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克勤抱着肩膀,皮笑肉不笑,不答反问道:“国民党的军队本来是占尽优势的,可是四年打下来每一场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至于这内鬼,谁知道披着什么皮包着什么心呢!”
段慕轩冷着眼神看着他:“要是男人的话,就把话说清楚了,别在那里兜圈子!”
“好!委员长怀疑你是个内鬼,所以让我必须亲眼盯着你跟着大部队一起上船离开上海!万一你把撤退的路线告诉中|共,又或者最后投共变节,到时候我们还抓不着你!”
汤克勤被段慕轩仿佛吃人的目光惊得头皮发麻,挥手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个给我看好了他,如果段慕轩今天不在船上那就是逃兵!逃兵怎么处置,你们几个都清楚怎么做吧?”
王奎昌还有其他几个士官连忙低下头说了声明白,汤克勤重重地哼了一声才推门而出。
悬挂在房间顶上的油灯随着轮船一摇一晃,明晃晃的灯光照在每个人疲惫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段慕轩坐在床上,而一旁几个士官强撑着阵阵袭来的困意,守在角落中不住地打哈欠。
船身在河海交口处剧烈的摇晃,这种摇晃让慕轩只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快要裂开,而在大脑的疼痛之外,喉头还涌出无法抑制的恶心。王奎昌看见他脸色难看,便端了一杯水给他:“慕轩哥,先喝一口水吧。”
“奎昌,你知道船什么时候开吗?”
段慕轩接过水看着墙面上的钟表问道,而现在已经是凌晨的一点半。
王奎昌小心地看了一下周围昏昏欲睡的几个人,仍有两个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这里。顿了顿,他低声回答说道:“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就开船。这是离开上海的最后一班船了,除了作为掩护的军队其他的所有人都必须上船离开上海。”
段慕轩只听清楚了四十分钟几个字,其他的便再没听见了。他面容苍白,额头上痛苦地暴起青筋,额角浮现着豆大的汗珠:“……那离开上海后,整个军队去哪里汇合?”
王奎昌摇头,低声道:“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是香港又或者是澳门,总之不是共|产党的地盘就对了。上面的人恐怕是在想等到了一个地方休养生息整顿军队再卷土重来吧。”
“……中国,还要打多少年的仗才肯休息?”段慕轩缓缓眨着眼睛,轻声叹了一口气。而下一刻,他的眼前突然一片黑,“奎昌,外面为什么这么闹?”
王奎昌哦了一声,解释说道:“共军马上就要攻破防线打进上海了,党内只要是长了脑子的人都清楚留下来被抓住那就只有当俘虏的命,所以现在所有人都在紧巴巴地上船;并且,委员长下令,要把上海存储的所有金子都运走。”男子的声音不经意染上一丝不平稳的哭腔,哽咽说道,“还有……慕轩哥,你知道的,手下的兵都管不住了,每个人都在抢物资,这种时候大家都觉得能抢多少抢多少。”
段慕轩撑着头,好半响,他才勉强恢复了视力。仿佛过了很久般,段慕轩摇头苦笑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挨个数着说道:“民族、民权、民生,连士兵都忘记了最初的信仰。”而等慕轩的视力彻底恢复了之后,他的耳朵就像被人用力堵着,那些声音仿佛都是天边的了。
王奎昌心里难受得快要死掉了,他红着眼眶摇头说道:“慕轩哥,那才不是我们的兵只是抓来的壮丁!……真正记得三民主义的兵,早就死光了!”真正还记得党国信仰的士兵,早就死在了抗战的硝烟中、亡在了内战的烽火里!
雨水携着海浪特有的咸涩味道的风,而黄浦江如同一只难驯的野兽一直在咆哮着、撕咬着江上的船只,毫不留情地发出一声声怒吼,和那一道道劈开夜幕的闪电较量着、对峙着,看谁会先服输低下自己高昂的头。
“奎昌……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蓦地,段慕轩眉目轻触地偏着头,仿佛在细细分辨着声音,“是不是有人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