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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穹/景穹】一念之差(下)(1 / 1)

穹紧赶慢赶进了课室,一屁股坐在丹恒旁边,顺手把桌上放着的那瓶看起来没开过封的饮料拧开,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全然没察觉到旁边的丹恒三月七盯着他,眼神逐渐惊悚起来。

穹后知后觉把饮料放回去,道:“咋了,不能喝?”

“能。”丹恒欲言又止,“你、嗯…”

三月七表情像见鬼一样,压低声音激动道:“你昨天干嘛去啦?”

“?”穹说,“跟丹恒喝酒。”

三月七见鬼一样的眼神又去看丹恒,丹恒默了片刻道:“嗯对,酒店是有蚊子。”

穹不明所以的掏出手机打开前置仰着下巴照了照,他脖子上面赫然两个颜色很重的痕迹,一个在喉结,一个在侧颈。他道:“…我的天。”

丹恒小声自责道:“对不起,早知道我就去跟你睡一间了。”他也是早上跟丹枫吃饭时候才知道自个儿哥干了很没品的事儿,已经骂过了。

“这不能怪你。”穹紧了紧衣领道,“我、也是我自己的问题。”

丹恒这下明白了,就道:“…你开心就好。”

穹不愿意多说这种事,就别扭道,“那也确实…挺开心的。”

“那你中午还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丹恒问。

“吃啊,为啥不吃。”穹道,“和之前一样。”

丹恒抓到一点异常,道:“一样?”指带着景元跟他们一起吗?

穹把半个脑袋埋进胳膊里面,不想说了,觉得很不好意思。听着听着课,又不自觉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书后面,当了一节课鹌鹑。

景老师这节课看着挺蔫儿巴,一直偷偷打呵欠,破天荒的没到他座位附近转悠。

穹昨晚休息的也不是很好,强撑着上了节课,课间就昏昏欲睡。丹恒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从寝室里拿了个抱枕来,俩人一人半边垫着,三月七在前排跟同学一起看电视剧。教室里吵吵哄哄的,但是穹觉得挺安生,摸索着从丹恒一边耳朵上拿了个耳机下来放自己耳朵里。

课间时间不长,但总有学生心比天高,想打景元的擂。于是景元下了课也没走成,被几个学生拉着下棋,团团围在前排座位里。他满打满算睡了没仨钟头,脑袋昏沉,边落子边时不时打个哈欠眨眨眼,很迅速的结束了战斗,而后道:“不下了不下了,改天再说。”他得赶紧补个觉去。

学生们看他兴致缺缺,只好暂且放过了他。景元转而收拾了下东西,临走前往后排扫了一眼,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手指,而后又把手指攥在了手心里,在门口站了几秒后便直接走了。

中午穹回寝室补了个大觉,丹恒叫他上课,但他实在不愿意起,就道:“帮帮忙,义父!”

丹恒原本很烦逃课这种事儿,但是一看见穹这状态就不禁脑补更多,心想他累倒也正常,强撑着上一上午已经挺不容易了,于是道:“行吧,的思绪在她的引导下也逐渐梳理出清晰的轨迹。

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心慢慢浮现出一个漩涡,四周的消毒水和香水味道逐渐远去。

刃感到自己轻飘飘的身体终于脚踏实地,他睁开了眼,看到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

桌台上亮着一豆烛盏,桌旁就是一扇雕花的木制窗扉。有几枝开的正盛的玉兰花沉甸甸坠在外头,合着浓湿的夜色正开的沉静悠然。

刃回过神来低下头。

哦,明日里好友出征,自己今夜要给他将这最后一点刀柄锻好,好叫他有个趁手武器用着。而现下手里这把阵刀已差不多完工了,只是好友提过个任性要求——他想要刀把上雕个团雀,说那是自己的守护神。

于是这会儿的自己应是要将刀把留白处再雕琢一番的。

思及此,刃抵住额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头脑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垂着头去专心致志的雕刻手底下那一枚精巧摆件。

忽而风吹入室,桌上摆着的几张图纸簌簌作响,刃拿着镇纸压实,又站起身伸手关窗,将这突如其来的春日凉风拒之门外。他感觉周身发冷,原以为是因二月天的更深露重而致,所以并未多想,回身披了件外套,又回到了桌案前。

因此也未能注意到,在他回过神之时,墙上挂着的那副泛舟图的表层,隐约散发出了诡异的金色微光。

也未能看见,那图画中逐渐有一少年现形,脚步轻巧的跟在他的身后,待他坐下投入工作后,静悄悄地立住,看着他手指翻飞间雕刻生雀。

看了许久,身后的少年像是逐渐没有耐心了一般,从嘴里吹了口气出去,熄灭了灯烛。

周身陷入黑暗,刃只得先行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去桌上摸索,想把灯再次点亮。然而他的工作台平时用的极多,东西堆的到处都是,找起某一样来实在是困难,只得慢慢地根据手上物事的形状去分辨自己拿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没来得及喝完,已凉掉的半杯茶;

这是方才画图纸随手搁在桌上的笔;

这是一只手……一只手?

惊悚感自刃的尾椎处炸开,他汗毛倒立,下意识又摸了两下,确认是不是摸错了。而此时,对面的位置有个虚无缥缈的叹息声响起:

“唉……摸一下还不够,好摸吗?”

刃飞快缩手,谁知对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更快,一把抓住了他,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刃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惊吓之间,另一只手摸索着,握上了刚打好的阵刀刀柄,而就在他挥动手臂前,烛火又亮起了,屋子也恢复了光明。

先前那捉着自己的手也不见了,方才发生的一些都如同刃做的一个梦。而现在看来,梦似乎是醒了。

“听我说——”

“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刃猛地睁开了眼,飞快坐起身,而后急促的喘息了一阵。面前的女人在等他把这口气喘匀,并不着急的站在那里,微笑着看他。

过了许久,刃的情绪平复下来,他嗓音沙哑地说道:“……抱歉,卡芙卡。”

卡芙卡毫不在意的摊手:“没关系,这原本也是我们的职责之一——言归正传,你是说你从两个月前就一直在做这个相同的梦?”

刃点头,抓紧自己胸口那两颗扣子,组织着语言,艰难道:“严格来说,是从记事起就一直会做,但从两个月前,我搬了一次家之后,这梦更频繁了。”

有时他甚至能闻见鼻端若有似无的玉兰花味,和那双手上浅淡的墨汁味道。

“来找我是正确的选择。”卡芙卡说,“我从你的梦境里感受到了微弱的力量,他如你所想,确实是个鬼魂。”

“我不认识他。”

“我知道。”卡芙卡说,“所以我需要你和他见一面,让他说出自己的诉求,并且告诉我,这样我才可以帮你。”

“可是我……”刃紧紧皱着眉,“我除了那些,根本梦不到别的,我连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好办。”卡芙卡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长方形的木制品,“把这个带着,如果他再次来到你的梦里,你可以把他留下。如果他有意伤你,这个东西也足够你撑到我赶过去了。”

刃把那木条接过来,道了声谢,仔细收到了身上。

与卡芙卡道别后,刃回到了家里。罗浮这地方寸土寸金,因此房子么地方并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地方虽然偏远,但是胜在便宜。这也是为什么刃明显感到自己撞鬼了也不愿意搬的原因,他的工作特殊,基本没什么积蓄,能买个自己的房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单纯只是做梦的话,刃觉得还能接受,但是他每每做完那个梦醒来,都会感到自己精神状态极差,很影响工作,有一个客户的货他已经拖了两周了,他没办法,只好去看了心理医生。

。”

穹的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委屈的从他身上站起来,撇着嘴,“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刃一个头两个大:“以前的我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根本不认识你。”

穹说:“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你。”

“算了。”刃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跟你一个鬼讲什么道理。”

刚才刃和卡芙卡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卡芙卡给出的建议是:如果他没有恶意,可以试着循序渐进,对于抵触转世的鬼魂,需要用时间来解开他的心结。

刃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卡芙卡说,有,她可以帮忙联系朋友,找到一个叫十王司的组织,把他强行带走,不过到了那里的鬼魂下场都不太好,轻则枯守百年直到意识散去化为草木,重则直接魂飞魄散。

于是刃就迟疑了,他觉得穹倒也罪不至此。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招魂的木条挂在穹的身上,不仅仅是为了让穹时刻现形,也是为了给他添一层禁锢,以免他暴起伤人。

今夜的刃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他脑袋一挨着枕头马上困意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临睡前他把穹安置在了自己的工作间,那有张单人的折叠床,平时熬夜的时候打盹用的,虽然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睡觉,但是刃还是给穹又加了一层新的被褥。

现在已经入秋了,气温很低。半夜里的刃迷迷糊糊间感觉冷的厉害,无意识地把被子裹紧,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穹原本躺在刃的身侧闭眼假寐,被刃这下意识动作惊的睁开了眼,看了片刻后又眷恋十分的用指尖去摩挲刃的侧脸。从他的眉眼缓缓移到嘴唇,又凑头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悄声说了句抱歉。

穹今天撒谎了,他其实从没忘记过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他记得应星从前把他抱在怀里认字;也记得应星用炙热的嘴唇亲吻他的手腕;记得应星用超出常人的天赋被同族称为“百冶大人”;也记得应星死时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对他说“原谅我”。

那些往事在穹沉沉的睡梦里循环往复,他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久,或许有百年,或许有千年,直到有一天刃推开了门。

穹把脑袋放到了离刃更近的地方,与他抵额而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有一束照在了刃的脸上,把他从沉静舒服的睡梦里晃醒。他不适的转了个身,想继续睡,鼻尖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肌肤触感,他猛地清醒过来。

穹打了个哈欠,像是被他吵醒了,懒洋洋看了片刻,然后顺着刃怀里的缝隙钻了进去,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他,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

“睡得好吗?”穹问。

挺好的,如果你不这么吓人的话。刃心想,“不是给你准备了床铺吗?”

“自己睡不舒服。”穹说,“我想和你一起,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在那里,我害怕。”

刃说:“你一个鬼怕什么?”我都没怕。

“就是害怕。”穹撒娇似的抱得更紧,“我胆子很小,我怕黑。”

刃原本想把穹直接从身上薅下来,但早晨的某些生理反应让他感觉很尴尬,动作幅度并不敢很大,穹的腿就搭在那上面一点点,但凡自己动一下,穹就能察觉到。

于是刃选择忍气吞声,无不残忍的提醒道:“昨天说过了,不要离我这么近。”

穹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从刃的被窝里退了出去。看着刃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洗漱,接着给自己做了个早餐吃。

还举着盘子问他:“你用吃饭吗?”

穹摇摇头,他只吃香火。

于是刃就自己吃,吃完了刷好盘子放回去,走进了工作间。他昨天睡的很好,没再做梦,现在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决定把手头的活赶一赶。这个活干完,他拿到报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在这段休息时间里,他刚好可以和卡芙卡联系着,把穹和他的前身事搞清楚,好查明白穹为什么久久逗留人世。

穹乖乖的坐在桌角,低头看着刃研究图纸,时不时拿着手边的材料比划一通。这样子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不过应星那时多是造些机甲兵刃,用以打仗,现下的刃则是常做些看起来杀伤力不太强的道具模型。

穹看了看窗外,外面燕雀啁啾,一派平和。现在应该早是和平年代了,真好,不会再有人因战争与至亲至爱分离了。

刃工作起来的样子极为投入,戴着副轻便的金丝框眼镜,额前的碎发用一个笔帽随意别着,嘴唇紧紧抿成缝,像是图纸出了问题,用指节托着眼镜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看着他半天不动作,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没有困难。”刃摇头,但眉头还没舒展开,“这个客户,要我给已经做好的刀把上雕个团雀。”

“啊。”穹真情实感,“那挺讨厌的。”

从前应星有位好友,是个算无遗策的勇猛大将军,但为人十分的不稳重,不稳重到穹曾经一度觉得罗浮完了。但应星很信任他,给他打了把长近三米的阵刀,十分威武且凶悍,刀把上还有只精巧可爱的鸟,是当时应星边骂边给他雕出来焊上去的。

穹说:“那你跟我骂两句吧,别一气之下又不接单了,你还要还房贷车贷,还要吃饭啊!”

“不会。”刃叹气,“他给的太多了,我有点骂不出口。”

穹表示理解,上个月交房贷的时候,刃看着余额两位数的银行卡,点开了一个裸贷平台界面看了三次,急的穹在旁边团团转,最后还是这位客户交的定金拯救了刃的清白。

想通了的刃觉得这活没那么难干了,就转身去后面的储物箱里翻找,他记得他之前留了块质量很不错的材料,可以用得上。

翻着翻着,他突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穹凑上去看,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副合起来的画卷,用装裱上去的绳子紧紧系着。

“这是我以前的容身处。”穹说,“怎么会在这里?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

刃也奇怪:“这画在我的老家放了许久,怎么被我带来了。”

“应星死前,我一直住在里面。”穹轻声说,“他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幅画了,一直沉睡在黑暗里。”

“这算是你的容器?”

“也许。”穹说,“这画一直被应星收着,现在又在你手里,你总该相信我了。”

刃把画卷随手放在了一旁,从储物箱的深处拿起了自己需要的那块材料,不自然的说:“我没有不信你。”

刃的手很灵巧,刻刀在他手里像是被驯服过一样,每道痕迹都轨迹明晰,那块灰扑扑的材料逐渐变成了一只初见雏形的胖乎乎的小麻雀,十分憨态可掬。他在做好的道具上比划了一下,又调整一番大小,继续雕琢出了眼睛、尖喙、羽毛的纹路。而后捧在手心里转圈看了看,还伸到穹的面前。

“怎么样?”刃问,“厉不厉害。”

穹配合道:“栩栩如生!百冶大人好强!”

刃咂摸了一下这称呼,觉得有趣:“百冶?是应星的名号?”

他是彻头彻尾的工科生,历史读的不行,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名头,自然不了解罗浮古时候那些复杂官衔,不过也曾经想过,自己要是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估计比起当官,他会更喜欢当个手艺人,贫穷且自由。

“你接受这身份还挺快的嘛。”穹说,“我原本以为你会纠结个几天。”

刃道:“纠结有用吗,我死不承认我是应星你就不会缠着我了?”

穹摇摇头,诚实道:“那我还是会缠着你,直到你认命。”

刃觉得他说了通废话,当下不在做理会,继续手头工作。

一天枯坐之下,这单子完成的很快,刃组装好后问客户要了个地址,约了个送货时间——他这东西有点超重而且超大了,快递鸟运不了,只能他人肉开车去。最后敲定了个周六,刃仔仔细细把道具缠好装箱,掏出手机看外卖,决定收了尾款就吃点好的。

穹就也探头来看,凑的很近。

刃把穹的脑袋推开,警告般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给自己点了顿火锅外卖,顺手又买了几把香和供品。下完单从材料堆里翻出块小板,刻了几个字上去,刻好展示给穹看。

深色的小木牌上书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穹之灵位。

……还挺复古。穹想。

最后这个简陋的灵位被刃摆在了工作间对面的茶几上,又找了个很久不用的易拉罐,从中间裁开,铲了点花盆里的土,叼着烟扭头问道:“将就点,行不行?”

穹:…?你讲究点行不行。

一根烟吸完,刃才从阳台走进来,端端正正把灌满土的易拉罐往灵位前一摆,面带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

外卖到了之后,他取了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往易拉罐里一插,又摆上刚买的供品,看向穹,用眼神询问“怎么样,哥对你好不好”。

穹有点无语,从上面拿了个苹果啃着吃,含糊道:“挺好,挺甜。”

于是一人一鬼在客厅坐着,一个低着头吃火锅,一个抬着头啃水果,和谐的不行。

跟两口子过日子似的。穹心想。

转眼到周六,刃感受了下外面天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口罩帽子围巾一样不落,咯吱窝夹着道具箱准备出门,走前特意嘱咐穹,有人敲门千万别搭话,别开门。

穹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乖乖点头,又说:“那我等你回来。”

之前穹想跟着一起去,但怎么也找不到门,刃站在门外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他根本看不到刃的影子,也听不见刃说话,急的在原地团团转,像个没头苍蝇一样。

于是刃询问了一下卡芙卡,对方说地缚灵会有这种情况,不能离开本源地。于是刃就回到了门内。

穹看到刃又突然在自己面前出现,眼眶红红的扑到他怀里来,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他也没忍心再把人推开,而是抱着安慰了一会,和他商量着让他在家里等,自己很快回来。

刃走在去车库的路上又想起这茬,想着自己买这小区居然还是个遗址,或者坟头。怪不得便宜,现在开发商真是黑心。

客户地址挺远的,跟他这郊区不同,在很热闹的市中心,小区环境很好,绿化做的到位,保安素质也高,见了非本小区业主的车就客客气气把他拦下来,给他报的那个名字打电话。

客户名字挺顺口,叫景元。听着电话里面那个客气的道谢声,刃真心觉得自己这单接的不亏,以后这种人好钱多事少的客户,多来点,不就是个团雀吗,就冲这态度,让他雕个狮子他都愿意。

进不去小区,刃就在小区对面路边停了车,杵在车门上低头点了根烟,抽了半支不到,看见小区门口出来个男的,一头白毛,非常眼熟,有点像前几天那个亚比庸医。

亚比庸医先是四下里看了看,接着把眼神定在他身上,走了过来,还语气轻快道:“呦。”

“怎么是你。”刃说。

“怎么不能是我?”景元说,“拿来吧,我的东西。”

刃就把箱子给他,看着他蹲下来验了验货。

“不错不错。”景元说,“这钱花的好值,下次给我雕个狮子吧,会动的,行不行?”

刃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着没搭茬。

景元把箱子合起来,懒洋洋的抬眼瞅他,眼角坠着颗泪痣,显得整个人的笑容都很诡异,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股不像正经人的气质。

“碰上东西了吧。”景元说,“上回跟你说你还不信。”

刃沉默片刻问:“你懂这个?”

景元谦虚道:“略知一二吧。”

“他本人什么也不记得,这你也行?”

“试试看吧。”景元笑道,“万一我比较合他眼缘,一劝就走了呢。”

刃没说话。

“就像你似的,挺合我眼缘的。”景元说,“所以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不是为了会动的狮子?”

“哈哈哈哈哈,这都被你猜中了啊。”

景元把道具箱子搬到门卫,又掏出包烟递给保安,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就走了回来,从善如流的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

对着生人,刃不太爱说话,但景元挺健谈的,一路问了不少穹的信息,说到百冶这个名号,景元若有所思道:“那这么说,你是应星的转世。”

“你知道他?”刃问。

景元道:“百兵之主,绝世巧匠,这谁不知道?”

刃没做声。

“也挺合理。”景元说,“你居然干了两辈子手艺人,厉害。”

刃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一踩刹车:“到了。”

电梯里,刃有点不放心,因为景元看着实在不靠谱,就没忍住叮嘱道:“他不坏,胆子很小,你不要吓他。”

“这说的哪里话。”景元笑,“我驱邪主打一个柔性劝导,更别说这种恋爱脑了。”

刃没回应,心里很认可,觉得景元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这小子可不就是个恋爱脑吗。

开锁,回家。

刃给景元拿了双拖鞋,往客厅里看了一眼,没看见鬼影,扬声道:“我回来了。”

从卧室里远远传来个应声,由远及近的。一个快成虚影的矫健身姿从里面闪出来,往刃怀里一撞。

景元反手把门带上:“嚯。”养了个什么,炮弹小鬼?

听见陌生人声,穹警觉地从刃怀里抬起头,退后了两步。

面前人肩宽腿长的,长得帅,笑的也和善。

“小朋友,你好呀。”

穹觉得景元不像坏人,就点点头:“你好。”

俩人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往客厅去了,景元跟到自己家一样老神在在坐在了榻榻米上,整个人都陷在垫子里,别提多自在了。穹就在他面前蹲着,老老实实回答了几个问题。

刃面色不虞,往门口一杵,听他俩聊天。

景元这人很会聊天,三两句就把穹的防备心卸了,也不一股脑只问,偶尔说两句自己身边的趣事,把穹逗的嘎嘎乐。接着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往刃身上一转,夸起他手艺好,跟古时候那个百冶应星相比不遑多让。

穹一听这就来劲了,说到应星从前锻造的武器,流传至今的机甲造物,还有书本上那些不着边际的生平。

景元一边“嗯嗯”应和着,就着他刚才话锋问道:“丰饶之力?还能长生不老啊,这么神奇。”

穹的眼神闪烁几下,把脑袋偏向一边,不再多说了。

见他这样子,景元也不追问,转而道:“他上辈子脾气也这么差?还记得些吗?”

穹摇头:“不差,对我很好,我就只记得这些啦。”

“原来如此。”景元笑笑,“那你们很恩爱啊,你很想和他继续在一起?”

穹低着头,没说话,默认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一只手轻柔的揉了两下。

“好孩子。”景元说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怜事。”

这话语太过怜惜,穹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自己宽松的运动裤,喉头略带几分哽咽,说一句停一句,很是艰难:“我不可怜,他是,爱我的,我就不可怜。”

见问不出更多,景元就安慰了一番,站起身走到门口,向穹道了声再见,又看了一眼刃。

刃紧随其后,关上门,带着景元去了一处露天阳台,自己点了根烟,又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景元接了过来,吸了一口。

“他告诉你他不记得许多事情?”

刃点头,“他说他睡了很久。”

景元轻笑了下:“会撒谎的小朋友,我看他记得很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为什么……”

“他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想和应星,也就是你,一直在一起。”

刃沉思片刻,深深吸了口烟:“我还没活够……我才三十五,车贷房贷还没还完。”

景元眼神奇怪:“他也没想让你死啊,不然早趁你看不见他的时候把你结果了,这小孩至少游荡了八百年,弄死个你还是很轻松的。”

刃没说话。

“你要是心里不好受的话,就试着找找过去的故事吧。”景元宽慰的拍拍刃的肩膀,“还有,别忘了会动的狮子,哥。”

谁你哥。刃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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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景元,刃回了家。穹还在脚踏上坐着,缩成小小一团,看着可怜极了,听见门响也没动作,只低着头背对着门口。

刃就走过去,拍拍他肩膀,问道:“吓到你了?”

穹摇摇头,眼圈红彤彤一片,一看就是刚哭过,他吸了吸鼻子,嘴一撇,表情十足的委屈。

“他说我可怜!”

刃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像景元似的那么会说话,思来想去只好坐在榻榻米上,冲着穹张开双臂。

这几天穹很老实,被他凶了两次之后就不敢亲近他了,除了今天出门前,和回来后的那两个拥抱。前者是因为安慰,后者则时间太短。

穹呆呆看了一会儿,立马不撇嘴了,一看就知道刚才是装的。动作十分迅速的跳到刃怀里,紧紧搂住了他,手不老实的在那宽厚结实的胸前一通乱摸。

刃警告道:“差不多得了。”

穹就老实了,脸贴在刃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小声问道:“你很烦我吗?”

刃仔细思索了一番,摇摇头,含糊道:“还行吧。”

“那就是有一点烦。”

“不碍事。”

“你以前从来不……”

话到一半,刃伸出两根手指,把穹的嘴合上了。

他不想再听这句话了,给他一种他是十恶不赦大渣男的即视感,他好冤枉,明明什么也不记得,却要被迫承受来自自己前世的沉重情爱,还得好好把这祖宗供起来,给吃给穿的。

“还不够?”刃说,“换成别人看看。”

穹很委屈,“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这。”

因为你可怜?因为你看着没坏心眼?刃冷冷说道:“你丑点试试。”

“哦,原来是因为我长得漂亮。”穹不是很满意,但是很知足,“也行,你的眼光我认可了。”

刃又不说话了。

经过这些天相处,穹早习惯了,刃不说话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或者是正在酝酿一句很损很伤人的话,要不就是觉得他在废话,懒得开口。

这情况明显是上去,与册子粘在一处,收进了书柜。

这好像就是上学那会儿要背的课文的全篇,当时自己嫌长,只背了两段,但也就是这两段让刃最终走了如今的路。他和锻造锤怎么不算三世怨侣呢。刃想。

此间事毕,穹才与应星搭话:“我们在一起多久了,还记得吗?”

应星思索道:“我遇见你时,二十六岁,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了。”

原来最初的他还是工造司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徒,因短生种身份遭人排挤,正跟着师父学艺精进。直到十三岁那年才获得了匠人资格,发了头一笔薪晌,他去金人巷给师父挑礼物,看见了街边小贩放在花瓶里的画卷。

说来也是机缘巧遇,应星那日看中了那盏花瓶,那商贩很会做生意,将瓶里的两幅画做赠品送给了他,一副是山水画,另一幅就是穹栖身的泛舟图。

他将花瓶送给了师父,那两幅画自己带了回来,原本收在箱子深处,一直未曾想起,直到后来他晋升百冶,搬了居所,景元才从他行李中把这两幅画翻出来,然后自作主张给他挂在堂屋。

谁曾想当天晚上就被画中鬼吓了一大跳。

想起这段应星还觉得好笑:“你当时真真把我吓个半死,我正给景元打刀,你却突然吹了我的灯,又把手塞到我面前。”

穹很不服气:“是你非要摸我啊,我只是出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没有在打仗,正在窗边看,你就摸上来,还摸了好几下。”

应星注视着他,并不言语。

他有点不好意思,挠着下巴问道:“那你当时看见我的没理他。

这时的卧室门开了条缝,里面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往外面看了看,接收到刃的眼神,才别别扭扭把门打开。

“嚯。”景元笑,“这位更是重量级。”

穹不自然地捂着脖子走出来。

刃轻轻吐了口气,默默站到了阳台,还贴心的关上门,准备静静独自面对这难熬的时间。

景元向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穹就乖乖走上去,但手不肯挪开。

“好啦。”景元道,“不用遮了,都看到啦。”

穹这才把手放下来,梗着脖子摊手道:“超度我吧。”

景元问:“准备好啦?”

穹视死如归点头,“反正睡也睡了!我没有遗憾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景元有点破功,捂着额头笑半天,赞许道:“好好好,不错不错,那我开始了。”

“嗯。”

景元伸手,在穹的眉间轻轻一点,接着很快露出个惊讶表情。

“咦?你身上还真有丰饶之力啊,我原以为就画上沾了点呢。”

穹没懂:“药师,丰饶?关他什么事?”

景元摇头,表示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然后说:“伸手。”

穹一知半解的听从景元的指示,伸出了自己两只手。

景元虚空画了个金色符箓,轻轻贴在了穹的心口处,和双手手心,待到几道金色光芒渗入穹的身体,换为一层绿色重新出现,景元又点了点他的眉心。

紧接着,左手摊平,右手并拢两指,在手心飞快划了个符号,只见他掌心也泛出和先前同样的金色光芒,又轻柔开口,像在哄小孩一样。

“出来干活啦。”

掌心光芒减弱,里面居然出现了个金色小人儿,手上拿着把巨大阵刀,威风凛凛,但是体积实在是小,看起来有点可爱。

那金色小人儿怒目圆瞪,大喝一声:“斩!无赦!”

而后刀风化作金光,向着穹的指尖劈来。

那光芒没碰到穹,只堪堪擦着他指尖而过,恍惚之间,穹好像看到自己的指尖好像有个铁锁一样的东西断裂开来。

这还没完,金色小人儿颐指气使的用阵刀指了指穹的脖颈,示意景元把它托上去,景元照做。而后又是一声威风凛凛的“斩无赦”,紧接着,景元又托着金色小人儿放在了穹的脚边,金色小人儿就着刚才的流程又来一遍。

不过脚下的锁链劈完之后,金色小人儿悠悠漂浮了起来,后撤蓄力一番,重重将阵刀里积攒的金色神力,如同打地机一般挥了出去,在穹的脚边突突了十几下。

穹有点恍惚,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好了。”景元笑眯眯的把手里的金色小人儿收了起来,“神奇不神奇,厉害不厉害?”

穹情不自禁给他鼓掌:“好厉害!”

“那当然啦,这可是我的神君。”景元说。

“啊。”穹结巴道,“怎么那么、那么,我记得之前不是这样的。”

景元笑道:“我接手的时候也问过这问题,上一任令使说是因为战争早已平定,如今的罗浮海清河晏了几百年,神君就不愿意那么大张旗鼓了,总之是个好事。”

“对、对。”穹说,“然后呢?我怎么个投胎法?”

景元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柔软几分,情不自禁拍拍他的脑袋,解释道:“你的身上有丰饶之力,如今虽药王不在人间许久,但他的术法是作数的。刚才替你解了锁魂阵,激发了你身体里的丰饶力量,它为你铸成了肉身,你这辈子可以做个普通人了,开心吗?”

“啊?”穹愣了一下,“什么?丰饶赐福?怎么回事?”

“我想想从哪里说起。”景元温柔注视着他,“药师灭亡之时,罗浮的长生种一族就不再繁衍了,最后一批也早在五百年前就彻底消亡。在此之前的长生种族皆是受到了丰饶之力的缘故,你与他们相同,只不过是从鬼变为了普通人。其他的事情,比如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力量,不如,我们去问问阿刃?”

穹还是呆呆地:“他不是不记得前世的事?”

“原本是该半点记忆也无。”景元道,“但我猜想,你的,咳,残存着应星的……咳,然后,咳,他也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穹一知半解,没懂这三个“咳”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般摘下了自己脖颈上那个招魂木,而后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了半天。

并不是景元诓他,他真的不需要聚魂也能现身了。

穹下意识道:“会对你有影响吗?”

“会。”景元严肃点头:“会有很严重的低血糖,必须要每天一杯全糖乳茶。”

穹没觉得他不正经,点点头答应了。

看他这样子,景元更觉得好奇:“偷偷讲一讲,我上辈子是不是真的欠你的,我怎么总想对你好呢,真奇怪。”

“没有。”穹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特别特别好。”

“是吗。”景元笑了笑,“那就当做是你比较和我眼缘吧。”

在这突如其来的狂喜中,穹没有激动太久,他很快郑重其事的退后些许,向景元鞠了一躬,认真道:“谢谢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请一定告诉我,我肯定飞着赶去跑腿,真的谢谢你,景元。”

景元拍掌:“那赶巧了,有件事确实是需要你帮忙!”

穹说:“洗耳恭听。”

“督促他做手工。”景元严肃道,“我真的很需要一个会动的狮子。”

“……行。”穹答应下来,又喃喃自语般小声道,“这么长的时间,让应星变成刃,让鬼变成人,唯独你一点也没变。”

景元没听清他说什么,微微向他这边低头,示意他再说一遍。

穹就摇摇头,表示什么事也没有,转而又嘿嘿一笑:“你说他哭没哭?”

景元也笑:“应该哭了,去看看?”

“走。”

二人一拍即合,打开了阳台门。

听到身后动静,刃拿着烟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一下,而后镇定自若道:“他走了?”

穹含糊地嗯了一声,向前两步,从后面抱住了刃。

“我不需要安慰。”刃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语气中充满嫌弃:“撒开我,景元,别逼我把你扔下去。”

身后的二人没忍住,双双笑出了声,穹抱得更紧:“是我,阿刃,你也要把我扔下去吗?”

刃掐了烟,转身,不敢置信的看着穹,面前的人完好无缺的站在他面前。

而他的手却抖的更厉害了些,缓缓抚上了穹的侧脸,对方则是乖顺的把脸埋进了他的掌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刃艰难开口。

景元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番。

又道:“但我还是没搞明白,他身上这一道丰饶孽物的术法是怎么回事。”说完又感觉言失般的捂住了嘴,“啊,这个词语莫名其妙自己从我嘴里跑出来了。”

穹听的嘎嘎乐。

景元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就拍拍刃的肩膀,“任务完成,回去补觉了,你们慢慢聊,这事如果聊出名堂来,也同我讲讲吧。”

穹点点头,和刃一起把景元送上电梯。

电灯泡走了之后,家里重归寂静。

刃回想起昨夜的梦境,感觉有些后怕,把穹捞进怀里用力抱紧,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耳垂,仔细嗅闻他的味道。

他们相拥了许久许久,刃高高悬着的那颗没安全感的心才稳稳落了下来。他和穹缓缓讲起了昨天梦境里的内容,与画卷中的回忆不同,梦境更倾向于站在应星角度叙述的故事,其中就有那莫名的丰饶之力。

说完这一切,他的声音还低哑着:“都过去了。”

“嗯。”穹应和,“都过去了。”

“但是有一件事。”

“什么?”

穹从刃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道:“景元他想要一个狮子,会动的。”

刃::…?。

刃深吸一口气,说:“你和他过吧。”

“!”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又把他往外推,“干嘛啊!”

“哼。”

穹福至心灵:“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刃没好气:“什么。”

穹神神秘秘示意刃低头,把眼睛闭上。

刃不解,但是照做。

一个像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了刃的嘴角。

穹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这件事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end

景元:家人们碰见俩下头男,贴脸秀恩爱就算了,说好的谢礼还让我等了仨月。但是伯牙绝弦真的好喝,喜欢喜欢,暂且原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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