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宴惊很喜欢这头毛茸茸的驴,虽然它生得有些滑稽。此时喂它吃了草料后,又细心地给它梳了毛。毛驴显见很满意,在水槽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凑过来把大脑袋贴在薛宴惊身上,大概是在对她的贴心服侍表达赞许。
薛宴惊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继续手里的活计,她在给自己削一柄木剑。她被找回来时,身无分文,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兵刃了。她当年的佩剑,如她的记忆一般,已经不知被遗失在何时何地了。
剑修想找到一柄适合自己的剑并非易事,像燕回行事风风火火,她的那柄“疾风冽”便是一柄极烈的剑,也与她所修行的风雷剑法暗合。
薛宴惊没有兵刃,还是三师姐花了足足两个月时间亲手给她铸了柄不错的的剑,通体碧色,取名“绿丝绦”。
绿丝绦,即是杨柳,正是根据燕回对小师妹的印象所铸。她见证了薛宴惊每次咬牙度过伤痛发作的模样,觉得小师妹虽柔如柳,却也韧如柳。
薛宴惊道谢接过,回房后不由技痒,回忆着少时学过的剑招,试着舞剑,舞到兴头处,不自觉向剑内灌注了几分灵力,那柄“绿丝绦”却不知为何断为几截,连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她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不想再去浪费三师姐的好意,打算先给自己削一柄木剑凑合用一用。剑术课上,总得有柄剑才行。
按三师姐的意思,既然小师妹身子已经好些了,课总是要上的,且不提追求什么大道长生,至少也该有些自保的能力。
薛宴惊当年拜入师门没多久便被掳走,还没怎么上过这些课程,心下颇为新奇。
三师姐又送了她一只储物戒指,让她方便带些课业上的用品,薛宴惊准备好笔墨纸砚,打算明日便正式去上课。
只是她这样每日喂驴浇蒜苗的的平静生活很快被打破,起因是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婿递来了拜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4
◎落雁平沙◎
三师姐和六师兄听说平沙落雁楼送来拜帖,神色都有些复杂。燕回提出二人见面时她要在场给小师妹撑腰,被薛宴惊婉拒。
她那未婚夫婿沈沧流在一个清晨如约而至,他一袭白衣,腰间佩玉,五官深邃,容颜俊朗,单从外表来看,倒也是一位翩翩公子。
“请。”薛宴惊招呼沈沧流入座,抬腕给他斟了杯清茶。
沈沧流有些局促地坐在她对面,递给她一只盒子:“薛师妹,我听说了你的事,过来看看你。听闻你有伤在身,这是家母命我给你带的滋补丹药。”
她被寻回时没来看过,听说她和归一魔尊的事以后便露面了。
其实已经足以证明对方的态度。
但薛宴惊自己失踪百年,生死不知的情况下,也实在不觉得沈沧流有什么义务要等她百年,自然也不怨愤,此时只礼貌微笑道:“我已无碍,多谢沈师兄挂心,也请代我向令慈致谢。”
沈沧流注视着她,记忆中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已长成容色倾城的女子,他心下微动,原本准备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举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清茶。
见他沉默,薛宴惊也不催促,重新给他斟满茶,又端上了几盘茶点——这是六师兄给她准备的,知道沈沧流要来,师兄特地挑了上好的蕴含灵气的食材,亲手给她备好茶点让她待客,大概是想着沈沧流是平沙落雁楼楼主之子,且修为强劲,也算她能多个倚仗。六师兄自然是好心,只是这好心大概是要被白费了。
上了茶点,薛宴惊又顺手给窗台上的蒜苗浇了水,自觉今日遵了医嘱,又是珍惜性命的一日,遂心情颇为愉悦。
期间沈沧流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她,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是吗?”
“你以前从不理会这些琐事的,你那时候只想变强,想当天下第一。”
薛宴惊笑了笑,随口应道:“这仙门里实力强大的修士有如过江之鲫,我那时候张口就要当天下第一,未免太过狂妄。”
沈沧流又不说话了,瞪着她的眼神竟好似很失望似的,半晌才又问道:“薛师妹,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金丹期。”薛宴惊其实也不大清楚自己的修为如何,毕竟她一直严守医嘱不妄动灵力,不过医修诊脉时探视过她的内腑,说她尚未结成元婴,那大概就是金丹期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过了百年仍只有金丹的实力,猜测可能是受伤导致了境界回落,却并未为此过分焦躁担忧,境界没了,重练便是。倒是沈沧流犹犹豫豫地看她一眼,比她本人还要纠结几分,似乎生怕刺激到她似的:“我已经到化神期了。”
化神期,虽仅比元婴要更上一层,但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踏入化神期,才真正有了求大道、叩天阶的可能。
修界有一句俗语“元婴易,化神难”,修真界能在百年间修成元婴的修者并不在少数,但他们中很多人甚至花费上千年也未必能更进一步。沈沧流这个百余岁的化神期,走出去人人交口称赞。与仅有金丹期的薛宴惊相比,那自然是一个是天边的云,一个是路边的泥了。
也难怪沈沧流一副生怕打击到她的模样。
“恭喜,”薛宴惊却完全没有嫉妒,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沈师兄果然不负天才之名。”
“当年你我二人天赋不相上下,”沈沧流叹息,“如今却……”
却已经是天差地别。
他张了张口,没有继续说下去,薛宴惊亦是欲言又止,两人相对陷入沉默。
从沈沧流的角度看过去,美貌的女子微垂螓首,欲说还休,竟似在兀自伤怀,他顿了顿,转而问道:“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闯秘境时,曾一起误入过心魔试炼场。”
“记得。”
“当时那心魔问你最怕什么?”沈沧流回忆道,“你回答……”
“我说,最怕成为一个庸人,”薛宴惊回想起过往的心境,轻叹了一声,“那时候,真是……”
真是什么呢?沈沧流看着她,忆起当年,她说这句话时,少年意气,满袖春风,自有一种令人不自觉地想站在她身侧,上高山下江流,一同斩妖除魔,纵然历经世间艰险也绝不退缩的气度在。
沈沧流那时尚年少懵懂,其实也不大分得清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情爱。
薛宴惊微怔,目光扫过窗边的蒜苗和窗外的毛驴,忽地笑了起来:“现在的我大概会有其他答案。”
沈沧流垂眸:“家母曾说过,一个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不再坚持自己的理想,第一,是他成功做到过了;第二,是他终于与自己和解,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薛宴惊仔细思索,发现自己的确对成为天下第一没什么执念了,开玩笑似的抬眸反问:“你又怎知我不是第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