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
随着关中使者满意而去,许都以西的忧患化解。而卫觊奉诏出使益州,也使稳定荆州看到了曙光。不料卫觊离开许都没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降临——刘表竟派从事韩嵩赴许都朝觐。
自去年穰县之战,曹刘两家决裂,韩嵩的到来无异于再次破冰。原来孙策之父破虏将军孙坚当年死于江夏太守黄祖之手,如今孙策安定江东,开始备战于西,一要诛黄祖报杀父之仇,二要抢占荆襄上游之险。孙策连番得胜士气正锐,刘表恐其串通曹操两面夹击,赶紧叫韩嵩来拉关系。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双方互握把柄,事情有了商量的余地。曹操对实际问题避而不谈,先尽其所能厚待韩嵩,亲自接见赏赐酒宴,又请孔融、郗(xi)虑、荀悦、谢该等一干许都名士轮番作陪,上奏朝廷赐予他侍中的官职以示友好。韩嵩耳目一新感恩戴德,接连表示南归之日当劝说刘表归顺朝廷、断绝与张绣的来往。
与诸方割据的矛盾迎刃而解,许都无后顾之忧,曹操便可以放开手脚备战了。调集粮草、修缮军械、操练军队,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曹营众将内紧外松,没流露出任何畏难情绪,照这样进行下去,战事还是比较乐观的。而曹操本人更是忙里偷闲,有空就带着一帮掾属跑到隐士陈纪府中,今天畅谈天下大事、明天讨论中兴之道,如此再三叨扰,搞得老陈纪无可奈何,只得接受诏命担任了大鸿胪。
这一日曹操又带着郭嘉到陈府拜望,直到午时才告辞,刚出陈府大门,就觉一阵凉风迎面拂过,抬头观瞧,天色似要转阴。
郭嘉不住抱怨:“这倒霉的阴雨,昨夜下了半宿,今天这又来了,各地的屯粮还未运到,这一下雨又耽误路程了。明公赶紧回府吧,若迟些就挨雨淋了。”
“你小子毕竟年轻,不晓天象!”曹操一边昂首观瞧一边微笑道,“家乡老农有谚‘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这云离得远着呢,咱们慢慢走也不打紧。难得有个凉快日子,叫人到都亭传个话,今天不练兵了,让大家歇个阴天,呵呵呵……”前日曹操的爱妾周氏为他又添一子,取名唤作曹均,所以他这两天正在高兴头上。
郭嘉赶紧凑趣道:“人都说‘龙行有雨,虎行有风’,小公子刚刚出生就连着下雨,八成这孩子日后要有大出息!”
“哪像你说的那么好啊。”曹操口上推辞,心里却很受用,回头望望陈府簇新的房舍,“当初刚到许都时是何等光景?饱经战乱十室九空,现在你再看看,车马盈路还建了这么多大房宅,就跟做梦一样啊!”他说着话顺着府门往东看去,紧挨着的就是刘备的宅子。曹操不禁一笑:“我说奉孝啊,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咱们去看看大耳刘备如何?我爱跟那厮聊天。”
“依在下之见还是不去为妙,刘玄德乃归降之人,您在许都赏他房舍已经够荣宠的了,再登他家门,岂不惹各位将军欣羡?若一定要见,请到幕府叙话也是一样的。”郭嘉仅说了一层,其实他还是对刘备怀有戒备。
“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毕竟还是同殿称臣嘛。”曹操之所以执意要去,一是喜欢跟刘备聊天,另外也想找机会见见关羽,为杜氏的事情道个歉。若是招刘备过府,那便见不到关羽了。
郭嘉见他不听劝,便暗地里朝许褚等侍卫使了个眼色,诸人会意赶紧向前几步,紧紧随在曹操身后。哪知溜溜达达刚到刘备府门口,忽然闻到一股恶臭之气,又见几个家僮挑着好几担大粪自西面而来,大摇大摆鱼贯而入。曹操不禁捂住鼻孔:“刘备在搞什么鬼,把府里弄得臭气熏天的。这可是许都城,成何体统啊!”
许褚喝住一个挑担子的杂役询问,那人一听来了当朝司空,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扔下两桶大粪,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回禀:“启、启禀大人……我家将军闲来无事,在府里后院开了几块空地,这两天正忙活着种菜呢!”
“种菜?”曹操有些哭笑不得,“他天天种菜,难道营里的事情都不管了吗?”
那杂役回道:“练兵有关、张二位将军做主,府里的事叫孙、简两位先生打理。我们将军反正也没事儿干,种菜也是解闷。”
听他这么说曹操却觉满意——刘备自知身份尴尬,天天闭门不出种菜解闷,看来这个人既懂事又没什么更高奢望,倒也算个可用之人。那杂役没见过这么大的官,还想卖卖巧,巴结道:“我家将军说曹公您是我大汉的擎天柱,一等一的好官。前几天还跟小的念叨,等头一畦菜下来还要送点儿给您尝尝呢。所以我们赶紧忙着浇粪,这些大粪都是从屯民那儿通融来的,弄来这十几桶可不容易哩!不浇粪您吃着不香啊!”
“胡言乱语的奴才!”许褚抡起巴掌就要打。
“住手!一个没见识的粗人,跟他计较什么?”曹操这会儿高兴,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捂着鼻子吩咐那杂役,“进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老夫来过,你们这府里太臭就不进去了。你叫他一会儿到我幕府去一趟,老夫想与他喝喝酒聊聊天……慢着,再嘱咐他一声,洗了澡换了衣服再来。去吧!”
打发走杂役,曹操与郭嘉登车回府,行到半路就下起了濛濛细雨,倒有几分沁人心脾的爽意。回到府里刚擦了擦衣衫,长史刘岱来报,刘备已经风风火火赶过来了。
曹操一愣:“这大耳朵来得真快,把他领到后宅花园,在亭子里摆几样小菜,我要与玄德小酌。”说罢拉了拉郭嘉衣袖,“你差事也不忙,过来凑个趣吧。”
“明公内宅怎好唐突。”
“叫你来你就来,装什么斯文!”曹操不由分说,拉着郭嘉的胳膊便走。
曹府是许都城中最大的一座宅院,但装潢并不奢华,比不上当初洛阳的三公府邸。曹操提倡节俭,珠玉雕饰一概不用,更不要提什么假山池沼了。所谓的花园不过是在空地上堆个土坡,搭上一座凉亭,再在周围移植几片树木罢了。仆人们来来往往,端来果蔬酒菜,曹操与郭嘉刚落座,方拿起酒匙,就见刘岱领着刘备过来了。
刘玄德身高七尺玉树临风,头戴铁柱铁梁的建华冠,却只将前面的头发拢住,后面的却不梳,任其披散在脑后,随风起伏潇洒飘逸;身穿一袭杏黄色衣衫,金边金线绣团花朵朵,内衬雪白的衫襦,上宽下窄严丝合缝,大袖翩翩更添风雅;腰间系一条玄布袋子,却在肋下栓出个蝴蝶扣,长穗子垂到膝盖……他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加上这一身奇装异服,在桃红柳绿间一站,真好似下界的神仙般潇洒!
“玄德来了啊……今日小酌不必拘礼,过来坐。”曹操笑盈盈地为他满上一盏酒。
刘备小心翼翼落座,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幸亏家中常备这套赴宴的衣服,若不然沐浴更衣只怕还真没有熏香的衣服可换。”
赴酒宴还专有一套衣服,曹操暗笑这草鞋贩子的穷讲究还不少,戏谑道:“你这潇洒之人无事可做在家中弄圃,搞得半个许都城都是你府里的肥臭味,陈老夫子与你当街坊,也真够倒霉的了。你不嫌臭,家中二位夫人又怎消受得了?”
“贱内受困下邳三个月,跟我赌了口气,我打发她们带着孩子到糜竺那里住住,在娘家消消气。现在我是孤身一人,谁也嫌不着我。哈哈哈……其实在下本就是乡下汉出身,领兵打仗比不得明公果断英明,吟诗作赋又不会,闲暇之时只能种种地。”刘备的话语谦卑至极。
曹操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人。说他是下等人出身,却比达官贵人还注意修饰,交的都是贵族朋友;可要说刘备是浮浪之徒,又有哪个富贵之人在自家花园里种菜呢?这个人当真有意思。顿了片刻,郭嘉插了话:“曹公乃当朝辅弼,刘使君也有将军之贵,我这个小祭酒能坐在这里当真是有幸,在下先干为敬。”
“慢。”刘备一摆手,“这等美酒要是如此饮法就没什么意趣了。奉孝恕我唐突,莫看你官名里有个酒字,可识得这是何种酒吗?”
郭嘉这才仔细观看盏中之物,见这酒并不怎么清亮,笑道:“此乃醴酒也。”
刘备嘿嘿直笑:“曹公是何等人物,岂有醴酒待客的道理?”
曹操也笑了:“奉孝也有短见识的时候,你尝尝再说。”
郭嘉轻轻咂摸了一口,觉入口甘甜,却又味道醇厚,绝不是普普通通的醴酒:“这究竟是什么?”
刘备轻轻捋了捋小胡子:“我没猜错的话,此乃洛阳的宫廷御酒,俗名唤作‘浓香醴’。”
“不错,”曹操莞尔颔首,“此酒得来不易,老夫珍藏已久,丁冲那醉猫几次张口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他。玄德莫非有幸饮过?”
“宫中御酒我哪里品得到,乃是在卢尚书府中游学,听他老人家讲的。”刘备曾与公孙瓒一同受业于卢植,“中兴以来宫中有两种御酒最为驰名,一者乃是南阳赊店,一者就是这浓香醴。”
“哈哈哈……”曹操不禁大笑,“玄德见识不俗啊!昔日光武爷起兵南阳,与酒肆中聚会群英,当时兵刃不足,打仗没马,骑了一头牛,更不要说帅旗了。正逢酒肆的东翁也姓刘,光武爷就借了那家的酒旗当帅旗,那里的酒因此成名,百姓因赊旗之事将其命名为‘赊店’。”
郭嘉也是颍川大族出身,却从没听过这故事,又问:“那这一种浓香醴呢?”
刘备道:“这也是光武爷钦点的贡酒,他在河北讨王昌时喝过的,据耆老相传还是光武爷与郭皇后成婚的喜酒呢!他老人家喝得高兴,还特意作赋一首‘履佳地兮享酣宴,得杰士兮兴吾汉;美酒兮助吾,志酬兮永。厚封赏兮吾誓,皇天兮照鉴’。先辈风流,令人神往啊!”郭嘉心明眼亮——刘备这厮虽不通什么经籍,却对帝王掌故这般熟悉!
曹操却没多想什么:“玄德说这酒不能随随便便喝,你倒有何助兴之法?”
刘备站了起来,早看见亭边有棵梅树甚是繁茂,枝叶探到了亭檐之侧,上面还有几颗圆溜溜湿漉漉的青梅,便顺手摘下几颗,转身道:“今日天气阴湿,明公何不燃上一盏小炉,再在酒里加上几颗青梅。浓香之醴加上生津之梅,岂不更妙?”
“好,就依玄德!”
吩咐下去不多时,有仆人燃上小炭炉搬到亭中,撤去酒缸,换上大卣,又加了几颗青梅。一会儿的工夫便冒起了朦朦热气,青涩的梅子在酒里打着滚,三人各自满上再尝——甜中有酸,酸中有醇,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几盏酒下肚,三人品得酣畅淋漓,就连郭嘉也不再揣摩什么了。正在热闹之时,刘岱又冒着小雨来了,还捧着一卷书简:“启禀曹公,偏将军刘服有书信给您。”
刘备想要起身告退,却被曹操一把拉住:“玄德也不算什么外人,躲什么?奉孝念来听听。”
郭嘉接过来朗读。原来王子服在京师无事可做,静极思动想从军立功,恳请曹操发兵之日派他率领一军充任抗袁先锋。曹操听罢沉默半晌,好半天才嘀咕道:“唉……看来我与袁绍之争已不是什么秘密,恐怕全天下之人都揣摩到了。王子的一片好心老夫领受了,但他乃是宗室贵胄,不宜披坚执锐以身犯险,此事不能答应。”这只是一个能公开的理由,还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理由,曹操绝不想让一个刘氏宗亲建立军功与自己分庭抗礼。
“明公所言极是。”郭嘉明白他所思所想,又补充道,“王子服虽然也打过仗,但毕竟是膏粱子弟,用此人御强敌必然误事。”
“嗯,”曹操点点头,“既然如此,有劳奉孝替我回复刘服,就说我领受他的好意,但先锋就不要当了,叫他协助元让戍守京师。此人自视甚高脾气又怪,你说话务必要委婉些。”
“明白。”郭嘉这就起身,冒着雨随刘岱一同去了。
郭嘉这一去,亭中就只剩下曹操与刘备两个人了。刘服的这封信搅了彼此的兴致,似乎把他们自美酒的飘逸拉回了现实中,两人都低头寡饮,思量着各自的心事。过了好半天,曹操突然发问:“玄德,你知道这浓香醴是何处所产吗?”
刘备赔笑道:“在下若没记错,此酒乃是真定县出产。”
“冀州常山国真定县……”曹操重重吐出这几个字,“那可是河北的地盘啊!若不战胜袁绍,莫说朝廷诏命不能传达,就连宫中御酒都没得喝!”
莫看刘备表面上嘻嘻哈哈,这些天他明着种菜,暗地里却在藏着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猛然被曹操找来喝酒已十分生疑,不过是逢场作戏强打精神罢了。这会儿听曹操突然转变话题,愈加如坐针毡,把头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两人对坐良久,又听天边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黑压压的乌云自东南方逼了过来,紧跟着凛冽的冷风呼啸而起,霹雳闪电接踵而至,缠绵的小雨顿时化作一片滂沱,园中的树木被吹得东摇西晃,枝叶沙沙作响。刘备朝外面望了一眼,但见遥远的天际风云涡动,竟起了一团旋风,赶紧指给曹操看:“明公,那里起了龙挂(旋风),咱们赶紧躲一躲吧。”
曹操自斟自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大丈夫行于世间,刀枪尚且不惧,些许狂风何足道哉?”刘备本指望找个借口离开,却见他不散,又劝道:“明公难道不知,这龙挂乃是神龙升天之际所为,席卷天地摧屋倒树,还是避一避好。”
“龙?”曹操非但不惧反倒笑了,“老夫虚度四十余载,倒不曾见过,龙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刘备煞有介事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不对不对。”曹操放下酒盏站了起来,“这些都是虚言,我曾读王充之《论衡》,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龙。”
刘备却不这么认为:“上天星象有苍龙、白虎、
朱雀、玄武,故而地上亦有龙虎雀龟。”
“玄德之言何其谬也,苍龙之象不过是世人命名。虎、雀、龟倒是四海皆有,却有谁亲眼见过龙呢?”曹操踱了几步来至亭边,眺望着苍茫大地,任风雨呼啸而来打湿衣襟,顿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朗声道,“天地之性,以人为贵!昔日秦始皇平定六国号为祖龙,他就是乘雷升天的真龙吗?龙之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潜于伏波,犹人受困而韬光养晦。我看真正称得起龙的,不是那虚幻之物,而是这世间或起或伏的英雄!”
刘备听到“韬光养晦”四个字时,吓得心头一颤,以为曹操察觉到了什么,又见他满脸兴奋心潮澎湃,似乎不是试探自己,便稳住心神恭维道:“明公高见……高见……”
“哈哈哈……”曹操仰天狂笑,拿起酒来一饮而尽,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玄德,你观当今天下,谁担得起英雄二字?”
刘备被他拍得差点趴在桌上,心中暗暗叫苦——他这么问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听到什么消息了?难道看出我是在韬光养晦?
曹操还在笑:“现在亭中只有你我二人,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大可放胆直言。”
“当世之英雄当属明公您啊,您奉天子以……”
“诶!不要说我嘛,这天下还有谁可堪英雄二字?”
刘备心中惶惧至极,脸上却还得竭力装笑,拾起筷箸夹了一口菜,边嚼边道:“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独霸冀青幽并四州之地,部下精兵良将数不胜数,可堪英雄乎?”
曹操摆摆手:“袁本初承祖上遗德,并无大才。昔日好谋无断致使董卓进京祸乱天下,他虽比老夫兵精粮足,我却不认他是个英雄!”
刘备微一蹙眉,又道:“有一人成名甚早,乃昔日党锢之贤良,名在八俊之列,就是那坐镇荆襄的刘景升,可算是英雄了吧?”
曹操一掸衣袖,面露不屑:“刘表徒负虚名,借张绣阻老夫于北、命黄祖防孙氏于东、凭蒯祺阻刘璋于西。他本人只知坐谈风雅,这样的人又怎算得了英雄呢!”
“孙伯符年纪轻轻席卷江东,如此少年才俊可称英雄?”
提到这个人,曹操嘿嘿一笑:“孙策虽然名震江东,人称‘小霸王’,但一者借其父孙坚之威名,二者起家之兵得自袁术。此儿年纪尚轻,现在还只能算半个英雄吧!”
“那袁术算英雄吗?”刘备脱口而出。
曹操越发冷笑:“冢中枯骨,僭逆蠢材,咱们论的是英雄,提此败兴之人作甚!”
刘备实在无人可说了,又夹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简直味同嚼蜡,搪塞道:“益州刘季玉,可堪英雄?”
“刘璋既无其父之才,又无其父之志,不过是守户之犬耳,何足挂齿!”
刘备越发感到不安,木讷一阵才道:“吕奉先……”
“玄德糊涂了吗?怎么连死人都想起来了。”曹操白了他一眼。
“哦。”刘备垂下了眼睑,“活着的……那张绣、马腾、公孙度等人又如何?”
曹操抚掌大笑:“此皆庸庸碌碌之辈,难成大事。”
刘备故作苦笑,摇了摇头:“舍此之外,实在更无他人。”
“玄德啊,我的刘使君!”曹操凑到刘备面前,“我看你还不明白何为英雄吧?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刘备抬头望着这个朗朗大言之人,天边霹雳一闪一闪,刺眼的光芒映在曹操身上,把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子装点得如鬼魅一般!刘备对视着他熠熠的目光,耳听着外面的阵阵雷声,心都快跳出来了,颤巍巍道:“那以明公之见,当今天下谁可称英雄?”
曹操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拍了拍胸口,忽然伸出一指戳到了刘备胸前,低声道:“你还提别人作甚?天下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此语伴着天边一个霹雷同时而出,刘备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惊得魂飞魄散坐倒在地,手里的筷子竟吓得掉落在地。
曹操本是玩笑之语,却见刘备骤然变色,也是一愣——他为何这般害怕?
刘备一心以为秘密泄露大限将至,哪知曹操只是尴尬地望着自己,方悟原来这只是饮酒间的一个戏谑。赶紧低头拾起筷箸,摸摸胸口道:“哎哟哟,吓煞我也,好响的一个霹雷啊!”
“雷?”曹操扭头看看亭外,“雷有什么可怕的?”
刘备拭去额头的冷汗,佯装笑脸道:“此乃‘天取龙’啊!”时人传说龙将升天之际遁身于木,天雷击摧树木,便是神龙乘雷上天之时,俗称“天取龙”。
曹操听他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相信世上有龙,不禁撇撇嘴:“你要是一心以为世间有龙,我也没办法。反正神神鬼鬼的奇谈多了,凡是说龙的话,我看只有桓谭在《新论》里写的那一句是实实在在的。”
刘备见他没再深究,总算松了口气:“在下没念过多少书,不知他说些什么。”
曹操森然道:“《新论》有云‘龙无尺木,无以升天;圣人无尺土,无以王天下!’前半句未必是真,后半句才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剑,正插到了刘备的心上!圣人无尺土,无以王天下……即便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志,倘若连属于自己的地盘都没有,又怎能实现毕生的抱负?刘备又恐惧又悲痛,径直往檐边靠了靠,让冰凉的雨水打在自己额头上,压抑着内心的苦楚,嘴上却还得敷衍着:“这些读书人的话,我可弄不明白。反正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平地升天的龙,哪怕只是拥有尺木的小龙,一定会有的……”
这会儿暴雨已渐渐转小,又见刘岱带着几个仆僮跑了过来:“哎呀呀,当真不得了。刚才一个霹雷,击倒了府门口的一颗桐树,听说城外还起了龙挂。我带了两件蓑衣来,主公回屋中休息吧。”
曹操拉了刘备一把,戏谑道:“走吧,咱们进去接着饮,改日再找你那条龙。”
刘岱又道:“方才孙乾先生派了马车来,说天气不好,叫使君快快回去。”
“哦。”刘备心中狂喜,总算可以脱身了,赶紧给曹操作揖,“曹公啊,今天酒也喝了不少了,咱们改日再聚吧。我那些菜也不知怎么样了,刚上的肥,岂不成了粪汤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