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这样尽心,他还挺不领情的。
最后选了一件崭新的湖青色褂子坎肩,其实照出相片来也看不出颜色鲜亮,纯粹取一点新意。程凤台替他扣着扣子,他踮脚抻脖子地越过程凤台的肩膀,照着桌上一面镜子梳头发,脖子拉得有鹅长,活像个傻小子。程凤台不由笑了一下,说:“商老板有时候,其实挺聪明的。”
除了唱戏这一方面,几乎无人夸过商细蕊聪明,商细蕊可太爱听这句了:“哦?你说说,商老板哪里聪明?”
程凤台撸了一把他头顶心的头发,笑道:“刚才你答黄记者的那番话,多聪明啊!横竖谁也不得罪,跟谁都挺亲热,谁教你的?”
商细蕊本来还挺得意,想应一句:“那是!商老板多聪明!”谁知程凤台一听就能听出他是有师父指点的,不得不承认道:“九郎说的,这些记者就会造谣,坏透了,跟他们说话得留神,别叫他们拿着短。”程凤台接着再问他,他便把宁九郎教给他的几番套话告诉程凤台听,比方问到同行争风要怎么答,问到后台绯闻怎么答;对记者是一套官话说辞,对戏迷又得变通一二。程凤台品着话里的这份余量和机警,心想宁九郎倒真是个方方面面的人才,半辈子在宫闱行走,金龙金凤凰该当侍奉,虾米小鱼也得敷衍周到,不是白长的见识,给眼前这一个愣小子当师父,传授他两招傍身之计,那是绰绰有余。实际上,莫说宁九郎这等掐尖的,他们梨园行中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都比眼前这一个精。
程凤台想到这里,笑了笑,很怜爱地摸了摸商细蕊的后脑勺。商细蕊在私底下独处的时候,因为完全放松下来,连强装出的一点点精明肃然都没有了。一双眼睛明润天真而无知无识,嘴唇时时刻刻嘟着点儿似的,带着一种娇滴滴嫩生生,蛮不讲理的孩儿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嗔了。这时睁着大眼睛看了程凤台一眼,感觉自己是在被疼爱着,也就不计较程凤台拂乱了他头发的事了。
程凤台虽然说好要一起上照片,但是他平常总打扮得摩登漂亮,像从画报里走下来的,此时略微照了照镜子,将掖在领口里的丝巾扯端正点儿,就算收拾停当了。两人先后玉树临风地走出屋来。小来跨在门槛上站着,有点兴味似的看黄记者给他俩设计姿势。并排而立嫌太呆板,只有拍集体照才好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又像是人家小夫妻拍双人照的格局。商细蕊想了一想,无比自然地揽着程凤台胳膊,把脑袋一歪,几乎就要枕在程凤台肩膀上,显得小鸟依人的:“就这样,拍吧!”程凤台又好气又好笑地瞅了他一眼,觉得他太淘气。黄记者心说这好,这身打扮加上这副做派,标题都现成的:蔡锷与小凤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