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姐妹都认真打量一会,才认出来,女演员抹掉胭脂口红后很不如舞台上那么漂亮。
“她站在台子上做什么?”莉迪亚问。
“你们看,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条丝绢,那是做什么用?”跟绳子似的。
水果市场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台子,只有半人高,维奥拉坐在木台边缘,和围观的人有说有笑,看上去愉快极了。姐妹们纷纷猜测难道维奥拉要在这里表演吗,可四处寻看,并没找到伴奏的乐队。
先生们互相看看,达西先生揽着妻子的腰,轻声在伊丽莎白耳边说:“这是在卖妻。”
“卖妻!”伊丽莎白一惊,捂住腹部。
纵然出身乡下,她们都听说过有人会公开拍卖妻子的传闻,可女士们从来没见过。但现在,那位刚刚给众人表演过的女演员就像个商品一般被弄到市场前的台子上拍卖,班纳特家的女儿们都不能接受。
“可她看上去很高兴?”伊丽莎白不确定的问,马上被丈夫卖掉,不应该痛苦难过吗?
眼看妻子被吸引住,达西先生没办法,只好让仆人们将马车都牵来,他扶着伊丽莎白坐在马车上歇歇脚。五辆马车并排停在街对面,班纳特姐妹占据了马车夫的位置,或两个坐在一处,或老实的与丈夫一起,都高高坐在前面观望。
大家发现这样既能看的清楚,又不用挤到人群里受罪,她们的举动很快引来路人的效仿。市场前的小广场停住了不少马车,马车夫自发的站在前面维持秩序,安抚自家的马匹。
木头台子上的维奥拉为引来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围观,显的格外兴奋,她不时的向街对面抛来引逗的眼神。伊丽莎白姐妹确定自家这个方向有过好几次,夫人们的同情心一再下降。
菲茨威廉上校“啧”了一句,摇头说:“显然,这位是因为品质不好。”
安东尼虽然来往欧洲多年,可他日常接触的大多是体面的商人和各国的贵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他联想明国被典卖的妇女,个个都悲不欲生,相比下英格兰却格外奇怪,台上的女人根本半分悲伤没有,还全然一副兴高采烈地样子。
“这怎么说?”
菲茨威廉上校看和妹妹挤到一起的小妻子脸上也明晃晃都是求问的神色,忍不住得意卖弄:“在上帝见证下的婚姻是神圣的,一对夫妇如果想要离婚,不仅困难繁琐,还需得几百镑的费用,很多人承担不起。所以就有了这种形式,‘一个男人可以合法的把妻子,卖给另一个男人,只要交货的时候在她的脖颈上套一根缓绳就行’(注2),其实是以卖妻的形式替代离婚。”
“你看她有意打扮,脖子上套的是绸缎不是麻绳,靠近台子最近的地方有两位男士与她动作亲密——显然买主已经内定,是由她的情.人买下。”表兄炫耀见识时,达西先生也给伊丽莎白解释。
伊丽莎白有些回不过神来:“所以,这是变相的离婚?”
绅士点点头,侧着身体让妻子靠的更舒服:“英国重视习惯法,习俗可以简化为规则,在某些情况下编入法律来实施,这种卖妻是合法的。”
绅士的话音刚落,拍卖人就跳上了台子,对这围观的人群开始夸张的描述维奥拉的品质和相貌。
原来这位饰演莎翁《第十二夜》女主角“维奥拉”的女人,真的给自己改名叫薇奥拉,她丝毫不觉屈辱的站在木台上,对着人群里的先生们卖弄风情。
“起拍价,一便士!”拍卖人大叫道。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
“一便士?”吉蒂瞪大眼睛。
上校先生早换到妻子身边,听她这样惊讶,马上说:“这只是种象征,显然已经商量好的,并不是真的要竞价。”
人群里有人高喊:“两便士!”
“五便士!”
“……”
“一先令!”
“一先令加一品脱黑啤酒!”
台上的女人和拍卖人大笑,女人的丈夫高声说:“得一品脱葡萄酒才行!”
那位先前与薇奥拉亲密的竞价人急忙答应,人群里的男人们虽叫好笑闹,可果真像菲茨威廉先生说的那样不再提价。
台上的丈夫拉住妻子脖子里套着的绸布,将尾端抛给底下那人。
拍到手的先生跳上台子,拉过女人的绸绳,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女人前任丈夫丝毫不觉难堪,他挥舞着钱袋:“我请客,到老杰克酒馆喝一杯黑啤酒!”
说着,他像个得胜的将军那样被簇拥着向另一条街的酒馆前去。
台上的拍卖人拿着刚刚按过手印的文书,边向台下展示,边大声宣布:“一经售出,概不退还!”
发生在市场前的卖妻简直比舞台上的歌剧还好看,不仅好看,还是一出皆大欢喜的喜剧。
“这就完了?”莉迪亚意犹未尽,“他们可真大胆。”
显摆了见识的菲茨威廉姐夫笑道:“我还见过有丈夫反悔,但妻子在台上高喊‘我要被卖掉!’的,那种没内定下买家的更好看,常常会有许多人竞价——当然,最后得看台上女人的心意,有的女人没有家人来买的话,还会自己出钱雇佣……”
他扯着嗓子学“我要被卖掉!”的话,学的可真像。
吉蒂挑挑眉:“你了解的真清楚,可为什么这么清楚?”
紧接着,这位力气大、枪法准的夫人又问:“有给男人脖子里套上绳子来拍卖的吗?鉴于有人很想被卖掉。”
上校先生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离婚还有这么多花样。”莉迪亚说,“我还以为只有那什么法案呢。”
“通过议会的个人法案,可以绕过教会来离婚。虽然手段繁复,还需要至少花费200镑,但也合乎法律。我看过案例,虽然麻烦,但只要在法院开庭前办好,在法院开庭的三周内尽量完成就没有问题。”玛丽说:“除了这种法案手段,还有‘跳扫帚’的风俗,如果婚姻一方不满意,就跳过一把扫帚,表示断绝关系——但跳扫帚可能不符合法律规定……”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安东尼难以置信的问。
“防患于未然。”伊丽莎白笑眯眯的替妹妹回答。
“没错!”简、玛丽、吉蒂和莉迪亚都点头。
玛丽还补充道:“我以前没见过这种卖妻方式,书里写的太过简略,今天看了才觉得对人们来说,这才是最经济方便的方式。”只是不太适用于班纳特家握有大笔财产产业的女儿们。
简也直接说:“爸爸曾向菲利普斯姨夫请教,不仅玛丽,我们所有人都听菲利普斯姨夫教导过。但玛丽更厉害,她帮我们把步骤和起诉状的结构搞明白了。”
玛丽·班纳特·安东尼·薛夫人微笑:“这不太适用我,但明国的方式更简单,只需要三份和离书,签字摁手印,男女双方各拿一封,再往政府送一封记档就可以。希望不列颠也学习这种方法,显然更先进高效。”
女士们眼见人群还没散开,马车走不出,索性讨论起“离婚的多一种方式”来。
因为本人兴趣和丈夫的缘故,莉迪亚更关心政治,她对明国的离婚方式格外感兴趣,央求玛丽把明国离婚法律说的更详细些:“我有几位朋友特别推崇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辩护》(注3),她们的沙龙会欢迎这个话题,我应该把这个命题告诉她们!”
就连简和伊丽莎白也把自己的看法告诉莉迪亚,伊丽莎白活学活用,将达西先生告诉她的话复述一遍:“既然英国注重习惯法,那么只要一条规则有了广泛的基础,就有可能被法律收纳——个人法案太偏颇麻烦,它是为富人服务,而卖妻多少有点侮辱的性质……”
经过几年的游历,简的见识更广,她附和道:“如果离婚可以更简单,那么也许能使‘锁在阁楼或地下的贵妇人’的现象消失——天知道那些人多狠心可怕,把好人关疯了,却还不许她们到类似莉齐开办的疯癫病疗养医院居住,有的女人甚至被暗无天日的关上十多年,直到死亡才解脱。”
玛丽更博学理性:“离婚法律困难的根源在于女人不能拥有私产,如果女人都能够不依附父亲、丈夫拥有私产,那么这条法律会更容易些。”
“是这样,如果法律规定女人拥有财产,那不仅是女人的幸福,也保障男人的性命。”吉蒂说:“我在曼彻斯特曾听说过一个犯罪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人把她的丈夫慢慢毒死,为了得到财富和自由——她不是唯一一个,她家族的女性有这种传统,只不过化学的发展让她的罪行暴露,经过彻查,至少有几十位先生这样死在她家族的手里。这绝对不是个例,哪个地方的太太们没有私底下流传一句话:‘年纪满二十一岁的寡妇远比少女、妻子更幸福’!”
……
先生们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引起来的,就连拥妻子在怀里的达西先生也背部僵硬。
见小广场的人群散去,男士们忙殷勤的扶自己的妻子进马车里去,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夫人们认真的探讨。
连襟们互看一眼,感觉礼帽下的头顶都在冒热气,各自松口气。
在先生们对眼色时,班纳特家的姐妹们忍着笑挤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