得赶紧大喊:“救命啊!”这么晚了,应该没有人会听到她的叫声吧?那怎么办?这岩石下是一片汪洋大海,她又不会游泳,该怎么办呢?害怕之余,忍不住又大喊:“救命啊!”她使劲地撑住身体,希望能藉着双手的力量往上爬,但石壁实在太滑了,而她瘦弱的手臂再也使不出力气来。正当无助之时,她看见了——看见他了!
看见那个常入她梦里,吓得她汗如雨下的黑衣人了
跟梦境太像了!这个时刻、这个地方、他的穿着,还有缓缓走来的模样,接着伸出双手
她大口喘着气,分不清是紧张、害怕还是高兴
邵韦恒抓住她双肩,使劲一拉,轻而易举就将她拉上来。被救上来后,她只是呆楞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里全是方才的情景。
“吓昏了?”他看着远方的海平面,冷冷地说。
她垂首,望着地上许久许久才开口:“你——你——黑衣人——”想不到,那个出现在她梦里好多年的黑衣人,竟然会是他!
他侧头看了她一下,讶异她方才的语无伦次。看她那副柔弱的身子,莫非又生病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我——没,没事。”乍听温和的问候,心底的暖流一涌而上。
“你来这儿做什么?”又是一脸酷冷,令人不寒而栗。
“我——我——”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连道声谢谢都忘了,直接就说:“我要回去了。”
“我载你回去。”
“不用了。”她背对着他,仿佛就像个陌生人。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已经很晚了,一个女孩子单独走夜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她拒绝他,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关爱她的心一时还无法稍减。
“我知道,但是我不愿意麻烦你,也不想给你带来困扰,更不想你同情我、怜悯我!”就是气他不懂她的心,每次总是将她的好意扭曲,这回她也要以牙还牙,看他如何!
她还在生气,他知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便你。”
他——一句好话也不会说!这样的人,她再也不理他了啦!
她快速地从大岩石的后方爬下,在越过沙滩的时候,朝他大喊:“就算天黑危险,我还是会自己回去,不用你送!”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他没有追过去。是因为不想勉强她,一切就随她吧。
会来到这儿,原是想来透透气,吹吹海风,没想到会遇到她。但是她看来一点也不快乐,一整晚,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是他惹她不高兴吗?
大概是吧!否则她不会向着海面喊出那些话。他并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是如此,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将来会为她而改变吗?
方才听了她心里的话之后,或许他会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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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对叶宛琳来说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敝的,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只是这回病得可不轻呢。
病房里,叶母正忙着帮昏睡的女儿敷上冰袋。身为父亲的叶正良则是双眉深锁,焦虑的神情由他不停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即可窥知。
“怎么会这样呢?”叶父忍不住又问:“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发烧就发烧,就倒就倒呢?”
“这孩子的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她那不多话的个性,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不会说的。”女儿跟了她十九年了,她怎会不明白她的个性呢。
“要不是今天早上发现得早,恐怕”叹了口气,叶父难过的往一旁的椅子坐下。
叶母走了过去,拍拍丈夫的肩,安慰说:“别难过了,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细心照顾,还是会慢慢恢复过来的啊。”
“话是不错,但是医生也说了,小琳这次的病因是因为感冒引起脑膜炎,若是高烧过久,也会要人命的。”叶父不舍之情表露无遗。
叶母心里明白这次女儿真的病得不轻。只知道女儿从昨天起就一直关在房里,也没去上学,只当她是太疲累了,所以并没多问,没想到女儿竟然发高烧,在房里昏睡了一天一夜!以为她已经长大,抵抗力应该比较强了,没想到仍然逃不过病魔的摧残,这一切都该怪她这个做母亲的。
“都是我不好,我要是多留意一点就好了。”叶母责怪自己。
“也不能全怪你。”叶正良叹了口气,从椅子站起来走到床边。“这孩子不知怎么地,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问她有什么心事也不说,只说功课多,太累了,唉!她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也觉得女儿怪怪的,这几天放学都很晚才回家,几天前脸上还带伤,说是不小心跌倒,可是我看又不像,多问了几句,她仍不说。再来就是前天那一次,说是到海边走走,结果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家。你知道吗?她从没那么晚回家过,那天可把我急死了。”
“大概是去海边给着凉了吧。”那晚叶正良正好出差,这会儿总算找到原因。
“你可以拨个电话给秀琪,问问小琳最近有没有告诉她一些什么心事。”
“还用你说,我老早就打过了。秀琪说啊,小琳最近就算有心事也不会跟她说,我不明白之下继续追问,她才说,小琳可能交了男朋友,但是详细情形她还不太确定。”叶母边说边理另一条毛巾。
“交男朋友?”叶正良深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候你还有心情笑!”女儿生病耶,哪有做父亲的这么开心。叶母看了难免要斥责一番。
“老婆,小琳交男朋友了,你说我能不开心吗?”叶正良说着说着,又笑了出来。“是不是上次来家里看小琳的那个姓喔,对了,姓曾的学长?”
“如果是他就好了。”叶母走近,才又小声说:“秀琪说这个男孩子是学校的问题少年,经常打架闹事,品性极差,连她都想不到小琳会跟这种人在一起,所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最好调查清楚再高兴也不迟。”
“哦?”叶正良思索了一会儿,走至窗边。“老婆,这件事对女儿郁闷沉默的个性来讲,不见得不好,或许对她来说是另一种改变也说不定。”
“可是对方是个问题少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