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拂莫名地看着阿姊笑容,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阿姊分明不清楚我想做什么,就是说话哄我。”
“你活得明白,何须听旁人言语,我的也一样。既然是听不进去的,不如不问。但不问是一回事,我还能不去管你,任你栽跟头么?”姬宴平言下之意是,不管姬无拂要做什么,她都会一力护持到底的意思了。
姬无拂面对姬宴平是半点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这可是阿姊说的,可得说到做到。我这趟出门,花销大了些,阿姊替我弥补一二。”
“这有何难?明日、不,今晚你就让宫人去我库房搬,看上只管拿去吧。”律法虽然不许在职的官眷经商,皇子总是不在此列的。姬宴平手中颇有些进钱的产业,以她的身份,根本不愁销路。
马车驶入张灯结彩的温太主府邸,公主府的长史听得两位亲王大驾光临,远远见到马车,先是派人去请温太主,而后迎上面去,见到二人脸上犹带笑意,心下放松不少,总归不是为温太主所做下的糊涂事来掀场子的就好。
公主府长史叉手见礼:“宋王、秦王光临,还请入府上座,太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侧身带路。
“昏礼已经开始了?”姬宴平随意打量温太主宅院中陈设。大周宗室半百年来杀了又杀,宗亲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温太主虽然早年有些混账,但毕竟是太上皇的妹妹,吃穿用度一概比照亲王,私下还能从太上皇手里拿一笔补贴,这日子实属是京中第一等的豪富。
“是,太公主执意如此,某等也无能阻拦。”对于这场没由来的昏礼,公主府长史老脸有些挂不住,她是上表了不少话给皇帝。但历来梨花压海棠的事从不少见,不过从前是男人多些,以温太主的身份混在其中也不算是显眼,故而皇帝并未阻止。
不过,有些老派的御史闻风奏事,狠狠痛批了一顿温太主,为的不是温太主与新驸马的年龄差距,而是这位新驸马出身实在是低微,是小世族部曲家的男儿,实打实的贱籍男人。
所谓“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2”,平民百姓尚且不许与贱籍通婚,违者杖一百,宗室中有名有姓的老人温太主做出这等事来,无疑成为御史的眼中钉。
这事确实是温太主理亏,皇帝无意包庇,借由温太主年事已高说事,并不赐驸马都尉给这个贱籍出身的男人,只当是老人家的一场作乐。总归七十高龄的温太主,即便娶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也不会再生下孩子,公主府的资产与他扯不上太多关系,这事也就无可计较了。
姬宴平瞧出公主府长史的紧张,笑着安抚她的情绪道:“这也是好事,我们姊妹也是诚心诚意来祝贺温太主的,食色性也,于美色上,不苛求少年也不该指摘老人,传说孔夫子之母也是与一八十老翁野合而来,太主距离八十还有八年呢。不足为怪、不足为怪啊。”
公主府长史勉强一笑:“也是这个道理。”
姬无拂虽然对儒家学问有些好感,但这份好感并不涵盖具体的某个人,即使是圣人也一样指摘:“这故事一听就不可信,老翁亲子就没有聪慧的,既然是野合,除了孔子他亲娘,谁知道他爹是谁。无非是这个老翁身价不凡,能添点公孙子息的名头吧。”
这些话秦王能说,公主府长史不敢应和。孔圣人是儒生信仰,朝堂上儒生无数,秦王的话若是流传出去,得遭人背地唾骂。秦王是生来的好命格,可以不管儒生言语也有荣华富贵和似锦前程,但公主府长史只恨不得把路过的每个人的嘴都缝上,免得消息走漏,被人知道她也在场。
公主府长史呐呐:“太主身份尊贵,某不敢妄言。”
姬宴平不叫妹妹的话落到空处,笑道:“史书是人写的,不免增添许多奇闻。后人说来,也是付之一笑。太主这些年里很有些进益,也是公主府属官费心,虽然贪花好色不是好事,总比对旧人念念不忘来得好。”
第245章
温太主何尝不知道自己老了, 鹤发鸡皮、青春不在。正是因为她已经老了,所以她愿意任由依附自己的小世族搜罗来的杨小郎糊弄。馔玉炊金大半辈子,若说有什么遗憾, 就是当年驸马死的太早。
如今, 年老就是她的依仗,并不在乎外面的流言蜚语, 听到宋王与秦王到来, 也并不惊讶, 起身相迎见礼。
宗王之间身份尊卑以与在位皇帝之间的亲缘区别, 皇帝之子最贵,姊妹次之, 温太主要再退一步, 因而由温太主先行见礼。齐王晋王有皇帝特许, 因此不在此列。
姬宴平伸手虚扶:“太主不必多礼,今日是太主的喜宴,我们姊妹不为其它, 只为喝杯府上的美酒。”
“既是贵客,哪有不见礼迎客的道理。”温太主身着广袖长裙的公主礼服,配饰沉重, 行动迟缓,身侧的宫人小心搀扶着回到原位。另有宫人接引两位亲王入上座, 添茶果。
姬无拂的目光不住往锦衣华服的人群中瞟,很想看一看传说中貌美的杨氏,据说杨驸马是极美的,闵大将军身边早死的杨氏也貌比潘安, 美男是稀有的,短暂的寿命更为他们添上一笔光环。
这个传说中和杨驸马容貌相似的杨小郎, 应该是极美的吧。
或许是姬无拂的动作幅度太大,连老眼昏花的温太主都注意到了,她笑道:“罢了,本也没什么好藏的。把人叫出来给诸位来客见礼吧。”后一句是对侍从说的。
“喏。”侍从应和一声,低头退出屋。
不久,侍从带领一位年轻小郎上来,姬无拂定睛一看,大失所望。
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是个看得过去的美男罢了。如果非说有点什么别的,就是行走间有点弱柳扶风的感觉。若叫姬无拂来评判,不如当年玉照喜欢过的谢家小郎。
温太主便问:“你们觉得如何?”
姬宴平视线淡淡划过杨小郎面庞,评价道:“不过尔尔。”
杨小郎听着头越发低落下去,仅有的那点气质也荡然无存。他慢慢俯下身跪坐在温太主脚边,满怀依恋地靠在温太主膝头,全然一介玩物而已。
姬无拂脸上藏不住的失望:“竟只是这般……温太主看上他什么呢?”
温太主哂笑:“我这个年纪还能看上什么,性子、姿容尚算过得去,不至于让我寂寞便足矣。”
虽说是昏礼,杨小郎也只是出来走个过场,没多久侍从就在温太主的示意下把他带下去休息。宽敞的厅堂内客人坐得满满当当,乐人手下弹出轻快的曲子,美食佳肴逐渐堆满长案,美酒浇灌下客人或多或少地发出些高高低低的声响和议论。
唯有姬无拂与姬宴平所在,方圆三丈以内,鸦雀无声,宾客埋头苦吃,愣是没发出一句话来。便是皇帝主持的宴饮,也不该如此肃穆,更何况这是喜宴,又不是丧事。
姬无拂奇怪地环顾四周,扭头问:“我才回来应该不是我的缘故,肯定是阿姊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情。”
姬宴平放下象箸,捧着汤碗饮下一口热汤:“咱们俩来得突然,公主府长史大抵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排布席位,这位置没排好,难道还能怪我么,只能是当他们倒楣了。”
姬无拂不吐不快:“阿姊,你这就承认啦?”
顾及还在温太主宅中,姬无拂没追问具体事项,想来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的事,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等到之后找个地方慢慢说比较好。
这一场宴会办的长,从午后持续到临近宵禁的时间,温太主才慢吞吞地宣布“昏礼”结束,放客人归家。姬无拂是无所谓,她们周围的宾客倒是遭了大罪,一个个头也不抬端坐一下午,愣是没上前答话哪怕一句。
这和她们从前在外时大受外人欢迎的架势相差甚远,前后差距太大,完全不符合姬无拂对他们的认知。导致姬无拂甚至感到迷惑,怎么回事啊,这些人难道不是都在朝为官吗,居然半点不搭理皇帝的小孩。
上马车前,姬无拂伸了个懒腰:“太奇怪了,我还以为今天阿姊带我来是因为会有热闹,结果就这样平淡过去了。”
姬宴平先上车,转身伸手来牵妹妹,说:“等了大半日了,晋王那头没有一点动静,看来这热闹是看不成了。”
“晋王?这事还和晋王有关系……我想想,总不能是温太主临老了还想挽回晋王吧,她又不缺人奉养终老,图什么呢?期望老母亲和中年女儿抱头痛哭、尽释前嫌?”姬无拂略过脚踏,借姬宴平手力跳上车。
姬宴平道:“人老了和孩子是一样的,总以为天下的事都能围着自己转,也该围着自己转。”
姬无拂笑起来:“怪不得温太主今晚兴致不高,杨小郎也只是走个过场,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从来功过不相抵,孩子伤了心是最难弥补的。这事上,温太主是老人,晋王是孩子,针锋相对是没有结果的。”温太主和晋王的母子缘分太浅,在姬无拂看来,早就没救了。
回王宅沐浴更衣之前,姬无拂不忘让人打听清楚今日那些小世族面对姬宴平时脸色难看的原因。等她一身浴衣从浴池里爬出来,雪姑已经把答案放在桌案上。宫人拿来棉布擦拭姬无拂长发,等到半干不湿了,再用熏笼烘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