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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局(2 / 2)

灰墙上方揽着一圈铁丝网,墙上镶着一块?匾,注有“?开放单位”五个大字。李世华感受到院落中人身份的不寻常,他咽了口唾沫,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时,红门上开了一个小口,工作人员客气地让他们稍等。车辆不允许驶入院内,廖书记和李世华只能步行穿过前院。工作人员搬开白栅栏,引着他们向里走。

半路,廖书记认出了向外走的戴琳琳。大小姐脾气不好,但是和廖书记女儿关系不错。李世华安静躲在后面听他们寒暄,眼睛不敢乱飞。

“你周伯伯今天三点半的飞机,不去送送?小时候就数他最稀罕你——”

戴琳琳噘起嘴巴,她倒也想,只不过廖书记所说的周伯伯刚和他父亲吵了架,她也不好意思向前凑。

周鸣惊是戴行沛的学弟,也是戴行沛这次从地方抓上来学习的官员之一。他到平城的第一日,戴行沛为他接风洗尘,周鸣惊便定定地看着他,冷不丁地说:“学习班是敏感的东西,你在文革时期深受其害,为何又要搬出来继续搞?”

戴行沛哑口无言,二人不欢而散。

今日出了自焚的事情,戴行沛让秘书和武警接洽,要求出人全程护送。周鸣惊又冒出一句:“保住了我们的人身安全,倒是毁了我们在老百姓心中的政治形象安全。”

戴琳琳叹气:“再也送不了喽!”

萧条的冬日,连空气都发干。李世华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廖书记进了屋。

戴行沛静坐在黑色的大写字台前,东墙有一排黄色书架,是八十年代机关用具。他的身旁有两只单人沙发,其中一只坐着一位戴着厚眼镜的学者,正向他汇报着东西。

戴行沛似听非听,视线聚焦在桌案上,显出几分沉闷。

今天的事情属实让他窝火,不仅让他在中央及地方官员面前丢了脸,坊间风评、特别是学界风评更一落千丈。司海齐摔了他递上去的材料,大动肝火。他知道,自己的退去上海颐养天年的计划又得无限期搁置了。

戴行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人的身体构造真不合理。如此脆弱的颈部,轻轻一捏便能折断,怎么能承受得起沉重的头颅呢?

他唏嘘地倚向靠背。

不过,只有一件事,让他依稀感受到转机的可能。戴行沛看向被领进来的廖书记和李世华。

知道了自己要见的领导到底是谁,李世华差点腿肚子一软,当场跪下来。

戴行沛部队出身,实打实摸过枪杆子,和隋正勋这样文人气质十分重的人相反,戴行沛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普通人一站到他面前,连说话都不由地打哆嗦。

索性戴行沛的问话十分平和,只不过比廖书记更直白、细致。参与这次问话的还有他身旁的男人,这位正是HOG专家调查团的一员、军事科学院大校军衔的研究员谷盛中博士。

在李世华被盘问完毕后,廖书记讲了自己的猜测:“超级针事件出现的‘端口’和死者身上发现的芯片或许是可以匹配的。”

戴行沛看向戴着眼镜的学者,男人颔首,他拿到的HOG调查报告比廖书记详细得多,所以能够肯定地说:“我认同廖书记的看法,我觉得可以试着做一下匹配。”

“如若二者能够匹配,制造者绝对有更大的阴谋,我建议立马成立专案调查组。”廖书记严肃地说。

戴行沛却没有立马搭理他,而是看着谷盛中:“你觉得,这样的技术我们能否达到呢?”

谷盛中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客观地说:“短期内很难。”

“如果我们拿过来用呢?”

廖书记惊呆了,急忙道:“这群人目的不明,我们尚未甄别他们是否是某种恐怖主义。且生物芯片和我们当下的社会……”

他立马想到2015年有过这样一条新闻,斯德哥尔摩高科技中心Epicenter在数百位员工的手上植入了可以挥手开门、操作复印机的微芯片,并声称这是取代pin码和密码的好途径,还提出在未来让人们以芯片的方式付款这样的构想。

谷盛中却打断了他的话:“廖书记,您多虑了。第一,这种技术在政府的监管下使用是可以最大程度造福社会的。第二,当下社会追求的无非是更具可持续性、更有复原力、更高效、有活力的社会系统。政府进行混改、发布促进经济的文件、颁布种种刺激消费的条例,无非是推动能源资源更高效率地分配,但是我们的社会依然存在大量的资源低效,引入技术这个好帮手,事半功倍。比如,现在国家正在加紧推进三代身份证的改进工作。我觉得,生物芯片就是一个好切口——”

“三代……身份证?”廖书记打了个寒颤,他似乎明白了谷盛中的意思。

将三代身份证做成微芯片放在人们的手背上,乘车、打卡,亦或是支付,挥手即可。

姓名、号码、住址、工作、征信、血型、健康……全都一目了然。

“我记得美国尝试开发过类似的数字身份证。”戴行沛思索。

谷盛中说:“我们从0开发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如果可以破解这几枚芯片,或者直接拿到他们的技术,会简单许多。”

“是的,但是我们的专家目前都在调查HOG事件,恐怕——”廖书记犹豫。

戴行沛拍板:“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看了一眼廖书记,他知道廖书记想说,很多专家在科学伦理与道德的约束下是不愿意做这类的工作的。

“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他摩挲了一把下巴,“他们会同意的。”

走出院子,白花花的顶光刺在瞳孔里,廖书记一阵头晕目眩。

李世华扶住他:“您还好吗?是低血糖了么?”

廖书记摆摆手。

一位保姆抱着一个牵着气球的小女孩路过,廖书记盯着小孩稚嫩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社会里她的模样:

每一个新生儿一出生,一个米粒大小的微芯片便植入体内。这种柔性生物电子器件无毒无害,却和最大型的计算机紧密相连,政府甚至无需再动用“赤丹”和网警,只需通过地面传感器和卫星就能监控所有芯片。

身份成为最重要的事物,因为身份等同于一种“权限”,一种生物ID。遵守社会契约成为一个守规矩的人将是获得身份最重要的途径。如果做出不利于社会和谐与民族团结的事情,身份将被扣押,芯片账户将无法支付,全部自动化甚至不需要出动太多的警察,就能让一个人走投无路中懂得遵守规则。

基于能源资源分配的经济系统不再由供需和自由企业驱动的,在这个系统中,公司被告知他们被允许何时和为了什么使用什么资源,消费者被告知他们被允许购买什么。每个人都没有什么怨言,更不会试图做出反抗的举动。

廖书记知道,或许戴行沛暂时没有构想得那样多,但是技术泛滥到一定程度后,必然如一辆失控的车辆,撞向既有的轨道。

廖书记想,戴行沛一定是疯了。

为了让清污运动坚定不移地贯穿到每个人的身上,为了填补经济大崩溃之下状况迭出的一个个窟窿,为了利用建立新秩序的契机,将权力牢牢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便想出了这样的破局之法,胆大妄为地试图放出更为可怕的力量。

男人回头,最后一次看灰色的小院,冰冷的铁丝网似乎扎进了他的心头。

廖书记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平庸。他知道,如果自己没能将洪水引向该有的河道,那么他一定会后悔。

或许他更后悔的是这个硝烟未散的下午,亲手叩开了赤红的大门。他会变成一名罪人,在拆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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