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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军营中比起鼎都吃穿简陋些, 但也少不了姬宴平的吃穿。军中将士的吃喝相差不会太大,闵大将军和普通士兵的伙食仅仅是份量的差距,普通士兵的份量是一定的, 但闵大将军能吃饱, 闵玄鸣也是如此。
姬宴平来到这儿之后,她的餐饭成了独一份的, 时常单独在帐中吃小灶。一是姬宴平确实咽不下那些难以下咽的粗糙食物, 二是她不必真与士兵打成一片。
一个好的将军必须能与手下的兵心连心, 至少要士兵肯交付真心和性命。姬宴平不必做这个, 除非哪一日国朝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姬宴平大概也做不成亲上战场的将军。
为了弄清楚味道, 姬宴平还是尝了一口, 强忍着咽下, 目的是给阿四描述口感。
阿四:……真是她的好阿姊呢。
军中女兵不少,但征召女兵是近十五年的事,加上各种顾虑, 应召入伍的男兵是多数。姬宴平很讨厌去到男人多的地方,因此只粗略地了解男兵的大概日常,就如上文所说, 边疆艰苦所有人都在野蛮地生活,但男人的野蛮显然要比女人多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毕竟禽兽有不可遏止的发情期, 但人没有。
为此闵大将军曾下大力气整治过,事实证明重罚之下,男人是可以用上面的脑子思考的。
唯一令姬宴平感到意外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变多了。没人能确定处于下风的男人是否是自愿, 男人的想法谁能搞明白呢?于是,军营允许受侵害者举报。
就姬宴平所在的这一年中, 她偶然间撞见过,但并未有男人检举。就此,姬宴平只能认为是“情投意合”了。仔细想来,能自己解决而不外扩,也算是一件好事。
三姊怎么会什么都往上写?
阿四猛然盖住信纸,紧张地问坐在旁边的雪姑:“这信件是只有我看过,还是有别人看过?”
雪姑莫名道:“凡是外头送进宫来的,都是要检查的。宋王的亲笔信应该是甘露殿的宫人粗略翻看过有无夹杂外物,其他的应该没了。”
“那就好。”阿四稍微松气,甘露殿的人嘴巴比较严实,大概是靠谱的。
姬宴平的好奇心旺盛到阿四难以想象的地步,几乎将边境的城镇翻个底朝天,恨不得把没见过的东西全都翻出来细细琢磨,每日除了旁观一个时辰将士的操练就是在外头闲逛,晚间就写书信和笔记,她既写军营中看不明白的现象,也写民生。
距离鼎都足够遥远,远到当地的人将皇帝当做类似神明一般的存在,并不相信现实中会真实地触碰到和皇帝真切相关的人。姬宴平在这儿能看见早年从东南迁移来的人,也能和原住民谈天。
姬宴平在书信中写了一句相当大逆不道的话:或许,完全不被管理的、自由发展的百姓过得要比史书上圣德明君治下的百姓更好。
这一块土地原先是回鹘治下的,后来被大周军队占领,慢慢地迁移人口,才发展到现今的模样。朝廷将这儿当做战争的缓冲地,并不指望从中汲取民力民财,免了租庸调。远处的世家大族看不上这动荡的边陲,本土的豪族也未能生成。
所以,军饷足够的前提下,这的百姓劳作所得皆能归自己所有,依靠分发的田地,平日里每个人都能差不多填饱肚子。
一旦战争到来,全民就要勒紧裤腰带先供给流血的士兵,也就无所谓吃不吃饱了。
信的末尾,姬宴平说将这里率真、野性的孩子带回深宫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不能现在就将人送给妹妹了。她拜托闵大将军选出两个母亲战死、身体又不健壮的女孩,暂时养在身边,将来带回王府作为养女养大,以后留在阿四身边安排一官半职,算是一点对英魂的寄托。
原因的话,是姬宴平自知是个不能长久相处的人,她的怜悯是极短暂的,阿四的仁善似乎是天生的,也许可以更长远地庇护她们。
如果在姬宴平看来,边关那些能吃饱的百姓过的日子对比起来已是相当不错,那么,鼎都中的百姓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远在天边不见天颜、身负重税的百姓又是怎样地活着?
阿四从书信中窥见先前从未认真关注过的事,真正的、处于这个时代底层人的生活。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收起厚厚的书信,阿四亲手合上木匣,放到床榻边上的木柜里。关上柜门阿四又有些不放心,叫来雪姑:“给这小木匣上把锁吧。”
“喏。”雪姑便出门唤善木工的宫人来,并拿来一把小铜锁,将曲折的钥匙放在阿四手中。阿四这才满意,点点头:“就先这样,以后我受到的书信都放在这儿,不许除我以外的人翻看。”
雪姑和宫人一并笑应了。
再见弘文馆学士时,阿四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当下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能吃饱穿暖吗?”
弘文馆学士前日里批改了阿四的习作,心下颇为满意,和蔼可亲道:“不同的地方百姓的生活也大不相同,离得最近的如鼎都的百姓,大多是能够吃饱穿暖的。但走的稍远一些,有些地方的人或许连一身衣物也凑不齐。宋王好游猎,自十三四岁起,一有空便往城外去,十六岁时偶有一次在鹿苑遇到了衣不蔽体的野人,从那以后宋王爱马,也只在府内亲近,很少再兴师动众地外出游猎了。”
“这样的人多吗?”
弘文馆学士直言不讳:“很多,现今天下户口,逃亡近半。大量的人口或是化作流民或是成为世族隐户,究其原因,生活艰难,不足以养家。”
阿四垂眸,双手捏到一处:“这是为什么呢?是哪儿出了问题?”
“问题啊,是各方各面的吧。”弘文馆学士说起阿四儿时的兴趣,“我听说四娘从前是爱折花的,丹阳阁也养了不少花草。既养花,就少不得有些花草短命些枯死。一株花草枯死,有可能是日照、雨水不足的缘故,也可能是宫人偷懒、照顾不周,也有四娘时常辣手摧花的原因……四娘觉得哪个情况更多呢?”
百姓的流离失所,一是天灾造成的家破人亡,二是地方官吏、豪强的盘剥,三是朝廷从税收、杂役汲取民力过度。
阿四抿嘴:“大概是都有的吧。”
此刻屋内门窗大开,除开师生里外无人,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院中的翠竹上,一道道笔直的影子映入室内。
弘文馆学士微笑,简单地讲起历朝历代都避不开的流民问题。
无论哪种原因都能让百姓微薄的家底轻易化为乌有,其中缘由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利”字。普通的百姓是最好欺压的,从中央朝廷到地方官僚,层层盘剥,上偷皇粮下抢民粮,一旦朝廷手里没了钱,就要增收税。
税多落在土地上,无法承担重税的百姓只能卖掉土地成为地方豪强的佃户,以此来避税。豪强虽然也不是好东西,但抽成到底要比税收少一些,能叫百姓勉强活下去。天灾人祸也是同理,没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百姓就做不成庶民,只能依附世家大族为仆。
流失的人口无法查明,有的在田野间做个野人,有的就此从属世家大族,朝廷收不到这部分人的税,税收难免因百姓流离而减少,钱不够用,就难免再加杂税。
如此循环往复,情况越发糟糕。
这是近乎无解的局面,阿四再一次认识到了自身的无力,她起身谢过学士:“我明白了,谢先生教诲。”
“能听懂就好,今日不必再说其他,你只管将这一件事想透。”弘文馆学士举杯饮茶润喉。
有弘文馆学士不能说出口、但阿四听出来的话。
世家大族终究是由官吏组成的家族,这种隐藏户口的事,就连谢大学士也不敢拍着胸脯说家族内没有。每年选拔上任的官吏,在一地长久经营,三五代人之后便也是地方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