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什么叫做“荒烟蔓草”。对面这个人,她上回最后一次见他是十八岁,而今年她二十八了——太晚了!十年,一个曾经用心播种的花园还没来得及嗅到是什么香气,就已经变成了一园的荒烟蔓草。
他喝着黑咖啡,她喝着红茶。他今天穿件黑衬衫,一直胆大妄为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昨晚电话那边的女人是她吗?先发给他一个旅馆门号,在他不敢相信地回复一个问号去确认之后,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白若宇,”他还没说话她就抢着说,“其实这段时间......我每天晚上只有想着你才能睡着......”那有点轻佻的挑逗,那极具诱惑力与说服力的声音,那恰到好处的时间和气氛。
是她吗?
上饭了。他点了两个迷你牛肉汉堡,顶端浇下半生的鸡蛋,她的是洒着糖粉和莓类的比利时华夫饼。
她从包里拿出周记本来,翻到《依然的一天》,轻轻地摆在他的手边。他刚咬下一口汉堡,这下立刻放回盘里。“哦!”他笑道,“这个就是吧?”
“嗳。”她礼貌地笑一下,赶快拿起刀叉,低头去切华夫饼。
他在膝头的餐巾纸上抹抹手指。她好奇又胆怯地抬眼看着。他长白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本子一角。这并不是让她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先看到自己歪歪扭扭的红字,红着脸、好奇地浏览正文。
“......谁说女生就得喜欢红色、粉色、橙色和紫色,我偏就喜欢鲜艳而炽烈的柠檬黄。柠檬黄太纯太亮,美到不可以掺杂其他颜色。我注意到柠檬黄的铅笔最容易抹脏,所以画了其他颜色就不能再在上面涂柠檬黄色,要涂必须先涂柠檬黄再涂其他颜色......”
他在心里哑然失笑,亏自己还打个100,还“叙事连贯,思路清晰”,这些语言幼稚、态度糊弄的句子简直一点逻辑都没有。
“......我妈今天做的凉拌苦瓜全都让我吃了。我喜欢吃苦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说我很怪,她说我以后一定会走上一条吃苦的人生路。我认为吃苦也没什么不好,苦也是人生的一种滋味,吃过苦的人可以藐视其他一切味道......”
他开始发觉,这每一个句子都熟悉,就好像早就刻在了脑子里,现在只是随着眼睛的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亮起来。
“.......我将来理想的定居地点是有大块礁石的海边。那地方有阴霾的天,低低的云,寂静的海,海边的城市是一片没在花海里的白房子,路上处处都是香气极浓的黄色罗兰......”
白若宇的心跳已经快到不能自抑。他曾在花市里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黄色的罗兰,在买公寓的时候直奔带礁岩的海边,嗜甜如命的他那年突然爱上了苦瓜,现在只喝最浓的黑咖啡......他确实模模糊糊地记得,这一切似乎都跟她有关,没想到这下竟毫无准备地看到了证据。
记忆牵着记忆。他忽然想起来了——就在批改这篇周记前后,他右后方那个座位又空了两天。他再也受不住牵肠挂肚造成的内心煎熬,借着向班主任汇报卫生的机会,主动问起了邱依然同学频繁请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