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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明天见。

——明天见?

目光用力地寻找一个落点,最后落到刘青松的脸上,王柳羿莫名觉得他的表情很难看、很陌生。

不自觉把厨师刀油腻的刀柄握紧到发颤,试着张嘴说话,两次都没能发出完整的音节。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被一张……一张密闭的薄膜覆盖住口鼻,喘不上气、无法呼吸。

“……怎么死的?”

滞涩的语调。

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好明天要见面吗?

刘青松抿了抿唇:“被锐器从背后贯穿,倒在厨房外面,从那边溅上的血迹来看,尸体应该没被移动过……我操他妈的,这鬼地方,这群人有人是真杀啊我操……姜承禄说人没死多久,应该就是半夜那个点被杀的。船舱温度低,尸僵有所延迟,他还没形成全身尸僵,不怎么硬,姜承禄还说什么,角膜还没浑浊。”

“人都喊醒了吗?”

“对,你房间在最里面,就差你一个了。”刘青松沉郁的表情里透着不安,蹙眉看了他一眼,“走吧。”

很久没并肩走过了。

刘青松突然这样想到。

上次见面还是比赛。鞠躬,碰拳,擦肩,背道。

同位置好像注定了他们的轨迹是没有交叉点的平行线,生来对手,只能被挂在天平两端,作高下分别。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像评价他和他的队友们一样,说他们是风格最契合的几个人,天生一队,或者天生一对。

又想到当夜被杀害的彭俊杰。明明都是辅助,甚至王柳羿跟那人同队,关系更加微妙。怎么他们偏偏相处得密切?怎么王柳羿这么关心他的生死?这算什么,共坐饮水机,患难饮水情?你会对我的生死也报以同样的关切吗?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数年前王柳羿在台湾逛夜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头顶暖黄的街灯灯火流泻,给行人面孔照上一层朦胧而温柔的光影。这人打来一通视频电话,细白指尖在一堆银质戒指间流连。他记得王柳羿问他:松松,买哪个好?

橄榄枝的。

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的辅助于是把那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他伸手展示给刘青松看。刘青松对着屏幕里一闪而过的辅助选手的上半张脸失神。

很漂亮。刘青松说。后来他让这串枝叶在他的臂上生长。

“后悔没听林炜翔的,大家一起睡会客室吗?”没话找话,“也许这样他…就不会死了。你还挺喜欢他的吧?”

“我不知道。”王柳羿说,“如果能重来,我会看好他。”

走到厨房边上,浑浊的空气里上下浮涌着令人作呕的新鲜死亡的味道,也许是这里的身体三年来习惯了死亡,王柳羿的生理反应不算激烈。他按了按干瘪的胃袋。

走道两边站了三个人。姜承禄抓着小本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王柳羿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孔:“邹维呢?”

高振宁铁着脸:“出去吐了。”

王柳羿蹲下身翻看彭俊杰的尸体。后脑处有击打痕迹,致命伤从背后贯穿到胸前,创口大小在25~35之间,一刀毙命,没有擦伤,指缝干干净净,找不到木屑或者皮表。

杀他的人具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也无意折磨他,非常用力的一刀,因为刺破心脏导致心跳骤停。

在彭俊杰毫无防备,或者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绕到他的身后,用力击打后脑脑干使其失去反抗和发出声音的能力,骨刃没入肉中。

那件油腻斑驳的厨师服色调骤然变得统一,涌出的血液浸透了胸口和后背的全部布料,干涸后由死亡染就的质感分外惊心。

王柳羿无预兆地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酸水上涌的一刻食道刺痛。一只手按在胸口,一只手撑在地上,心跳很快。姜承禄和林炜翔把他扶起来。

“有人杀了他。”陈述句。发出声音的人面色惨白,愤怒、悲痛、惊恐、无措、溃堤,通通交织在一起的表情,外溢出但不足十分之一的情绪,颤抖的手、颤抖的身体、颤抖的声音。

王柳羿是一个自我认同感还算强的人。

“工程”的记忆对他影响不大,也有这位工程的人生与从他记忆里搜刮出来的同事的生平相较太过平淡的原因。

工程出生于一个做生意的沿海人家。从教会学校毕业后又读海事,在那里展现出了还算过人的天赋。工程为人勤恳老实,在家乡的船厂里工作不久,很快被先前学校的老师提到贸易港口附近的船厂里任技术工种的二把手。日子本该这样平淡顺遂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负责北极航线人员组织的官员来到厂里,希望能征用经验丰富、年富力强的中青年担任船上的工程师。

工程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冒险的人,但官员用财富、爵位以及那两艘船征服了他。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远洋船只,帝国的明珠与先驱,你愿意亲手把自己的名字跟它们刻在一起吗?

工程心动了,他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检修与维护这样先进的船只是每个工程的梦想。出海的那一天,残阳如血,他们站在甲板上,与码头的友伴亲朋挥手告别。他的父母从那座东南方的海边小城赶来看他,工程注视他们的面庞直到他们和海岸线融为一体。

船上的生活一开始还算顺心。船员来自三教九流,工程脾气不错,跟大家相处得很开,渐渐听说了一些亦真亦假的传闻。

比如,船长来自一个落魄的贵族家庭,早年出海经商,如今为皇家海军服务。这次牵头北极航线,是为了搏一个女王亲封的爵位。

比如,牧师是个习性古怪的人,他虔诚地做祷告,同时最喜欢用十字架物理解决问题。

再比如,皇家陆战队的那位队员,是北方大家族的小儿子,来船上是为了镀金,日后好名正言顺地接触上层。他们的庄园会玩“猎人”的游戏,狩猎的对象是苦命的奴隶。

这话好像是就是船长告诉工程的,晚上喝酒庆祝他们到达格陵兰岛时,船上在工程耳边这样说到。他脾气差得很,你要小心他。

导航员是个稚嫩的孩子,是进入北极前在当地的部落里用一块表和一把放大镜换的。当然,船长承诺会把他送回来。

猎人是工程捡回来的。他们下船考察时,工程发现了受伤倒在雪地上的猎人,工程捡起他的长弓和箭矢,把人一步一步拖回了船上。通过医生的治疗和工程的照顾,猎人保住了自己的右臂、左腿和生命。

再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川与荒原。在刺眼的白色中,船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失去生命,死亡的阴翳在“惊恐”上盘旋不去。

王柳羿流利地接收他的记忆,尽量让情绪变得松快,敬佩人类开拓精神的同时又横生想要骂他们没事找事害得哥几个真实版海上狼人杀的心情。

他预想过背叛、搏斗和死亡,试图忘记和平年代塑造的道德观念——短暂地忘记,为了更好地捡起。王柳羿在很多人眼里都有点太善于思考了,思考使人迟滞。他抱有诚实的私心,同时习惯换位思考,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中,探险家和狼人天然对立,王柳羿想,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他同样也想活下去。

他慢慢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坦率的人,坦率地表露情感、坦率地表达思考,他预想如果他们抓到狼人,应该会把他关起来,而不是一劳永逸,以绝后患,如果他是狼人……如果他是狼人,他会选择炸船而不是杀人,总之,不亲手杀死他的旧友们。

但在看到彭俊杰的尸体之后,王柳羿发现自己错估了生命的重量和欲望。狼人面对的心理压力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既无能力预见和阻碍狼人的杀戮,也无立场站在高地,责难对方手足相残。关起来而不亲手杀死又怎么样呢?不还是会死?不还是回不了家,抛却作为电竞选手的二十余载青春赢来的所有奖杯、金钱、声誉?不还是会留在另一个时空的极地严寒之中?王柳羿仿佛听到了凶手被命运抛弃的声音,他怨恨道你的仁慈只是为从间接杀人的罪孽中脱罪作注脚。

不是,不是这样的。

思考、思考、接着思考。

凶手未必是心安理得杀死彭俊杰的。也许,是厨师无意间撞破了什么,如果不付诸行动,放任彭俊杰告密,那么他作为狼人的结局谁都可以料想。他不能赌探险家们的柔软心肠,而最好也不过是有吃有喝地被关上三天,然后眼睁睁看着同一世界而来的人们回到那个安定的世界,继续过着他们的生活,而他被命运发配,与所有人相对,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他们可能会感到愧疚,但愧疚重要吗?他也愿意在二十一世纪愧疚死去的所有人,他甚至还愿意给他们供灯,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只要是他活着回去!

狼人,手握一把锋利尖长的骨刀,身体里充斥着奇异、新鲜、超出常人的力量。在最彷徨的第一夜,遇到了一只撞破他秘密的羔羊。

会怎么做好像已经不用说了。肾上腺素狂飙,他无声靠近,抛却前尘,挥刀相向。

唉——

梁家源看着王柳羿因干呕而起伏的、单薄的脊背,凭借自己对他经年无声的观察,忽地在此刻产生了微妙的共情。

他知道王柳羿在想:他能做的于是就只有站在自己的立场,全力以赴地、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03

王柳羿平复呼吸,慢慢站直,视线与一双又一双眼睛相接。

“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他还在整理思绪,调整说话的节奏,“搜身可能没用,狼人不会傻到把带血的衣服和骨刀留在身上。搜房间同理,只要有心,完全可以把象征身份的东西藏到我们并不知道的地方,甚至是——”

王柳羿拖长音调:“栽赃。”

“另外,也没有时间支持我们干这件事了。是谁发现的尸体?大家昨晚都在哪里,干了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姜承禄示意他们看他,抬手拍拍后脑,指着那里说:“这里,被击打,晕过去了。然后再捅,发不出声音。”

梁家源对王柳羿摇了摇头:“昨晚回房之后一直没有出门,半梦半醒,也没听到有什么声音。直到今天刘青松来喊我。”

王柳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梁家源脚上穿着的那双新产生了水痕的靴子上移开。

刘青松:“尸体是邹维发现的。我起夜路过走廊,看到厨房外有个黑影,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他瘫坐在地上,吓得发不出声音,前面就是死了的彭俊杰。”

“我叫他不要动……呃,虽然看上去确实动不了了。然后折回来一个个喊醒你们。每个人都在房里。”

刘青松的刘海长得更长了,眼睛被盖在刘海下,盯着脚尖,回避王柳羿的视线。

姜承禄:“我也……没听到声音。只有风声……还有冰,嘎吱嘎吱,挤着船。”

高振宁:“老子也回去就睡了,想着明天好干活,睡得死沉,这b地方简直他妈跟下了咒一样。”

林炜翔本来靠着墙抠手,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晚,在熟悉猎人的弓箭。”他盯着高振宁的脸,“我听到,门口有脚步声。”

“大概在十二点,往前一点点。一定有人从我门口经过。”

“回房之前我把这层都走了一遍。从楼梯下来就是会客室,会客室往里走,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工作室,这里的走廊是一个鱼叉的形状,横着的两边走道左右各有四间房,转角进去只有外侧有房间,一边是八间,尽头没有出口。门口挂了名字,横道右边外侧有theshy的房间,里侧中间两间分别是预言家和刘青松,右边竖道最里是蓝哥的房间。横道左边阿萨姆和彭俊杰是对门,左边里面的房间只有我跟你,在尽头。”

“为了熟悉‘自己’的东西,没有人换房间住。”说这话时,林炜翔略有迟疑,“应该没人换吧?毕竟我也没进去看。”

高振宁面色一黑:“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老子出去过咯?我撒谎?那个点我明明已经睡了!”

脱口而出,瞬间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卧槽……”他后怕似的暗骂一句,“不是我不是你,那就只能是……”

于深夜中,狼人拖着脚步,握着刀,徘徊在他们的房门外。

高振宁的脸色很不好看:“既然你醒着,脚步声有没有离开什么时候离开你不知道?怎么不推门出去看看?”

林炜翔一副大哥你在搞笑吧的表情,指了指地上的彭俊杰,又指了指自己:“人吓人也会吓死人的,我怎么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从我门口走了过去?”

他坦率道:“本来想听听看有没有开门的声音,或者那个脚步声有没有离开,但太久没动静,不知不觉居然抱着弓睡着了。”

“大哥……”高振宁无语凝噎,“这种情况你能睡着?缺心眼不是这么缺的吧?”

林炜翔耸耸肩:“陈述下我知道的东西而已。十二点前后,有人从我房间门口经过,在我睡着之前,没有离开的迹象。”

王柳羿:“也就是说,至少在你听到和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有个人一直站在你俩房间门口,一动不动。”

“会不会…”高振宁险恶道,“他在骗人出去?谁出去就刀了谁。”

梁家源冷哼一声。

“反正谁也没出门,谁也没听到,他是自己拿刀从背后自杀的。”

王柳羿拧着眉头决断道:“等邹维回来问下他,然后按原计划行动吧。厨师的空缺……我大部分时间在船上,我来顶上好了。”

显然是有人在说谎,但好人阵营关于昨夜的信息太少,完全形不成互证,就连林炜翔那条都因为高振宁的沉睡而显得潦草。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高振宁:“好歹同事一场,等会我去找个坑把他埋了,顺便带点材料回来。这段时间工程先留在船上用那点木板补补缝…?本来也是我们守船,饭就我做吧,船长有做饭的经历,这个工程感觉就没自己做过东西啊。”

工程确实没做过饭,王柳羿也好不到哪去,青椒炒肉是极限了,他记得那天他鼓起勇气咬了一口被群友指指点点的白生生的肉,里面是半透明的粉色,得,没熟,他又吃了两筷子青椒,意兴阑珊,最后这盘东西全进了垃圾桶。至于工程,在家有母亲和女仆做饭,读书工作吃食堂,出去住包了房东夫人的餐食服务,这辈子就没进过厨房。

“那我们就这样定了?蓝蓝,你没问题吧?”

突然被点名,还是用这种过世了的称呼,王柳羿眼睛睁得圆溜溜,他正在谅解高振宁的高频突发性神经病,不想他突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嘿嘿笑了起来,把地上躺了一死人的严肃氛围搅得更加诡异。

“没问题。”下意识地回答。转头看向从甲板上下来的邹维。

不知道他吐了几回,脸色唇色白得像刷漆,他本来就眼尾下垂,带着点无所谓的颓唐感,这下更是挂了一脸的惨样。不过他很识趣,在高振宁开口阴阳怪气前道:“我有点饿了,想着来厨房看看能不能翻到点罐头,然后…然后就看到他死在了这里,我吓得坐在地上,想叫,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青松过来撞见我,叫我不要动,他去把你们喊过来。我被喊出那种…呃,有点懵的状态,慢慢站起来在这看着,厨房和工作室的门都是关着的,楼梯和走道都没听到人的声音。等预言家过来了,我才跑出去吐。”

已经冷静下来的少年,尽力表现出在惊恐下残存的理智和敏锐。

最后一个人的话也听完了,关于狼人的信息基本上毫无收获,只能推断出他在半夜杀害彭俊杰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柳羿默默地想,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会不会担心有人听到他作案的动静,有没有检查他的衣角是否完整,或者手上有没有抓伤的痕迹,在刘青松拍门之后,该怎么装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走出门去,交谈,赶到他的杀人现场,观察他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能用于指证他的证据。

回到餐桌草草吃完了早饭,对着空了一张的椅子众人都显得食欲匮乏,想着等会要干活强逼自己吃了点发酵得还不厉害的罐头和昨夜剩的肉汤糊糊。

目送队友下船向几个方向散开,人在雪地上移动渐渐消失成点。王柳羿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身边高振宁的船长服残破而笔挺,绣着金线的地方磨破了许多口子,他的侧脸和远处山石的线条与颜色重叠,王柳羿盯得久了些。

“怎么了?”高振宁问他。

“可能看雪看久了,要发雪盲症。”王柳羿笑了笑,心中的不安愈加扩大,重得要把他的脏腑通通往下坠扯,“去干活吧。”

继承工程的记忆很顺利,这具身体有着肌肉记忆,半天下来他干修理船舱的活可以说是得心应手。早上高振宁和几个人找了一块白布把彭俊杰裹上扛下船了,接近中午回来的时候高振宁来下层船舱找他,带了好几块木板,介绍到都是从一堆无名坟头上拆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神采。

王柳羿抽了抽眼角,说好了你快去准备肉做饭吧。高振宁给他指了几个近的发现煤炭的地方,下午工程就近把煤运回锅炉,一趟一趟回船上的时候厨房里传来咚咚咚剁肉的声音。

白日渐渐被北极的夜晚吞噬。王柳羿没有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严峻。

狼嚎声久远得像要传到极夜的天幕上,雪光银亮,在越来越大的风声中,船只不安地发出响动。

八把椅子,七副碗筷,围桌坐着的只有四个人。

04

邹维是先回来的那个。

他的收获不错,木板、废铁、和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黑火药。

“上午我们一起在附近搜东西,附近找得差不多了,就一人一个方向往远走。下午汇合的时候,预言家说,他找到了一块没被破坏的墓地,也许能挖出来有用的东西,离得不远,让我先回来报个平安。”

“这样。”心知肚明梁家源回来的概率趋近于零,王柳羿扯了个很勉强的笑出来,“把东西放一放吧,应该一会就能吃上东西了。”

对食物的热情稀薄到数次点评进食只是维持生命的手段,为什么不能有流体或者营养胶囊一口吃下去就不用再吃饭,以及同桌吃饭时幼稚到要跟对面竞速的两位,此时也在风雪中升起了一股很传统的宽慰。

高振宁把盛了炖肉的碗一个一个往外端,厨房门虚掩着,邹维放了煤块正准备去帮忙,被衣服上沾了油腻和血污的船长伸手拦了下来。

“去去去,小孩子不准进厨房。”高振宁振振有词,“你俩桌上坐着去,看看那几个人回来没有,就剩两只野兔子这怎么吃?”

邹维只好转身回来。王柳羿刚又上了甲板一趟,一张脸被风刮过,鼻尖耳垂冻得通红,搓着手哈气,眉眼浸在水汽里,更显得湿润和细致。他们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接他来基地的夏天;凌晨四点结束rank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沉默里终于喊了一声蓝哥,那人背对着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的夏天;从虹桥回来,兜兜转转一晚上给他找耳机的夏天;在机场拍他走路,笑着说他这么走路好可爱的夏天。

只有他们的车后座,邹维问王柳羿走路真的可爱吗有什么可爱的,王柳羿眨眨眼,说就是很可爱啊,也许你走路就是可爱吧,邹维是这样的。他的眼睛好漂亮,凑近看好像有自己的倒影,邹维覆上王柳羿的嘴唇,很软,没有味道。他第一次与人亲吻,心里半带懊恼地想能不能不要再觉得他可爱,可爱像成熟的反面,意味着不够资格与眼前人并肩,他同时知道王柳羿会怎么说怎么想,但他就是——不想。

唯一能够承认自己不成熟的地方就是亲吻,要王柳羿教。邹维不是个话多的人,固执而倔强,关于这件事,理不直气也壮。扣紧他的双手,感受他的辅助的柔软和颤抖。青春里最灿烂皎洁的白色现在流淌在他的怀中,像梦一样。

是美梦成真。愿好梦不醒。

还有粉丝牌要暗藏心思改成奶茶z的夏天、记得他心心念念的薯条的夏天、安抚他赛前焦虑的夏天、关于汽车下面那只没能救活的小猫的夏天、一声一声又一声邹维的夏天。

stsur,最后的夏天。

夏夜是高远的深蓝色,其实,他们的夏天还没到夜空转紫的仲夏,只在初夏,在他生日的谢幕中就戛然而止了。ra的夏季赛结束了,baon和assu的夏季赛也结束了。年轻人火气旺,基地的冷气打足,白炽灯管泛着冷色,训练室空无一人,邹维推门,久久盯着那个熟悉的座位,转身回了卧室。有一瞬间失神,一瞬间茫然无措,感觉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耳机里——王柳羿寻宝一样,从花束里给他找到的旧耳机,放着他的直播。他听着他的声音。

再见面是好几天之后,拥抱着王柳羿的时候才确定夏日长久。王柳羿……邹维从宝蓝念到他的名字。王柳羿和邹维没有结束。他突然很确信这样一件事。

还有大乱斗,还有直播,还有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大树的大招依然可以穿过,寒冰一箭接着一箭,王柳羿拍手大笑说自己是后羿kg的时候,邹维安静地注视着他。

见面的机会一下子少得可怜,人是活在落差感里的动物,邹维感觉自己好像产生了戒断反应,当然他用不出这样的词语,于是只好说,想你。

在船上,在桌前,闷闷地说到。

上前一步把王柳羿的手捂在他努力搓热的手里。事情超出预计太多,辅助的眉眼里尽是忧愁和不安,邹维想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都想活下去,他还想让更多人活下去,所以颇多顾虑,但是……

刘青松拖着一头北极狼回来了,一脸疲色,身上也深深浅浅沾满血污,好在看情况,没有他的血。

王柳羿将手从邹维手里抽出:“怎么只有你一个?林炜翔和姜承禄呢?”

刘青松脱掉外面的衣服挂上门口的落地衣架,他的佩枪挂在腰带上:“今天打了挺多东西的,周围基本扫干净了。我先带一头狼回来,他俩收尾,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嗯。”王柳羿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05

半个小时后,四人坐在桌前,夜色四合,夜幕无边。

“他们回不来了。”高振宁这样说。

王柳羿有些止不住地发抖。他是“这船人”中经历最温和的一个。

“高振宁。”王柳羿对他说,“你先喝口汤。”

“噢。”高振宁含笑,掌心托住碗底,拇指扣住碗沿,咕嘟咕嘟,豪饮下大半碗。

把碗放回桌上,发出好大一声。粘稠的汤水少了,露出那些大小不一的肉块。灰白色的。

刘青松骂操的频率已经由高转低,起身踹了墙壁一脚后又拉开椅子坐下了。惊恐号上的餐具经历三年仍然精美,他拿着汤勺在肉羹里搅来搅去。

“高振宁,你这都做的什么东西?”他把汤勺盛到的东西举高,“眼珠子有必要煮进去吗?”

汤勺里躺着一颗灰白的球体,圆滚滚的,一指见宽。

刘青松自言自语:“野兔子眼球能有这么大吗……”

“没有。”高振宁体贴地解答道,“这是人眼珠。”

变故抖生。

唰!

军刀抽出,一刀封喉。细长军刀从侧上方用力砍下,没入喉咙,鲜血狂飙,溅了满墙,刀刃一下子砍不断颈椎,卡在骨头中,进退两难,被割开一半的头颅向着还跟皮肉有联系的一边垂下,陆战队队员的表情保持着生前的错愕。

王柳羿第一时间冲去抢门口衣服上挂着的那把燧发枪。

邹维后撤一步,把桌上的碗举起来全数往高振宁头上摔,声响沉闷,高振宁挂了满头满脸满身的肉糊,年轻的北地导航又举起椅子摔向正在拔刀的船长,一击之后冲向厨房。

肾上腺素飙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在变故中被活下来的欲望占据,本能地拉开保险销,对着高振宁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开下一枪。

嘭!白烟腾起,后坐力震得王柳羿虎口发麻,万幸刘青松装填好了一发铅弹在里面。工程的手太抖了,这支枪的精度也不够高,子弹偏离了心脏向上飞去,擦过高振宁的肩膀,带出一道血痕。

他闷哼一声,很快感受不到痛觉一般癫狂地仰头大笑,踩住尸体向后用力,终于拔下了那把军刀。

高振宁盯着他看。肆无忌惮。捕食者盯着猎物的眼神,森冷的眼神,思考从哪里下嘴撕咬开他的身体的眼神。

王柳羿毛骨悚然。扯下刘青松装着铅弹和火药的腰包连滚带爬地向外跑。

高振宁暴起,其势如飞,跨上桌子向前跳跃,高举军刀向下挥砍,目标正是王柳羿的头颅。

工程闪身向前翻滚,原来所在的地上留下了一道入木三分的刀痕。高振宁抬手欲砍,身后刺来一把剔骨刀,贯穿了他的右肩,是从厨房里跑出来的邹维砍的。

“走!!”年轻的导航声嘶力竭。

他用力下压刀柄,想限制住高振宁的行动,伤口深可见骨,他抬头看了一眼往楼梯上爬,回头看着他的王柳羿。

“不——!!”这一声是王柳羿喊的,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斜侧里寒光一闪,虹膜瞬间被溅出来的血污覆盖。

高振宁在剧痛下将军刀换手,反手挥砍向邹维的喉咙。

邹维软绵绵的倒下了。他的手没有从剔骨刀的刀柄上放开。

“你以为你能走到哪里去?”

腿软。基本已经到达失去控制、动弹不了的程度了。王柳羿竭力在甲板上跑动,试图跳船的那一刻,军刀刀背力有千钧,当着他的背砸下。

王柳羿栽倒在地上。枪和腰包被踢得很远。刀背再一次砸到他的手背和脚腕上。

王柳羿耳边嗡嗡作响。他听高振宁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高振宁拎起王柳羿的一只脚腕。一瘸一拐地拖着他往船舱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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