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哼道:“这要是换成咱们,此时只怕已经坐在牢里了,方才你们可有瞧见那赵知事眼神,分明就是在挑衅我们啊!”
孟乾生神色一敛,道:“我对赵知事倒是没有成见,但是如果这么判的话,是难以服众,徐煜、秦彪等人,又该如何算?”
裴文道:“孟知院有何想法?”
孟乾生道:“如赵知事,他本就是宗室,拿着丰厚的宗禄,又是知宗正寺事,有职禄和俸禄,他们还私下经营这么多买卖,这宗禄对于他而言,是九牛一毛,财政不是有问题吗?那为何不从这里省去。”
裴文道:“不错,他们这么能耐,不如让他们自食其力。”
谢筠道:“可是,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恩荫?”
“?”
几人面色又显得有些犹豫。
孟乾生道:“我也不是说让官家不管宗室,怎么也得减少一些,不然的话,将来只怕会变本加厉。”
众人又都纷纷点头。
从目前前来,这头年的钱肯定是要交,毕竟许多官员都交了,但一定要让上面知道,咱们的钱不好要,你要一次,你也得脱一层皮,如果这钱要的这么轻松,那你不得天天来要。
今夜对于赵顼而言,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故此他邀请知己来皇宫陪他喝酒。
仰脖饮尽一杯,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地一声响。
赵顼苦恼地叹道:“虽然朕早就知今日之事,但当朕坐在一旁听审时,可真是五味杂陈,放眼望去,皆是弊政。”
他坐在那里真的很难受,不是装得。
感觉这国家是千疮百孔。
想想都心累啊!
张斐却是笑道:“我还以为官家会因此感到激动、兴奋,彻夜难眠,故而找我来喝酒聊天,不曾想,竟是要借酒消愁。”
赵顼诧异道:“种种弊政,萦绕耳旁,朕怎还会感到兴奋、激动?”
张斐道:“因为这足以证明,官家选择变法,是一条绝对正确的道路,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赵顼一怔,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
张斐又道:“而且,若留给官家的是一个贞观之治,那官家只怕也没了这励精图治的雄心,那也很是无趣。
而且我私以为也更难,若继承贞观之治,做的不好,那肯定要被骂,做得好,那又应该的,与你无关。就好比那唐高宗,其实他在位期间,是政绩斐然,但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常言道,时势造英雄,官家怎能不兴奋。”
真不愧是知己!
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当即令赵顼心头阴霾尽散,只觉浑身充满力量,对,哥就是为此而生的,立刻举杯道:“好一个怎能不兴奋,朕敬你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
赵顼又兴致盎然地问道:“对了!你这场官司,也令朕困于其中,不知该如何决断,你可有答案?”
“没有!”
张斐摇摇头。
赵顼“啊”了一声,显得有些诧异。
张斐道:“其实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恶法非法与恶法亦法之争。”
赵顼小声念道:“恶法非法,恶法亦法。”
张斐点头道:“恶法亦是法,依法判决,这是没有错的,但往往后果又是非常严重的。但人有良善,往往就是会选择从心,而非是从法,可能久而久之,可能又会导致律法形同虚设,这也是不行的。”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这个问题是很容易遇到的,问道:“不知何法可解此难?”
张斐迟疑道:“我暂时也没有答案的,因为良恶是因人而异,是非常主观的,基于此,恶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官家认为仁义之法,可能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恶法。
如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之争,便是如此,王学士之良法,在司马学士看来,就是恶法。”
赵顼点头道:“是这道理,是这道理。”
其实他也知道司马光的一些说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么王安石还能挣钱,那他当然选择王安石。
张斐又继续道:“我觉得慎刑和轻刑是能够尽量减少此中争论。如我朝盐法,为杜绝私盐,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现实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员们选择恶法非法,给予轻判,甚至于睁只眼,闭只眼,若是抓住贩私盐者,而不依法判决,可能还会被人弹劾。但如果只是判处打十下板子,罚点钱,估计官员们就会选择恶法亦法,反而是能够确保法的权威。”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曾知府会怎么判?”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真不敢妄下判断,不过上回我不是问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决记录吗。以曾知府之前的判决来看,他往往都会判断此罪是否源于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会给极大的宽容,虽然赵知事不是穷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认为我胜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税战(二十三)
虽然整件事,都是赵顼与张斐谋划的,但是这最终判决,他们其实都不敢确定。
因为这是法学界的一个经典命题,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在整个世界范围都争了数百年之久。
自然法学派坚持“恶法非法”,而分析法学派则是坚持“恶法亦法”。
张斐在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这个命题的辩论大赛。
即便是普通百姓,其实也是经常争,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但是他们会就某个案子发表不同的看法,观点往往就是两分,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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