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赔笑讨好道:“二奶奶,您坐好了,马上就能到。”这趟路线他每天至少要走一遍,熟得不能再熟了,哪儿有小道可抄,哪儿的胡同窄过不了车,他比巡捕还明白。然而路途虽短,二奶奶久不出门,一出门还是觉得很不适应,又兼车内闷热,坐在那里直犯恶心。四姨太太在手绢上洒了几滴花露水,让她扪着口鼻嗅那香气,一边不住地顺着她胸脯后背。好容易熬到戏园子门口,还差好大一截子路就过不去了——门口全堵着买不起票和买不到票的戏迷们支着耳朵在那蹭戏听。这些平民苦力由于经济所限,普遍不大体面,敞胸露肚的,卷着裤腿的,撸着袖子的,脏臭一堆,挥汗如雨,而且满口喷脏,不干不净。一个拄着扁担的汉子叫着让商老板开开门给大伙儿漏点儿音,还有一个大喊想了商老板,活活想死了商老板。
二奶奶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瞧见这番壮观景象,立刻就后悔了,她这一辈子见过的男人加起来,也没此时此刻见到的多!简直心慌意乱的看不得了!无法想象待会儿将要如何穿越过此间牛鬼蛇神,进入商细蕊的妖精洞府。于是更觉着烦闷,蹙着眉尖,热出了一身的薄汗,拿檀香扇扇出一丝两丝的风来拂在面上。四姨太太也觉得头疼了:“老葛,这……”
老葛道:“二位太太稍等等,我找人安排。”说着探出半边身子,把戏院门口的侍应招过来,道:“去告诉顾经理,我们家二奶奶和四太太到了,派人去东门口接接。”侍应点头去了,老葛把车绕到后头巷子里,回头笑道:“这戏院有好几个门,咱不从大门口挤。”
二奶奶不露声色,道:“这两年你跟着二爷在北平,世面见的不少,戏园子有几个门倒是特别的清楚。”
二奶奶轻易不与下人多话,言必有物,都有个所指在里面,旧式大家庭出来的女人,有些心理功夫上十个混社会的男人都及不上她们,不像程凤台似的,一高兴天南地北能有两车废话,每一句前后左右都不挨着。老葛冷汗都要下来了,僵笑着大气儿不敢喘一声,心道今天这两位姑奶奶果然是来捣兔子窝的,二爷怎么居然就让她们来了呢!里面那位小爷也不是好惹的,两边谁冲撞了谁,最后都是二爷受罪,自己跟着倒霉!眼下可得好好替二爷兜着事儿!不能瞎答话!可是后来二奶奶也没有说什么了,她没有傻到从老葛那里套问程凤台的荒唐,就是老葛愿意汇报,她还问不出口呢!绕到东门的一小段路上,她紧着用四姨太太的粉镜在鼻子下巴补了点儿蜜粉,又把嘴角化开的胭脂擦了擦。四姨太太从来没见她这样慎重妆扮,甚至好像还有一些紧张似的。
顾经理听说程凤台的太太来了,放下后台的角儿和座上的显贵亲自迎接,丫鬟老妈子们左右夹护着两位太太,浩浩荡荡锦缎珠翠的一行人,顾经理在前头领路。旅店戏院这一行的掌柜最擅长自来熟,顾经理热切地笑道:“二奶奶您是真稀客,真有眼力!平日不见您赏光,今天一来,赶着大戏!这才是真懂戏!可巧了程二爷的包厢我留着没让人动,说什么也不让动!您来瞧瞧,这座儿可是绝了!”
二奶奶一偏头,微笑道:“咱家二爷听这口听上味儿了,在这还有专留专用的包厢呐!”也不知道是对着四姨太太说的,还是对着顾经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