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之躯,可比神明否?
一刻钟之前,陈余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而一刻钟之后,这个问题已不必再想。
以为在溟蒙风雨中摇曳得一席玄衣,以身为鉴,山河为证,给出了答案——
“可!”
一字重俞万钧,彩云佩上青面,身后陡然现出一株高可参天的青铜巨树,青光撕破了乌云,照亮了晦暗的天地。
一条五爪绕着通天之树盘旋而下,龙首轻垂,似在等着主人骑乘。
彩云通身缠绕着耀目神性,煌煌如天女垂世。
陈余心有所感,五内如有刀绞,他紧紧握着彩云的手,被神性的光辉肆虐得手掌上血肉横飞也恍然未觉,只是央求道:
“不要,彩云,去祂吗的力挽天倾,这世界离了谁都能照常运转。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彩云已经快要压制不知肆虐的神性,这时,一声龙吟声贯云霄,她翻手愈合了陈余手掌上的伤痕,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人能力挽天倾,但‘青面’可以。这青铜面具传承千年,我是第一个将它戴上的,也将是最后一个。”
“太阳神虽已远去,我却今日才想明白,非是太阳神抛弃了国人,而是国人们已经不再需要祂了。便由我,代行最后一场神迹吧!”
陈余伸手抓下青铜面具,却为神性所挡,不能寸进,他愤怒得大叫道:“谁愿当英雄由谁来当。唯独你不可以!”
彩云一笑嫣然,笑颜如花,“为何?”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我陈余自私,怯懦,是一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彩云,我想明白了,你跟我走,去我的世界……你忘了吗……我还欠你一个承诺呢……我们会遍历山河,游历人间……”
“不做这狗屁大祭司了,快把那该死的面具扔了……彩云……听我的,我是你夫君啊……把它扔了……”
陈余双目血红,有如疯魔,不顾一切的咆哮呐喊着。
彩云的身体越升越高,早已摆脱了陈余,她低眉浅笑,“哼,现在才说喜欢,晚了!”
“夫君,陈余……你听好了……”
“彩云后悔了,不喜欢你了,之前的过往便当做一场梦吧!梦醒了,你便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彩云终于踏上龙首,五爪青龙一声清啸,绕着通天神术盘旋而上。脚下的人影,建筑,声音渐渐缥缈,终不可闻。
青面一下,一滴清泪眼中面颊缓缓滑落,终落入云层。
彩云没有回首,也不敢回眸,她怕自己稍一迟疑便再无勇气割舍人间的羁绊。
“长大……真的一点都不好呢!”
明白了许多道理,却因为那些道理,不得不辜负本心,抛下心爱的下,去奔赴一场没有前途的终路。
你……也是个傻瓜。
遇上那个人,体味了人间千般滋味,却也学会了……贪心!
求不得!放不下!原来长大是这种滋味。
但她又庆幸自己在一场欢爱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喜欢,味道很甜,在这之后,却是苦涩的放手和成全。
爱上一个人,明明是极欢喜的事,怎么期盼和经历之后,留下的却只是满心伤痕。
世间五彩,独爱其白。
娘亲,您留下的谶言,终究只是戏语吧!
青龙载着她,穿过婆娑的树冠,她看到枝叶茂密间,不时有金乌沉睡其间。不多不少,刚好九只。另有桃状果实垂落,散发着异样神辉,计二十七枚。此外,另有不知名的花卉、果实、飞禽、走兽、神铃萦绕其间。
神树浩大苍茫,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吹阴四极,下盖虞渊,独木亦可成林。有通天彻底之威,却总觉差了些什么。
而在青铜神树顶端,却是黯淡得一截枯枝,浩远、苍茫,又有些孤独,像在等待着离别已久的主人归来。
你……在等我吗?
彩云似有所悟。一身神性攀登到了顶点,金芒大盛,身后现出金乌虚影,沉睡的眼帘微动,将要睁开。
世有扶桑,十日所浴,九日为旭,居下枝,一日为旦,居上枝。
如今一日隐遁,九日轮值,扶桑有缺,天地交感,酝酿浩劫。
而自己,便是那隐遁的一只金乌,如今到了执岁的时候,只有自己归位,方能补全扶桑。
彩云行至上枝,却忽然踯躅,心中隐隐有些空缺,因而神魂不宁,身后金乌光芒大盛,形体有如实质,只是双眸将圆未圆,总像还差口气。
身后突然出来一阵清白光辉,彩云讶异转身,却见十二道太阳神纹徐徐旋转,载着一道人影登天而来。
她笑,泪水却氤氲了眼眶。
“傻子,你来干嘛!”
陈余胸口绽放着金芒,一枚火红的种子虚影若隐若现,他惘然未觉,痴笑道,“接你回家。”
此处回首,浩白云海翻涌,如真如幻,不似人间。
一轮今日探出半个轮廓,将出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