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正是大哥所说的一个偿字,他口里不承认但却比谁都心知肚明,更是用不着明说便时刻记着,他的心是肉做的,又怎么会对心窝上的利刺毫无所感。整个霍家就算不是他强摘来的瓜,但是用娘亲的一条命换来的,尝起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味美甘甜,甚而更像是生在脑袋和身上的赘疣,犯疼又摘不去,惹眼又可笑。
霍君殊烦躁地翻了翻案上那些满是字却没一个看得入眼的名册,脑袋是每看一回便疼上一回,最后随意扔在案桌上的一角,也差点让迭得老高的簿册小山在案上山崩。
那些全是他名下霍家的产业,他不曾碰过的东西突地要他全盘接过,吃力是可想而知的,可即便花了大半时日待在书房,翻遍地籍名册与账本等等,仍是看得他除了心烦气躁外便没有别的;若非被迫参加霍天行纳妾的喜席,那日想必还会继续埋首于这些令人头疼的东西中,也就不会在白芜山上见到那会关心他的假大虫。
霍君殊就这么忆起那人来。个儿头高高的,端正的一张脸看来有些不苟言笑,特别是见了第一眼说他不知怕时,他虽先是对这突然出现的假大虫一惊,可那张正色的脸衬着道出口的话像是兜着圈子的关心,就觉那脸的正经严肃其实是可亲无害的倒也真不知怕了;而唯一称得上的笑虽是讽他不识凉草,但却比哥哥们表面笑得和善,言语间与骨子里却不怀好意要好得多了。
想着想着,霍君殊伸手探了探衣襟想寻那株凉草,又在衣袖里掏了掏未果,伸颈左右看了看,稍稍拨开眼前那些笔墨纸砚,这时他眉头皱了皱,表情说不上好看了;最后蹲下身子钻进书案下,双手四处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起了身时已面露慌张,快步走至书房中间的雕花原木桌,上头放着还冒着烟的饭菜,显然在他埋首于案桌毫无所觉之际便放上的了。
只要有下人进来过,说不准就有可能把他不知落在哪里的凉草给洒扫掉了。霍君殊心里一急,一边在原地绕着步子,一面叫着,「来人!快来人!」
仆役闻声匆忙而至,霍君殊压根没记着来的人是否是那日随着他们一同上白芜山的,只管指着桌上的饭菜叫道,「这饭菜你端进屋的?我那凉草呢?可有见着?是不是见它枯了就给扔了?」
「三、三少爷……小的不知道什么枯了的凉草……」仆役被吼个几声,回的话都有些抖了。
「你不知?那有谁知?快给我找来,别想用什么别的来蒙混我!」看着下人还一脸莫名地想辩解什么,脚步未动个半分,霍君殊愈是来了气,「好,很好!我早知你们心里全向着霍天行,在白芜山上见了大虫是跑得利索,平时要你们做个事倒是一个个鱼不跳水不动,你不找,我就先掀了这里,看是你找得着还是我找得着!」
「别、别这么着啊,三、三少爷!」仆役急了,见了霍君殊就要真将案桌上的东西给全扫下地前赶忙上前拉着,一面叫喊着,「总管你可来了!三少爷他……」
拉扯了好一段后,总算给盼到来人踏进书房,来人正是霍家的总管,霍君殊唤他叫忠伯,是打小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在霍家,从小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在霍家也颇受倚重,说是最了解这个家的人也不为过。霍君殊瞥眼见了人进了书房,倒也干脆地放下了拿在中手要往地上摔的簿册,但眼里除了不情不愿还有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