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家,女性的地位是圣洁崇高,不容亵渎的。邵烽同情地望着被两个老人炮轰的陆天云,但却也爱莫能助。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让他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抢着参一脚,只会使事情更复杂。
“少爷,我们不能帮你瞒藏罪行。”
“这不是罪行。”
“当然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没听说过吗?”王妈臭着脸。
“当然不是。”他的女人不是娶来专生小孩,是娶来疼爱的。“纪悠的事你们不准向我爸妈泄露,要是不小心泄露,吓走了那位我请来的女佣——”陆天云脸上带着笑,眸底却威胁十足。
他们被少爷威胁了!真是反了!反了!
可是好像很不寻常,很好玩似的!王妈和王伯同时在心底盘算着,是否该接受陆天云的威胁。
“如果不小心泄密了,会怎么样?”百虑必有一失嘛,王妈担心地问道。
陆天云挑眉一笑。
“不会有不小心。”低低的声音,十分有磁性,但却不容置疑。
少爷约意思摆明了就是不容许有不小心嘛!
“好吧,少爷,我们暂时答应你的要求。”看在少爷难得认真的分上,他们就勉为其难一点。“可是你要出什么样的交换条件?”
仆人和主子谈条件?这种事也只有在陆家才会发生了。邵烽再次同情起陆天云。“完成你们两个长久以来的心愿。”陆天云自信一笑。
完成他们的愿望——那岂不是嘿嘿嘿,王妈和王伯同时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一旁观看的邵烽却忽然打一个冷颤。他发觉,自己好像不小把纪悠推入了万丈火坑。
***
“这一排是客房,后面那间是蒸气浴室,过去则是健身房,再往隔壁走去,是藏书室。还记得住吗?”陆天云回头,看向身后一直维持着扑克脸的纪悠。
“嗯。”纪悠随便地应了一声,表示听到。
打从他从王妈手中接走领她逛园子的任务后,她的脸就从柔和瞬间变成了冷漠,陆天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那么“顾人怨”
“有疑问的话,欢迎尽量提出来。”
“我认为你的闲钱太多。”淡淡的语气,却杂带着批判。这个陆天云很奇怪,她都已经摆了那么多脸色给他看了,为何他还是能维持笑容?他那张笑脸是刻上去的吗?怎么抹也抹不去?看了就烦躁。
“我们公司会定期对社会作回馈。”
“知道了。”仍旧是最简短的回答。
“就这样?”他很期待她能多说一些话。
“不然呢?”她抬起漠然的脸,直视陆天云。
默契有待加强。“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别的话想说了?”
纪悠冷漠地扫了陆天云一眼,露出了不想搭理的表情;而后者,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
“我带你去参观最后一间房间。”脚跟一旋,陆天云往纪悠房间的方向走去。
当和室的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纪悠的脸色由原本的淡漠迅速转为紧绷。
这是一间琴室,而一架上好的钢琴,正摆在落地窗前。一室的柔和色调,与纪家的琴室完全不一样。
她的母亲一向偏爱白色,单纯的白,不容任何污点与瑕疵,就如同母亲短暂的人生一般,无法接受一丝丝的瑕疵所以纪家的家具大多偏白色系,这其中包括了她的钢琴颜色,也包括了她的琴室。除非是阳光或夕阳照射进来,纪家的家具才会渲染上其它颜色。
小时候,父亲最爱抱着母亲,对着她和纪晴赞美母亲是世上最纯洁的女人但是曾几何时,这红尘已不再容得下纯白
那日放学,窗外的火红夕阳,将她家染成一片腥红的景象,所有的白,包括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全走样了
“纪悠?”
视线忽然出现了一双左右摇动的大掌。
思绪被拉回来了,但是内心对那段记忆仍旧无法平复。
“看完了,可以走了。”她命令自己转过身,甚至连琴室也不愿踏进一步,僵直地站在门口。
陆天云眼底闪过一抹纪悠忽略的精明。
“这间琴室在你隔壁。”
“那又怎样?”如果可以,她想换房间,但不习惯对人提出要求的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你会不会弹钢琴?”陆天云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将毫无防备的纪悠拉到了钢琴旁。
好不容易甩掉挟制她的那只手时,陆天云已经打开琴盖了。
“我要走了。”望了一眼黑白相间的琴键,纪悠转过了身。
“我小时候学过钢琴。”说着,陆天云已使出了一指神功,开始一个音一个音的弹奏起荒腔走板的小蜜蜂,甚至还不忘配上演唱。
“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嗯!去做、工。来匆匆,去匆匆,别做懒惰、虫。”
他到底会不会弹!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蜜蜂也可以被他弹成这副德性!纪悠停下离去的脚步,回头看向自弹自唱得十分快乐的陆天云。
“如何?不错吧?”演奏完毕,陆天云带笑的看着纪悠,在后者完全没有意思给与掌声之下,他对自己鼓了鼓掌。
不错个头。
“你确定你学过?”她仿佛听到钢琴在哭泣的声音。
“当然。”不过上了三堂课就被老师轰回家了,因为除了坐不住这个大问题以外,他还会呼朋引伴的找其他小朋友陪他一起游戏。“若没学过,我怎么找得到do、re、me、fa、so?”
只要不是太音痴的人都找得到。
“难听。”她下了简短却实在的评论。
“难道你可以弹得比我好?”
如夜的黑瞳微眯了起来,纪悠推开了坐在琴椅上的陆天云。
好歹这架钢琴也是名品中的名品,他竟用一根手指去弹,她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欺负钢琴。
被赶起来的陆天云完全没有受挫的表情,嘴角反倒是扬起了得逞的笑容。
只见纪悠略为迟疑地伸出了一手,五只纤指在钢琴上轻快地跃动着,形式性的飞快结束一曲。“用一只手弹我也会。”像刻意刺激纪悠似的,陆天云不服气地挑了一下眉。
挑眉?他竟敢示威性的对她挑高那对她看了就碍眼的剑眉!轻蹙了一下眉峰,纪悠不服气地将两手放上了琴键,虽是一首十分简单的儿歌,但在纤指灵活的移动下,仿佛被灌入了生命力一般。
“换一首就不信你还会。”
纪悠挑战地望了陆天云一眼,两手仍轻放在琴键上,似乎等待着他下战帖。
“妹妹背着洋娃娃。”陆天云习惯带笑的嘴角又漾开了一个笑容。
在他还没说完歌曲的全名时,一室的音符已扬起。
“造飞机。”
二十秒钟后,造飞机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三轮车。”
纪悠嘴角有一丝隐隐若现的笑意,但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小毛驴。”
跟着钢琴声哼了一小段之后,轻快的音符完美的划下句点。
好像回到了她四岁初学钢琴时的日子简单的音符,简单的心情,简单的日子,完全没有烦恼伴随着音符的舞动,她的头轻轻地跟着乐符摆动了起来。
她是个爱弹钢琴的女孩。静静地凝视着那张沉溺在乐声中的容颜,陆天云十分确定的下了结论。
“卡农。”
毫无停顿,纪悠的十指准确而流畅地弹奏起这首帕海贝尔的名曲。她一向很喜欢这首柔和中带着轻快,轻快中却又带着淡淡哀伤的歌曲,这一首曲,她从小到大不知弹过几遍了,自己也数不清。陆天云怎么会点这首曲子呢?难道他也很喜欢这曲子不对!
乐声嘎然终止,一室除了寂静外,空气中还夹杂着火药味。
陆天云竟点了儿歌以外的曲子?!弹奏中不自觉闭上眼的纪悠已睁开了黑眸,瞪看着陆天云。
“很好听,为何不继续弹?”
“你调查过我?”她敏感地合上琴盖,抬眼盯视着他。
“老问题——你一向都如此防备身边所有的人?”
“你管不着。回答我的问题。”她认真地直视他。
他会承认,那才有问题。他所做的调查工作中“钢琴才女”四个斗大的字,他记得很清楚。
“为何这样问!”
“你点了帕海贝尔的d调卡农,一般人不会对一个可能只会弹儿歌的人点这一曲。”纪悠严厉的眼神仍旧紧盯着陆天云不放。
“在我而言,我只知道这一首曲子叫作卡农,而且恰好是我喜爱的曲子罢了。”
不像,他明明不像一个只是凑巧点曲的人但为何他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无害?她的内心明明怀疑着他,但为何某一个角落,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陆天云也许别有意图,却无恶意?难道是因为他的温柔笑容让她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动摇?
“不继续?你弹得很好。”
不想多说话,纪悠仍旧防备地望着陆天云。
“你的音色很美。”
她的乐声,有一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温柔,像流水一般清澈而透明。虽然,表面上的她,是一个看起来急欲与所有人断绝情感的人,但他相信,看待一个人,着眼点应该是内心的底层,表象只不过是一时的虚象罢了。
“我不会弹。”
“骗人!”一人骗一回,打平了。“你明明弹得很好。曾经学过?”
“没有。”
“是吗?”纪悠不想说,他也不会勉强,明白这一切原由的人,都不会狠心苛求她的。
“你很烦。”
“只要你以后有空时,可以不吝啬的弹奏一曲给我听,我保证不会烦你。”
“我说过我不会弹,今天你点的,刚好是我幼稚园玩过的曲子,其余的我无能为力。”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碰钢琴的,更何况要她为一个有笑窝的男人弹奏。
“幼稚园玩过的?”随便玩一玩就能玩成这样了?怎么他就没法玩出个钢琴才子的封号?
“你耳朵有问题吗?”不嗦?她的确是幼稚园时“玩”过这些曲子的,不行吗?她可没说谎。“幼稚园玩过,现在还能弹成这样?”陆天云露出了一个吓了好大一跳的表情。
“我不像你年纪老大,二十七岁和十八岁的记忆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一定要提年龄的问题来伤我的心吗?”真是最毒妇人心。
“这是目前能让你闭嘴的最好方法。”陆天云绝不是一个真的会在意年龄的人。
“真的不再弹一首?不然两只老虎也可以。不要?那茉莉花?天黑黑?多多龙?小叮当?”
他当她是幼稚园老师?纪悠已转过身,笔直地走向门口作为回答。
既然她那么坚持,那就罢了。当然,他的罢了,是指“今天”而言,他一向拥有过于常人的耐性。嘴角仍旧带着自信的笑容,陆天云迈开步伐,追上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有空多到琴室走走。”跟在纪悠后头,他不忘提醒。
头也没回,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没有人疼爱的钢琴,会暗自垂泪。”
停下了脚步,纪悠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陆天云一眼。
暗自垂泪?纪悠的心仿佛被抽打了一下。这个男人,会了解乐器对一个爱乐人的重要性吗?从他方才把小蜜蜂弹成那么惨不忍睹,她就认定他是个音痴了,音痴也懂乐器的悲哀吗?
“既然不会弹琴,又为何要买?”沉默了片刻,纪悠终于开口。
“买了自然有人会弹。”
陆天云颇有意味的一笑,将话语中宽大的想像空间留给纪悠独自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