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萌生一个急促的念头:卡卡瓦夏,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现在就找个尖锐的东西自裁,这样对谁都好。
环顾四周,遗憾地发现这里没有剃须刀,也是,女生的浴室里怎么会有这个。将四周的东西扫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为什么每样东西都无法刺进皮肤,连托架的金属板也是圆角停下,别想了,要是这里真多出一具尸体,只会给她平添麻烦。
他用胳膊擦了一下镜子上的水雾,挂满水珠的玻璃映出他疲惫又失魂落魄的脸。砂金抬起手,揉了揉脸,对着镜子笑,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公司,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砂金总监,那时他每天早上对着镜子调整表情。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爱痕提醒着残酷的事实,他逃避般地将目光移开,只是盯着嘴角,将笑容固定在熟悉的模样,自信、亲切、毫无破绽,仿佛待会儿要参加一场重要的谈判。
他是个表演天才,他能做到天衣无缝,只是扣上颗扣子而已,却比想象中困难。那颗最顶端的塑料,平平无奇,只要将它塞入另一侧的缝隙,身上的痕迹就能完美隐藏了。他试了好多次,怎么也做不到,那颗纽扣如同有一道看不见的障壁,手每次接近,都在碰到前停住,最后他放弃,佯装轻松地走出浴室,来到她面前。
“非常感谢,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星看到了,当然,它太显眼,砂金笑吟吟地翻上衣领遮住,如同一场拙劣的掩饰。
“抱歉,吓到啦?别担心,小问题。”
她没反应,眼中既无惊讶也无同情,更别说出手相救,只是看着,仅此而已。他不再说话,走过她,爬上沙发休息,这反应正常、理所应当,他却不自觉难过。
迷迷糊糊要睡着了,星却伸向他的裤子,砂金吃了一惊,告诉自己,自己该习惯,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是正常的事,难道真以为能在不停循环的每一天中见到特别的人,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睁眼,天花板的白灯刺着他的眼睛,这个视角他再熟悉不过,她的脸变得不真切,和记忆中无数张脸重合在一起,最后只剩模糊的轮廓。
一瞬间,他产生一个念头,自己还是去死吧,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痛苦?活在一轮又一轮背叛中?这个想法很快被甩出脑海,他对自己说:积极些,自己的人生如此,不可停下脚步。他是埃维金氏族最后一人了,他不仅在为自己而活,他得一直活下去,去做该做的事吧。向人求助,理应支付报酬,说不定她会很温柔呢。
砂金看了一眼,收回想法,一点不温柔。酒啊,灌进去会非常难受,何况是这种高浓度的蒸馏酒,他有点怕,说不定会酒精中毒死掉呢,这样一想也不错。她正看着他,大多数人会用饥渴的眼神看他,面前是一顿美餐,大快朵颐,吃干抹净。她的神情却很冷淡,虽然麻利地将裤子拽下,眼中却没对这具身体的渴望。她握着酒瓶的瓶颈,手指正在旋深蓝的金属盖,那是瓶朴实无华、如水般无趣的酒,没有花里胡哨的形状、没有奇特的芬香,也没有艺术般的成色,但里面装着的液体比任何烈酒都浓烈。
好吧,他想,就这一次。
“哎呀,我的朋友,真是心急。”
他的双腿缠上她的腰。她没表现出惊讶,一个娼妓该有的行为。可惜,并不是这样,他会,但所剩不多自尊,或者说破烂不堪时的逆反让他几乎不做这种事,反正这张脸摆在那就够了,也没人非要他用行动激起他人的性欲。这不是源自一个娼妓熟练的技巧,而是以他的情感作为柴薪,在黑夜中点燃一堆篝火,只在今晚。今晚过后,它们将尽数焚烧殆尽。
当然,这也是一场交易,砂金失望,也在期待,主动去解衣服,在即将露出乳环时,手却顿住,不知是否继续。她会感兴趣吗?还是讨厌?星恰好制止,他听话地停下,无所事事地放回沙发。心里计划好,当她靠近时,索取一个吻,作为这一切的报酬。
然而这个想法落空了,原以为她会在开始前舔弄自己,但她直接掰开腿,准备进入正题,非常粗暴的风格。只是巧合,她的手正好掐在那些笔画上。强烈的暗示让砂金怔住,热流涌向小腹,他咽了下,习惯性交叉手腕,双腿大张,被手铐磨破的地方互相蹭磨,有点疼,现在没有东西束缚他,可他想不出除此之外能摆什么姿势。
算了,就这样开始吧,他状态不佳,无论是被过度使用的身体,还是必须亲手掐灭刚燃起的情愫。下贱的身份还配不上一个吻或者一场前戏,屋子里的暖气很足,她的身体也很温暖,但今夜依然冰冷。
“轻点,朋友,你可以随意做你想做的,但我目前的状况撑不了多久。只要能轻点,我会很感谢你的。”
他觉得自己有毛病,都成这样了,还对面前的人有好感,甚至想贴近她,不自觉示弱撒娇。他不该这样,这只会让接下来更痛苦。
但星只是将酒倒在布上,替他擦大腿上的计数。砂金闻到空气中酒精的气味,与醉汉们散发的酒臭不同,不掺杂任何杂质,那是酒精原始的清香。任何细小的伤口都无从遁形,剧烈地疼起来,她的手放在大腿根,体温传来,在那片区域摸索,要是再向里探,就能碰到引起快乐地方,他敏感又疲惫的身体又开始有热流涌动。
原以为结束后才正式开始,但她很安分,没做多余的事,擦完立即离开,他用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真不打算做什么。这是自己希望的,但当她远离,与他的身体失去联系,又感到不舍,希望她能多呆一会儿,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吻。
“不做点别的?离天亮还有时间。”
“快睡吧,你不困吗?”她没兴趣,关灯睡觉,黑暗重新笼罩他。
躺在沙发上,砂金默默回想,其实星没做什么特别的,但在漫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点微弱的光都显得如此温暖,又如此耀眼,即使知道也许是深海中以光为饵的猎手,依旧忍不住想靠近。他在想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纯粹、未因这污秽的世界而暗淡。大多数人看他,大多在看一个奴隶,或者泄欲工具,或垃圾、小偷、罪犯,又或者是抢占职位的绊脚石,很少会像她那样,不带任何偏见的色彩,只是在用看一个人的眼神看他,目光平和,却如太阳般明亮。
闭眼后,噩梦依旧,他记不清梦的内容,只记得梦中的感觉,混乱又压抑,现实中的事被杂糅拼接在一起,呈现出怪异扭曲的景象。在痛苦的清醒中,他渴望沉睡,而当自己身处梦中,却挣扎着想要醒来。
强迫自己睁眼,逃避回现实世界,没用的,只要再闭上,他将继续回归那场噩梦。可这次不一样,手上出来触感,看过去,星不知道何时坐在身边,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握,她背对着他,聚精会神地玩手机,毫无觉察。他看着她的背影,想抱住寻求安慰,但肯定会被讨厌吧。砂金没动,就像童年时躲避追杀那样,一根手指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细微的动作被发现,导致她抽手离开。
手指被扣住,传来些许温暖,他闭眼,却不想睡,只想在这脆弱的安全感中多呆一会儿。也许世间并非全然绝望,至少现在,有人与他坐在一起,至少现在,他无需独自直面那漫无尽头的苦难。迷迷糊糊间,他又睡着了,难得一次和平的入眠。
再次醒来,天已亮了,星也不在这。砂金爬起来,蹑手蹑脚去找衣服,光顾着洗澡,把衣服随手丢掉了,他清楚记得上面满是精液,希望能在她发现前拿走,但它们不在扔掉的地方,一想到她大概会发现,心情沉重起来。
看到烘干机里衣服的一刹那,他全身发冷,她一定看到了,所以才嫌弃地扔进洗衣机。他不熟悉结构,试了好几次才打开盖子,将烘干好的衣服拖出来,身体有点发抖,却非因为寒冷,相反,屋内暖气开得相当足,吹着暖风,赤身裸体也不会冷,他想象着星嫌恶的表情,赶紧离开,最好在她醒前。
衣服还带着温度,他抱在怀中,嗅了嗅,清香的洗衣液味,和抵在她肩头时闻到的气味一样,像是她的味道。不知为何,心情又平复下来,他抱着衣服坐在沙发,无所事事一会儿才去掏口袋。一些舒缓精神的东西,每次被轮奸后他都要在嘴里放一片,用强行吊着的方式避免精神崩溃。感觉这次用不上,但都成习惯,还是含一片,剩下的不多,他前几次一直没吃,想着这次在用,像是领取约定好的奖励一样,也不敢多用,要是上瘾真完了。
星正好起床,刚从房间走出来,砂金没遮掩,准备打开封口,虽然有点带歪人的感觉,反正她不认识,没事吧。被喝止时他还很震惊,她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东西?但不敢多问。顺便答应她不再使用,说实话,砂金早就发现,自己常常期待着它,已有上瘾的征兆,侥幸心理下,他却仍在使用,他精神已经快出问题了,停药带来的后果远比轻度上瘾可怕。但他还是立即答应,原因很简单,他没钱买新的,这是最后一点,无论星是否要求,很快,他将失去药物缓冲,直面黑暗。
好了,也该走了。他站起身,离开前却被叫住。
“你要回去吗?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留在这,虽然这里不是好去处,但总比回去强。”
砂金非常震惊,她看起来不是这种人,却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善举。他马上就要答应了,当然,他当然想。但又攥紧拳头,指甲用力刺进掌心,告诉自己把嘴闭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在他无法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只能一个人走向末路时,给他过去梦寐以求的东西,再让他亲口拒绝,与其失之交臂?
他根本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只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什么也不做,逃避外界的一切,抱着她撒娇,不过被刚认识自己不久的陌生人这样做,她一定不会高兴吧。可他必须回去,没得选,呆在这只会让她惹祸上身。
在慌乱中转移话题,却又不小心踩到雷区,看她表情变得不快,砂金很抱歉,他不是有意的,只能尽可能缓解气氛。他总是装成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现在也是,仿佛他不是走向一个凄惨的未来,而是自信满满地参加一场赌局。
“不再考虑一下?”星最后叫住他,“你应该知道吧你再输一次就真的要死了。”
别再说了,他当然清楚,比她清楚得多。赌局?哪有这种东西。他早就输了,有一点她讲对了,他真的要死了。砂金表情变得严肃,说出了进入这里以来唯一一句真话:
“朋友,你的提议如此真挚,那我也该坦诚相告——离我远点,我身上背着一堆麻烦,虽然你的房子很坚固”他伸手敲了敲墙壁,能听到沉闷的声音,“但对我而言和纸糊的没区别,从你的安全角度考虑,我的朋友,你不该和我扯上关系。”
看她遗憾的表情,他心里比她绞痛万倍。真是残忍,为何要这样?命运究竟有多恨他?
如果做一个充满希望的假设,自己会受到感染吗?答案是不会,随着他说出口,蔓延在心头的只有越发浓厚的绝望,他清楚自己的结局,清楚自己绝无实现可能,这只是纯粹的哄骗,他必须故作轻松,仿佛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为让面前的人不要那么担心。看她露出期待的样子,砂金良心在疼,她是真的希望有一天他能实现这个承诺,或者说,是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实现这个愿望。
他该走了,不能再呆下去,否则连现在的伪装都维持不住。他不希望就此结束,可世事难违,他很清楚,他们不会再见面。
命运真是不公,他想,明明总算有了点希望,明明有了喜欢的人,明明想和她在一起,明明还有很多事想做,她也发出了邀请,可是自己却必须离开,然后是永别了。
边上摆着全身镜,偶尔会用到,让他看清自己满身白浊、淫乱又塞满道具的模样。砂金最后看了一眼,这次没有那些东西,镜中的自己挂着完美的笑,一如既往。他将笑着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