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贡品,不过没到皇帝手上就被分了。一共是四只,剩下两只在博物馆里。”
简韶想起自己每次赶时间,都刷地拉开、啪地关上,忍不住手抖一下,心虚地扣上盒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简韶记起今天上午十点四十还有节大学生心理健康课。虽然是水课,但是要点名算考勤分。
“坏了,我得去上课。”简韶匆匆忙忙就要爬起来,却被隋恕拉住,“帮你请了假。”
简韶有些不明所以,被隋恕拉着坐下,继续拆盲盒。小山般的盒子几乎要将他们淹没,里面甚至还有一副猛犸的多米诺骨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又是哪儿来的文玩。
她搁在地毯上,摆了一小圈。隋恕见她玩的不亦乐乎,便取来公文纸,在她旁边的小几上边看她玩,边写东西。
简韶凑过去,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扫到了他的脖子,有些痒。
他捉住她的手,“别闹。”又稍稍使了些劲,将她带到面前来。
简韶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瞬间老老实实,不敢再随便动了。
隋恕看到她乖下来,笑着顺了顺她的头发,“既然不想玩了,那就来陪我写心得。”
简韶惊讶地扭了一下身子,蹭到他的大腿,头顶传来闷哼声。
她的脸红了红,不过没忘了问:“学校要你们写心得吗?”
“不是的。”他拧转墨水瓶,给老式钢笔汲了些墨。简韶这才注意到稿纸上有一小行题目,里面有两个字:混改。
她的身子不由地向后一仰,不小心抵到硬邦邦的方形腰带扣,有些疼。
腰部被一只手圈住,隋恕用手指帮她揉了揉撞到的地方。
“以后不戴这条了。”他保证。
这话有些奇怪,好像他们下次还要这样似的。简韶趴在他怀里,红着脸一动也没动。
隋恕拍了拍她的头,低低笑了声。
窗檐之外,路过几辆观光的马拉车。红色的小篷缠着一圈绢花,棕马踱着步子,走两步便喷口气,不耐烦地甩着尾巴。马车很快被后面的人力三轮超过。
隋恕用镇纸压住纸页,一手抱着她,一手刷刷地写起字来。
天朗气清,八窗玲珑。钢笔的笔尖与纸页摩擦,发出细细的沙沙声,十分悦耳。
人心似乎也浸在这融融的日光里,重新变得平整、明净。这样安宁而无所事事的时刻似乎是极其少有的,两个人消磨时光,什么都不做好像也无所谓。
窗台上落下圆头圆脑的麻雀,三只并排着,耸着灰白的绒羽瞅它们。这三只不怕人,明显是被附近的住户喂胖了。
简韶趴了一会儿,听到叽叽喳喳的鸟叫,便掀起眼睫瞧。它们扑着翅膀走两圈,又飞远。
余光里,隋恕已经在纸上写了一大段。他的字是端正的柳体,微敛笔锋,仍带几分劲道。
除了隋母,还有谁能让隋恕写心得?只是她没想到,隋恕真的会写。
简韶定睛瞧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前两段全是司海齐语录。只不过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字又极漂亮,倒很有唬人的架势。
简韶不知道,原来他还会看像会议语录这样的东西。
“你记性真好。”简韶不由地感慨。她们写宣传稿的时候也是翻找这些会议原文,只不过没有人会专门记诵。
隋恕边写边应一声,“他们写东西都有一个行文套路,了解了核心点便不难记住。”
简韶不由地想起隋母说的,出新思想是次要的,这类文体的重点在于让人无把柄可抓,且平衡好各方关系。
会议精神写的大了是过誉,写的满了易得罪观点对立方的领导,写的缺损又容易引来讲话者的不满。如若无法摸清各方的关系,这可真是件苦差事。
可是事情的本身在于,思想高地好比狙击手的制高点,为兵家必争之地。而每一次出文件,自可看出本局博弈的结果。
简韶趴在他怀里,磨磨蹭蹭地帮他把固定领子的扣子系好,又趴在几案上,看了一会儿他手上的腕表。
顺着腕骨看去,他的血管是浅浅的青蓝色,手臂上盘亘着筋骨,被表带束缚着。
他没写几个字,她便扭来扭去,很不安生。隋恕抬起圈住她的手,移向她的臀部轻拍了一下,“好了,你来写一会儿。”
简韶被唬住,老实地趴在小几上,等他写完。
躲来躲去,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他写的内容。只见隋恕在众多溢美混改之词的末尾写:犹记当日公私合营,私营不再,四马分肥。今日混改,恐某些人会走“没有短缺就制造短缺”之道路,人为创造交易壁垒,以攫取贿赂。大食堂固然好,仍需警惕某些实施中的问题……
混改是白新波牵头炮制出来的东西,颇有些在经济下行时期恢复计划调控的意味。怎么看,都不是隋正勋占上风。
趴了一会儿,困意便涌上心头。简韶眯睡过去,甚至忘了问他今天怎么没去实验室。
日光落在她的面颊,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她睡着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微蹙着眉,好像有诸多忧郁。
隋恕停下笔,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睡颜。
冬日的天空是灰白色的颗粒,呈现失真的无机质。他到底是短暂地拦住了她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