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幽幽地开口,“我瞧那月班主应是个读书人,想来以前家境尚可,他父母应是对他有很大的期许。若是他父母知道他如今沦为操持戏班的班主,也不知会不会失望?”
“父母对子女纵有很多的期许,但最根本的期许应该是盼着儿女平平安安。若不能成大器,不能施展抱负,那就好好活着。”
叶兰闻言,微微发怔。
良久,叹息一声。
“你说的对,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谢姝宽慰她,“姨母,盛京城内卧虎藏龙,他凭一己之力闯进来,还能立足扬名,可见是个不简单的。何况天子脚下权贵遍地,他的戏班子名声渐大却可以安然无恙,想来背后定有靠山,您就不必为他担心了。”
叶兰一听,仔细一思,面上的怅然之色慢慢散去。
但一想到别人对自己的托付,又觉沉重和不安。她如今已和妹妹重逢,万一事情不成,岂不是连累了妹妹一家。她纠结着,深思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姝的脸色比她还要凝重。
举人巷的牌坊渐近,远远就能看到张阿嬷坐牌坊下与人闲聊。不时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或是发自内心的大笑。
市井的烟火气与历经沧桑的青石板路一样,承载着太多的故事,那些广为人知的佳话,还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在世人的闲聊中和辗转的时光里或是被传扬或是被掩埋。
日出和日落,退去白天的喧闹,夜晚总会如期而至。用过晚饭后,叶兰说自己有话要说。
叶氏见她表情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谢姝和谢则秀谢则美姐弟几人被清场,然后门被关上,门内除了叶兰和叶氏姐妹俩,还有谢十道。
烛火映在窗户上,晕染出四角齐整的光亮。
透过窗户,谢姝将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先是叶兰和谢十道夫妇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她竟然要给他们下跪,却被叶氏给扶住,姐妹二人抱在一起。
许久之后,姐妹俩分开,齐齐看向谢十道。
谢十道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许是在郑重考虑,足足沉默了近一刻钟左右,才重重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叶兰作势又想跪,再次被叶氏扶住。
谢姝缓缓抬头,望着夜空。
今夜有月,还有星。
月如钩,繁星似无数双眼睛。
她想,明天必是一个大晴天。
……
翌日一早,叶兰要出门。
叶氏并谢姝姐弟几人送她,她眼睛略肿,想来昨夜没少哭。望着自己的妹妹还有几个外甥,她不知不觉又湿了眼眶。
谢姝目光一扫,一眼看到不远处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坐着一身常服的萧翎。
如圭如璋,又如剑如山,仿佛是玉做的剑,不光有举世无双的温润矜贵,还着有凛然傲雪的森寒锐利。
【世子爷,这事就拜托您了。】
萧翎面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一颔首。
【那就多谢您了。】
这又娇又脆的声音,有几分调皮还有几分轻快。
萧翎嘴角上扬,无尽的欢喜瞬间堆眼底。
谢家的马车一走,他的马车立马跟上。
叶氏告诉他们姐弟几人,说他们的姨母有事要外出,许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谢则美人小,完全不能感知到大人之间的微妙表情。
谢则秀已是少年,这些日子也经了一些事,自然是有些成长,已能给察觉出大人们似乎有事瞒着自己。
他私下问谢姝,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姝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弟弟,还清楚记得他刚出生的样子,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快长成了男人的模样。
那时她遗忘了四岁以前的事,还以为这一家人就是自己这一世的血亲,因而不曾有一星半点的烦恼,成日就想着如何和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何有大姐相亲相爱,又如何逗弄新生的弟弟,日子过得平淡而满足。“秀哥儿,如果姨母或是我,会给家里带来一些麻烦……”
“二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说姨母就说姨母,为何要扯上自己?你是我姐,姨母是我的长辈,何来麻烦一说。”
谢则秀本就有一些少年老成,眼下说话也有了大人的口吻,一时之间让谢姝觉得既欣慰又感动。
她想有萧翎在,应该不会有事。
忽地又有些奇怪,奇怪自己为何如此信任对方,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复杂,令人不敢往深处去想。
叶兰这一走,就是好几天。
直到第四天,终于传出消息,并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出半天的时间,举人巷里的街坊们都知道谢家夫人那位刚找回来的姐姐,竟然是十三年前月城城守姜尚义家里的下人。
她先是击了清风院门前的鸣冤鼓,后又被带到宫中面圣。因为她手中不仅有姜尚义亲手写的一封血书,还有白纸黑字的证据,证明了姜尚义不是通敌卖国的逆臣,反倒是势死守卫月城的忠臣。
而叛国之人另有其人,正是当年定远侯身边的副将王岳。王岳本就是蛮丘人,是老定远侯一时心软将他收养,没想到养虎为患,终被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