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帝垂下了目光,笔直盯着张太岳。
“变数。”高祖语气低缓,已经近乎喃喃自语:“以今而论,大概就是那个姓穆的仙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的,这大概是高皇帝如今麻木空洞的心境之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疑惑了。先前真君及隆庆帝的转述都被主观情绪严重扭曲,连所谓“谪仙人”的善恶亦无从分辨;而现在仙人倒是亲自送来了祭物,但纵览全局,却令人更加迷惑而不知所以——如果是想嘲讽朱氏亡国的结局,似乎不应该送一本哀悼气息如此之重的史书;如果是出于善意,又不该不管不顾,在权位的顶峰撒手而去,将偌大的基业抛给一个完全不足以依靠的皇帝。
显然,现在能体会仙人心境的,恐怕亦只有张太岳一人。但张氏也不觉微有沉吟。他将那本史书、那封书信、乃至这十余年的光景从头至尾再回忆了一遍,才慢慢开口:
“或许……是想创造一个新世界吧。”
\t\t\t\t\t\t\t\t\t', '\t')('\t\t\t\t“新世界?”
高祖霍然抬起了头来,神色中已经有了明显的惊愕。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新世界”这个古怪的名词了。早在飞玄真君及隆庆皇帝为他转述仙人的举止时,类似的术语就曾再三重复,多次出现在奏折及文书的犄角旮旯——以高皇帝原本的猜测,这个“新世界”应该指的是“改朝换代”、“鼎故革新”,或者换一个新皇帝。但现在,现在看来——
“新世界。”高皇帝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什么样才叫——‘新世界’?”
“……我也不知道。”张太岳道:“所以我想在此暂住片刻,等一等这个新世界。”
·
没错,在反复思量之后,劳心劳力的张太岳居然在地府暂留了下来,就住在老朱家祖宅旁边。这样的安排颇为微妙,但原因也不难解释。一面来说,张太岳虽然清楚“天命已定”,但终究是操了大半辈子的心,不能不怀有一点天真的妄想——万一老天垂怜,能让万历皇帝过早的离开大安人民呢?另一方面讲,张太岳再三读过书信之后,也实在想看一看穆祺所说的“新世界”。
——是的,虽然书信中相当直率的交代了十余年穆氏在大安施行的种种举止,再无遮掩的揭露出他真实的目的。但关于所谓心心念念的“新世界”,穆祺却并无太多着墨。
为什么没有太多着墨?因为就连穆祺本人,也不知道这个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历史不是戏剧,不会遵循导演的指挥,无论这个导演是英雄、天才,抑或掌握着系统神力的“仙人”。不管穆祺怀有多么热切的希望,付出过多么艰苦的努力,未来的发展都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在尽完了一切可以尽的人力之后,他也只有等待,并且期望——就如期待天边喷薄而出的朝阳,期待母体中即将诞生的胎胞,期待海边帆船的桅尖——那并不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空洞的东西,但在最后的骰子掷下来之前,谁也不知道终局的答案。
摇摇欲坠的王朝真的会在时代的洪流中垮台么?垮台后会是怎样的局面?后续的局面又该如何收场?时至如今,这恐怕已经是张太岳最后也是最大的疑惑,彻底解脱之前终极的心愿;而他亦非常清楚,既然“仙人“”本人也不知道结局,那穆祺也就一定会在某处默默的等候答案——与他一起等待。
当然,他们等待的心境与目的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但事到如今,谁也无力再改变什么了。虽然阴阳远隔、再无相见之日,但如今共同期待结局的心情,又怎么不算是一种默契呢?
于是乎,抱着这样矛盾而微妙的思绪,张太岳也就将就着住了下去。靠着地上子孙隔三差五的祭祀,他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坏;但每每收到的消息,却未必尽如人意了——从鬼魂们的口口相传来看,小皇帝似乎继承了他祖父那种百般作妖而长寿依旧的体质,现在也没有蹬腿的迹象;而具体的行政举措……哎,不必提了,多提只叫人愈发心乱罢了。
如此心如死灰、百无聊赖消磨了十来年,他们居然在某日等来了鬼兵阿甲。阿甲的职守就是接引皇帝,所以高祖只在屋中看到阿甲的脸,噌一声就钻出了门。
“那个小忘八呢?!”他冷声喝问,目光已经下意识扫向了周围。这是早就排练好的计划,只要他一个眼神示意,太宗汉王等立刻就会左右包抄,截断一切逃生之路;其余则冲进屋内,献上预备的刑具——
\t\t\t\t\t\t\t\t\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