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边竹走过沧海桑田。漫长岁月中,他成长许多,也有了同为精怪的真正同伴。
他远远遇过喻白几回,鲛人一直是那副强大美丽的模样。他和喻白本没有交集,直到某天同伴之一李花精急急来找他,梨花带雨。
“边竹,我知道你聪明,你快替我想想法子。”李花精说,“我都要急死了。”
边竹抬眼,放下书,听李花精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李花精有个姐姐,是桃花精,两妖从懵懂时就一起修炼,开智后自然而然将对方视作至亲。李花精和桃花精各有所求,很长时间不曾见面,近来李花精却听闻,桃花精不慎招了个惹不得的麻烦。
“那可是鲛人,能在海上呼风唤雨!便是不在海上,我们这些小精怪也不是对手——”
边竹:“鲛人?”
李花精:“是啊,我听说那个鲛人叫什么……喻白?”
边竹凝神:“是他啊……我对他的实力略知一二,如果他真想要你姐姐的命,你姐姐恐怕躲不掉。”
李花精跺脚:“我知道!所以我才急!”
边竹疑惑:“你姐姐惹他什么了,居然能招来杀身之祸?据我所知,他不是凶残之流。”
李花精吞吞吐吐,目光闪躲,说不出个所以然。
边竹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他起身踱步,抓起支竹笛把玩,半晌,拍手说:“倒是有个办法,不难,只是看你姐姐能不能做到。”
李花精眼中放亮,挨上前,满怀希冀地抓他的衣角。
9、
桃花精躲入人世间,带着边竹送的法器锦囊。那锦囊看起来毫无异处,精怪佩戴,却能掩盖一身妖气,便是连天师都难以察觉。
“难以察觉,不是不能察觉。你姐姐混入人世间,还是要低调行事。”边竹提醒,“我料想喻白那样的修为,大约能感知到你姐姐在哪里,只是拿不准准确位置。你姐姐躲入繁华城镇,他就无从下手了。”
李花精担忧:“他要是震怒起来,会不会……”
“不会。”边竹笃定,“一个大城镇有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真敢一一杀过去,只怕没杀完,就要因厚重的杀孽遭天谴。”
李花精安心了。
边竹仍不知道桃花精和喻白之间的过节,没细问,那不重要。帮都帮了,再回头问未免多余。
只是不久,他就因“多管闲事”遭了报应。
不知喻白怎么发现这件事和他的关联,那天边竹在路上,喻白朝他找来。边竹以为自己眼花,停住,一晃眼,喻白已经到他面前。
喻白面容冷淡,边竹还没开口,就被他抬手,一掌打得眼前发黑,飞出几丈远。
“小鞭炮精,”喻白抬起下巴,“这是给你的教训,不该管的事下次少管。我听说你很聪明,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边竹手肘支起上半身,吐出一口血。他唇色泛白,抬头,对上喻白自上而下的目光。
不等他说一句话,喻白原地消失不见。边竹松一口气,莫名愉悦,就笑了,用手背随意擦一把嘴角的血,刺目的血痕在苍白的颊上拖出一道艳色。
10、
边竹有不少互惠互利的朋友。早在明白穷极一生他灵力上的修炼都未必走得到喻白的时,他就改变了挣扎求存的方式。
给桃花精那个锦囊是他一个人类法师朋友送的,仅此一个,颇为珍贵。听说他随手就送人了,法师摇头叹息:“你啊,总这样随心所欲。”
边竹:“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珍不珍贵的要看用在谁身上,放在我这里,只是可有可无的法器一件。”
法师不满:“那你当初就不要收啊!”
边竹一笑:“你要送我,我为何不收?”
他倚在自己用灵力搭起的竹楼上,清风过处,衣衫飘摇。法师跟他上楼,看他娴熟地泡一壶香气四溢的竹叶青。
边竹斟茶,抬眼:“不说说来意吗?”
作为互惠互利的朋友之一,他们之间无事不登三宝殿,绝不可能来找对方只为喝一盏茶。法师清清嗓子:“你是不是认识那只狐妖?”
“谁?”
“令狐美矣。”
“认识。”边竹端起茶杯,吹开热气,“你找他做什么?如果你要杀他,我可不做这样的缺德事。”
“我不杀他,我与他……无冤无仇。”法师咬肌绷一下,“我只是……要替人,讨一份情债。”
边竹挑眉,饶有兴趣,却没多问。法师放松下来,遮掩似的低头品一口茶。
“作为回报——我知你一向对那条鲛人感兴趣,”法师说,“你可知他有个族人,近来不太好?”
边竹:“哦?”
“据说是颇为重要的族人,历天劫时遭重创,险些没挺过来。”法师补充,“他在到处搜罗海珠草,若不能及时找到,只怕要更不好。”
太直白的话法师没讲,但边竹听见海珠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海珠草是奇珍,用你们的话来讲,价值不止连城。”边竹若有所思。
“可不是,海珠草难得,听说那鲛人都急成什么样了。”法师倾身,看他热气缭绕后眯起的眼,“你这样关心,是对他有什么念想?”
“大师,我还没问你对令狐美矣有什么念想呢。”边竹一笑,放下茶杯起身,“我会帮你联系,但他要不要见你,不是我说了算。”
11、
边竹知道海珠草可能的下落,他有幸接触过,知晓那奇珍的生长习性和环境。只是他感受着自己仍未痊愈的内伤,靠在竹楼窗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把这个消息告诉前不久一掌打伤自己的喻白。
横竖闲来无事,他索性亲自筹划,找来一帮同伴,费了不小功夫,坎坷拿到海珠草。
等踏上归途,一群狼狈但兴致高昂的小精怪笑笑闹闹,吵吵嚷嚷商量着是把海珠草换成银子拿去人世间挥霍,还是兑成有助于修炼的天材地宝大家分了。边竹被簇拥在中间听,只笑不语。
正是这时,光天白日,众目睽睽,喻白只身出现,拦了他的去路。
同伴们都警觉起来,尤其李花精,一见喻白,本能先往边竹背后钻。
边竹不露声色侧过身,将李花精挡个彻底。他直视喻白,明知故问:“你有事吗?”
喻白:“海珠草在你身上?”
边竹:“是。”
“交出来。”
“为什么?”边竹不解,“不交我们都得死吗?”
喻白不悦皱起眉。
“你该明白,我虽灵力低微,但毁掉一株脆弱的灵草绰绰有余。”边竹说,“你要杀了我吗?”
喻白不耐:“我不无故杀生。把海珠草给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和你换。”
边竹笑了,眉目舒展:“好啊。让我的同伴先走,我和你谈。”
喻白没出声,边竹当他同意,回头让同伴们离开。
李花精放心不下他,边竹无声让他安心。等同伴都远离,边竹看着喻白纤尘不染的衣角,垂眼晃神片刻。
喻白:“说吧,你要什么?”
边竹冁然:“我想要的东西,你恐怕给不了。”
喻白:“你不说怎么知道?这世间,我给不出的东西少之又少。”
边竹歪头:“海珠草不在我身上。”
喻白一怔:“什么?”
“海珠草不在我身上。”边竹坦然重复,轻轻缓缓,“在我同伴那里,我叫他们带走了。你强留我没用,就是杀了我,你也拿不到海珠草。”
他这话无疑是挑衅,也是拱火。喻白果不其然怒了,瞬移逼近,手掐上他脖子。
“你戏弄我?”
“没有。”边竹呼吸不畅,一字一顿挤出字音,“我只是想不通,大家辛苦得来的海珠草……为什么要拱手给你?”
喻白挥手一扬,将他甩远,冷笑:“如果我说,你不交出来,我确实会杀了你呢?”
边竹衣衫滚得脏乱,撑起身,习以为常抹掉嘴边的血渍。他仰头,喻白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倨傲强大得令人心颤。
喻白问:“这个理由足够吗?”
12、
很显然有一瞬喻白的确想杀他,只是没杀成。边竹敢独自留下激怒喻白,当然不会全无准备。
李花精在竹楼等到边竹,见他没伤得半死不活,松了口气。他将海珠草扔还给边竹,气恼又不解:“你还敢招惹喻白?听说这海珠草你本就是为他找的,那你不直接给他顺带示个好,生生受这罪干什么?”
边竹拿出个木匣,将海珠草放进去,观赏片刻,愉快道:“我才不对他示好。”
李花精:“为什么?海珠草你不是给他的,是另有用途?”
“是给他的。”边竹合上匣子,“晚些我再给他送去。”
李花精瞪他片刻,揪住他的破烂衣衫,又看他颈间的淤痕:“我没看错吧?你这副尊荣是不是喻白害的?”
边竹:“嗯。”
他拍开李花精的手,找个地方将木匣放好,心情明媚,又让李花精记得留意同伴最终商量出什么结果,无论决定是要银子或者天材地宝,他都会补上和海珠草等价的分量,不会让大家白忙活一场。
李花精应下,再续上刚才的话题,发自肺腑问:“你没病吧?”
边竹很难对他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也没这个心思,只莞尔,坐下来用灵力疗伤。偏李花精好奇,靠在他椅边席地而坐,嘀嘀咕咕。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既要把海珠草给喻白,又不愿痛快给他,非要先受一遭罪……你耍他玩吗?你就不怕把他惹恼了,他一怒之下杀了你?”
边竹摸摸脖颈,那处的肌肤恢复如初,已经不疼了。
他轻飘飘说:“他方才就要那样做了。”
关键时刻他身上的护身符起了作用,没让他被喻白凌厉的一击重伤甚至击杀。边竹确信,他是把喻白惹怒得不轻。
彼时喻白收回手,冷冷打量他:“闵家护身符?你倒挺有能耐,难怪这样有恃无恐。”
边竹教血沫呛得咳嗽,起身叹气:“海珠草是我们舍命得来的,你这样强抢,未免太不讲道理。”
“我从没说过我讲道理。”
“可你既杀不了我,也不该杀我。”边竹面色雪白,却在笑,“你认得这护身符,就该知道闵家护身符极少外流,我能拿到,说明我对闵家很重要。”
喻白与他平视,仿佛第一次将他看进眼里:“所以?”
“他们怕我出事,甚至给出护身符保我性命。护身符在,你要杀我本就不易。”边竹说,“强行杀了,闵家也能顺着护身符找来,你不过是无端树敌,自找麻烦。”
喻白嘲讽:“你的意思是,闵家会因为你一只小精怪,来同我们鲛人族作对?”
边竹:“在我尚有大用,而你将我击杀时,恐怕会。”
他唬住了喻白,喻白果然对他心生忌惮。边竹知晓喻白心性,自出生起便强大无匹,想要什么大多靠战力直取,恐怕极少有这样受气忍让时。
喻白强到多数时候不用动脑,本性却不蠢。边竹成功带伤脱身离去。
这些都是没必要对李花精讲的,李花精胆子本就不大,多说只会吓到他。边竹起来换身衣衫,松松系好腰带,毫不避嫌:“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我回不来——罢了,应该不至于。”
李花精头皮都炸了:“你去哪?明知危险你还要去,你真是有病!”
“闵家请我去的,那地方只有我了解。没有我,他们只怕一半以上的人要折在那。”边竹挽起散落的发,“你知道人间有句话怎么说的吗?”
“什么话?”
“富贵险中求。”边竹弯眉而笑,“我们相熟这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这样。于人有用,才能借别人的光作威作福。”
千百年前,他明明与喻白同在一处,却从未入喻白的眼,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要像现在一样,哪怕喻白瞧不上他,也不得不心生顾忌,因顾虑而正视他。
他从无意于当无忧无虑的小精怪。他不避远虑,亦知近忧。
13、
出发去与闵家人会合前,边竹找到喻白多年的好友——那条名叫寻色的蛇妖。
他与蛇妖无冤无仇,不怕对方会对他动手。只是来的时间不太对,远远的,边竹就明白山洞里一蛇一人在做什么。
他漫无目的走了一圈再回来,山洞中的情事还在继续。又过半天,边竹再来,终于云雨初歇。
蛇妖出来,人形的模样,对他挑眉:“小鞭炮精,什么事?”
边竹将紫木匣用灵力隔空递去,蛇妖接住,打开看一眼。
“海珠草?”
“对。”边竹说,“给喻白的,托你带给他,谢了。”
“这东西可珍贵得很。”蛇妖合上匣子,扬了扬,“我且不问你无端对他献什么殷勤,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献殷勤这种事最好亲自去?你就不怕我私吞吗?”
“你不会。要是你做了,喻白枉和你至交多年,他眼力不至于那样差。”边竹如实答,“我不亲自去,一是没时间了,二是我怕他见了我又要恼火。”
蛇妖散漫:“我可不会做代人献殷勤还替人留名的好事,我拿过去,只会让他以为是我送的。”
“你做不到。”边竹盈盈一笑,“上头有我的灵力,我用了一些秘法,去不掉。你交给喻白,他就会知道是我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