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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1 / 2)

宋和的确杀了人,可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出力呢?

郗归叹了口气, 与宋和对视:“你可曾想过,杀了庆阳公主,你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宋和用了一个漫长的白天,彻底想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又能要什么。

他答道:“我诛不义之人,虽说手段偏激,可却罪不至死。女郎,北府军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权力也越来越多,不是人人都能够秉持初心、抵挡住权力的诱惑。你我都不能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总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背叛初心,而对于背叛者,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必须杀一儆百,以示效尤!”

“司马恒不是第一个背叛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治国如耕稼,总要芟除芜秽、砍伐冗枝才是。您需要一个人、一把刀,好将那些害群之马揪出人群,处决示众。”

“清和,你要做这样的人吗?”郗归缓缓摇了摇头,眼底浮现几分慈悲。

“女郎,我要做什么样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能选的。”宋和苦笑一声,自嘲地说道,“我生得太早了,若晚一些,便能凭本事进入徐州府学,清清白白地做人做官,也就不必再沾染这些了。”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三十多年来,我坠于尘网之中,左右挣扎,前顾后盼,既贪心,又不体面,白白惹了一身污名,可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从前我总是怨世道不公,怨生不逢时。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女郎,我这一生,能在寺庙中读尽典籍,能于学成后得遇郎君,已比寻常人幸运了太多。”宋和面无表情地说着,却在垂头之时,悄悄滑落了一滴泪水。

他斩钉截铁地开口,不知究竟是说给郗归听,还是在劝服自己:“我实在不该再贪心了。”

“人这一生,便如同纨素一般。大家都清清白白地来到世上,自去渲染属于自己的那一幅画卷。老天生来就没给我太多机会,可却让我在书卷中生了野心,挣扎着弄脏了这一幅白素。”

“女郎,脏了就是脏了,世人都看在眼里。嘉名难立,可恶名的传扬,却容易得很。我争来争去,不过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实在是累了。”

“左右我也没有父母妻儿,也不是非要那清白名声,不如索性弃了这些,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郗归直视宋和:“如先前那般,好生做一方父母官,也是实实在在的功绩。”

“不。”宋和仍旧摇头,“女郎,归根结底,我还是一个贪心的人。人这一生,若不能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活一场,又有何意趣?勤勤恳恳地待在穷乡僻壤中做事,我不是做不到,只是不甘愿。”

“我自小便畅想着出人头地,如今既然不能搏个贤名,那骂名也不是不行。”他认真地与郗归对视,“女郎,我不要此世的赞颂,而要青史的镌刻。纵是被人嘲笑,被人误解,我也要轰轰烈烈地、留在北府军的历史之上。”

这是一条谁都未曾想过的道路。

鲜花着锦的背面,总会有腐烂污浊之事。

自利是人的天性,郗归非常清楚,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志同道合,更不是所有志同道合者都能始终初心不改、携手并进。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这本就并非寻常人能够轻易达到的境界。

对于更多人而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才是不断修行的必为之功。

北府军如今的确比太昌三年增添了许多实力、扩充了势力范围,可却也面临着更多由内而生的风险。

教育、整顿、监察、巡视,这些一直都存在,顾信做得很好,可精力终究有限,郗归也因对他寄予厚望的原因,暂未允许他使用太过激进的法子。

而宋和口中的“芟除芜秽、砍伐冗枝”,绝非顾信目前采取的那种传统方式。

他要以一种激进的手段,像毒杀司马恒一样地,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私心。

郗归沉吟着,而宋和还在继续陈说他的理由:“女郎,我知道您欣赏顾信对于法家的推崇,只是不忍心见他这样一个人才,因激进手段而饱受非议,所以才选择了更加保守的方式,让他主理教化之事,培养出更多崇法尚德的人才。”

“可我并不怕这些啊。”他自嘲地说道,“反正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一个小人,不是正适合做这些严刑峻法之事吗?”

郗归没有说话。

圣人有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可乱世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实现“有耻且格”的愿景?

若能实现“免而无耻”,就已然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然而,汉初休养生息,推行黄老之术,武帝又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后纵然上层阴行“外儒内法”之事,可明面上到底是不提倡法家的。

更何况,数十年来,江左谈玄论道,更是鄙薄法家之言。

若想在这样的世道下,以严刑峻法达到政治清明,实在是太难了。

这也是郗归先前为何要让顾信首先致力于培养人才的原因所在。

可宋和却说,他甘作一把这样的刀,以严刑峻法灭乱法之状。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郗归问他。

宋和笑道:“女郎,我当然知道。我若想有退路,自然能绑了庆阳公主,拿着证据请您处置,可我却没有那么做。非但如此,我还可以给您一份认罪书,写明是我自作主张,杀了阴谋背叛的庆阳公主。”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再次呈给郗归:“有此物在,您还不能安心吗?”

“女郎,您放心,我想要的很简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府军的未来一片光明,我既不能拥有美名,那便作一个严守法令的酷吏,用刑罚来维持您想象中的清明局面,这难道不好吗?”

“一个王朝,总要有主理讼狱之事的官员。顾信名声太好,不该被这样的事毁了前途。像我这样一身污名、没有姻亲、只有野心的人,不是正正合适吗?”

坦白讲,从前还在郗岑门下时,宋和就嫉妒顾信。

诚然顾信并未做错什么,可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前途,本就令宋和感到不公。

更何况,顾信还单纯得如同稚子一般,异想天开地想要改变这个浑浊的世道,恢复想象中的清明。

对于宋和而言,这一路太过艰难,从来都只有和光同尘、与时舒卷、同流合污这一种选择,可顾信却那样天真——他怎么可以那样天真,他凭什么能够那样天真?

宋和知道,郗岑欣赏顾信的理想,郗归也同样看重,他们是同样有高远理想的人,只有自己不是。

可那又如何呢?

这条路,终究还是他比顾信要适合。

郗归说,她要好好想一想,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建立新的执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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