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说话。平心而论,姜老爷子记恨水云楼挤兑了荣春班是真,看不惯商细蕊恣意纵横,颠覆了京戏的传统也是真。打从商细蕊进北平开始,老头手里就攥着一个耳光,憋着找茬给他来一下,杀一杀他的威风,正一正梨园行的风气。无奈商细蕊出身世家,为人又大方,又随和,在行里人缘还真不错,与各位高官名士也都说得上话,姜老爷子思来想去忍得咬碎了牙,没敢贸然把这一耳光抽出去,为的就是投鼠忌器。然而这一耳光攥到今天是再也攥不住了!姜老爷子知道,错过了商细蕊这一次话柄,这一次风头,再要等,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他年纪大了,他等不起!几个儿子弟子呢,与商细蕊平辈论交,顶多使些暗招子中伤他。商细蕊这样的红角儿,闲言碎语权当戏服的花边,一人一嘴说着,只有更给他添彩添名声,唯独当众打脸才是真招!放眼如今梨园行,能打着商细蕊的,可真不多了!
姜老爷子趁着刚才鸦片的那一口精神气,怒喝道:“没师门没王法的小畜生!你爹活着还得叫我一声大师兄,我能不顾一张老脸冤错了你?今天要灭不了你这股子妖风,扶不了梨园行的正气,我死了都没法儿见祖师爷!还不快跪下!给祖师爷,给你爹认错!”老头这把子唱花脸的调门,抑扬顿挫源远悠扬,还真有点当年包龙图的意气,不管究竟是怎么个用心,听着倒是很公正,很正义的,让人心中俨然一凛。
商细蕊好些年没受过人这样呵斥了,不由得愣了一愣,抬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老头儿。挨了训斥不过是丢人现眼,这要给祖师爷跪一跪,等于推翻之前所有的新戏,承认自己演歪了,演错了,演过界了,这可万万不能够!商细蕊怒气一冲。钮白文站在姜老爷子身边横眉毛立眼睛的朝商细蕊摆手,示意他多多忍耐。商细蕊今天要是对姜老爷子有所不敬,那忤逆师门的罪名是很大的,恨着他的同行如果拿这事做文章,文章题目也不小。想当年有一位红极一时的大武生江河月,就是受了自己亲师父的暗算,逼他做出忤逆之事,结果被京津两地梨园界联手封杀,弄得南下武汉现在还回不来。
商细蕊太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了!姜老爷子带了这七八个徒弟压场,他要走走不了,动手只有吃亏的份,还落个大罪名!商细蕊喉咙里咽下口气,目中几乎闪了点泪花,一犟脖子说:“我没错!我没往淫戏里演!我问心无愧!”
姜老爷子一拍桌子:“放肆!你还敢犟嘴!”
一老一小斗鸡一样斗上了,僵持半晌,四下无声。又是四喜儿先活络过来,他作为姜老爷子的同辈人,这个时候是有资格说两句的,只见他摇头晃屁股走到祖师爷牌位前,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然后从襟扣里抽出手绢,擦着商菊贞的牌位装模作样地哀嚎说:“老商爷哎,您可怜呐!千挑万选的,花了半辈子的心血调教的孩子,这样给您不长脸!您的名声全得毁在他手里!是要晚节不保啦!您快显灵说句话吧!”
四喜儿要威信没威信,要德性没德性,梨园行里没有看得起他的人,他还自臭不觉,不知道低调一点,还在那搓火苗子。商细蕊不便顶撞师大爷,对他可不客气,瞅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爹不答应我的戏?你到下头去问过他不成?我的戏,我爹一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