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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高中(1 / 2)

1980年的夏天,我在那所山区中学考完了中考后就回家乡高垌等待成绩了。那时的通讯设备还非常落后,电话网络是需要公社邮电员接驳分机的那种,大队的队部才仅有一台摇把式带着两个大圆柱电池的电话,社员们打一次或接一次电话都不容易。那天大概是上午11时左右,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她会走路的小弟跨过大坑、翻过半个小山、步行三百米的羊肠小道来到了我家门前的空地里,见着我奶,也不进屋就说,是她听的电话,说县教育局来电,你家的阿废考上了罗定中学,通知7月28日去罗城体检。她不认识我,我当时在场,我不明白,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大队的干部就派一个小女孩来说。她离开后,我奶说她是支书家的小孩。通知体检的事我将信将疑,待我妈开工回来后,我将此事告诉了她。我妈说你不是说过考得非常满意信心十足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高兴之余叫我明天先去那山区镇找我爸,让我爸带我出县城体检。

第二天一早我就独自走小路翻山越岭步行二十公里到达我爸的工作单位。可我爸可能是从学校里得到了我上罗中线的消息,他已于当天早上乘车出了县城,我扑了个空。农行的叔叔说我爸顺便出县城办点公事后就直接取道回家了,没那么快回来。没办法,我只得在我爸的单位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改乘在此过夜的班车出县城,因为那个山区镇离县城有46公里远,一天才只有两个班次。

经去教育局了解,学生体检的地点设在镇一幼,我直接去了那里,参加了体检。不久,我爸带着我妹来到,他问了我情况,高兴之余又担心我的身体是否合格,我说身体问题由不得自己说话,体检完毕后就只能回家等录取通知书了。中午,爸带着我和妹高高兴兴的逛了罗定街,妹那时是第一次出县城,她羡慕的说我真了不起,这次她能跟着爸出县城玩,都是全凭沾上了我考上罗中的光。

8月底,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在全村父老乡亲羡慕的眼光下我离开了家乡踏入了罗中校门,开始了高中三年的苦读。

罗定中学创建于1911年4月11日,由当时的罗定县公立中学和阖县中学合并而成。1912年定名为省立罗定中学,1926年更名为省立第八中学,1935年复更名为省立罗定中学,1969年更名为罗城中学,1978年恢复罗定中学校名,并被确定为罗定县重点中学。

八0年罗定中学的校舍大部分还是瓦房建筑,包括那金字架结构跨度极大的大礼堂,大礼堂后面用作校务处及各科任老师办公的那一排平房,再往里用作初中部的那一幢很有特色的三层楼以及所有的学生宿舍及饭堂等。

只有大礼堂前面那幢新落成的高中教学楼才是混凝土结构的,它中间的通心大厅连通于校道与大礼堂之间,面向校道正对校门的那一面有几级梯阶。它是一幢有五个教室那么长的四层教学楼,第二层第三层应该有七间教室吧,记不清了。它的外墙批了石米,按当时的财力相信已是县委县府大力支持的结果了,它应该是为了迎接1981年学校七十周年大庆而被赶建起的。我有幸成为第一批享用它的学生,教室在三楼。记得我入学时一楼的外墙还在批荡着石米,地台还在搞着水磨,楼前还有一堆一米多高十多米长的荒土小山包等待着清理,总之,教学楼的建筑还未彻底的完工。后来这个小山包是我们全校师生用好几个课外活动课轮流着把它挖走的。看着教学楼前自己也有份挖低的地面终于与进入校门后那树荫下一百多米长的校道相平,感到由衷的高兴。

记得高中的学费是6元,连同书杂费住宿费工友费等总共才27元6角。伙食费若交粮票,则另收早餐二两米的白粥4分钱、午晚饭各四两1角3分钱,一天总共3角钱,算下来一个月才9块。有许多学生是交米的,则按粮票籴米的标准每斤1角4分2如数退回。每当星期天的晚上,记得伙房的肥佬南周负责收米的工作。

粥票与饭票都是用纸印制,粥票粉红饭票白色,凭票去窗口排队打饭,一份是四两白饭加一箸青菜。全校连初中在内有学生一千三百人左右,初中都是罗城镇的走读生,住宿的只是高中生,高中十二个班再加上复读生大概七百人左右,按估算住宿生有四百多。

80届罗中才招收200名高中生,分四个班,我被分在高一(2)班,班主任姓梁,五十岁上下,他担任数学老师。可能是我升学的数学考得非常好的缘故吧,一入学梁老师就找过我谈话,任命我为数学科代表,可以看得出,梁老师看得起我,给我寄予了厚望。再加上梁老师的家虽然不是住在学校,但他却带过我去过他的家,这使我受宠若惊。

罗中的老师都很敬业,而且都是全县老师的精英。教育战线经文革冲擦后重新恢复高考,靠边站的老师获得了平反,重新扬眉吐气的站上了讲台,他们的教学水平和对教育事业的献身精神不用置疑,他们是拓荒者,是文革浩劫后教育战线承前启后的开荒牛。

我以考入罗中为自豪,能有机遇获得那么多全县知名的老师任教我感到无比的光荣,我的学习劲头十足,浑身充满了活力。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自己的成绩保持前列,我要重视每一次作业每一次测验每一次考试,做到课前预习课后复习,还把课本预习复习的时间编排了,做到落到实处,告诫自己不能走过场,认认真真的苦读三年,希望三年后的高考能有收获。

高一那年我基本做到了。数学,我拼命的学,不单是要维持在班中数学科代表的形象,又因为梁老师对我好,自己也要用优异的成绩回馈给老师,而且自己又想沿袭着在初中阶段那样确立自己的数学在班中的霸主地位,我真的很努力的去学。语文,我也是一样的努力,开始时我也学得比较好,记得语文老师在教完了那课于一九四五年以毛主席赴重庆谈判前在延安登机向送行军民挥手告别的一帧照片为材料写的节选文章挥手之间后要求学生对课文进行缩写,我写得比较好,老师把它定为优秀作文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作了详细的讲评,说我详略得当,能抓住重点该删的删该留的留该缩的缩,我听后兴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语文老师在课堂上也久不久的提问我,我回答得还可以,我给语文老师的印象开头并不差。印象最深的是物理,在那课力的合成与分解的测验中我考了100分满分,因只有我一个,物理老师非常惊奇,因我平时物理不是太好,那次考试的成绩真是不可思议,令物理老师刮目相看,我自认为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能是有些撞彩吧,终因自己的理解力不够,在以后的几堂物理课中被老师提问却无法答上,心里难过。

化学我总是平平的过,没有大起大落,课堂上没有值得可回忆的东西,只有那些实验课,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到实验室,虽然在书本上已记熟了实验步骤,可到了实验室,面对试管酒精灯化学物品以及所有仪器时,自己却畏首畏脚,乱了心神,不知道先拿试管添物还是先点燃酒精灯。政治我是比较讨厌的,它要死记硬背,这是我的弱项,考政治我总有错漏,甚至忆不起名词解释,难取高分。英语我是比较喜欢的,下的功夫也多,晨读的时间就基本上给它了,那时的英语学习,只应付笔考,不管口语听力,学的是哑巴英语。生物上了高二分了文理科才学,高考成绩只计算百分之三十加入总分,生物我算不上喜欢,但它并不难学,因为容易理解,我生长在农村,见惯了农作物的生长过程,也玩惯了青蛙,对动植物都有感性认识,经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解,再加上自己对动植物的回忆加想象就容易记了。

第一次期中统考,我自认为考得问心无愧了,因为在整个学习过程中自己并没有懒惰过,考试时懂得的已经做完,各科自认为没有多少遗憾的错漏,考得自认为代表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可总分成绩公布后,梁老师将全班同学的分数进行名次排队,五十人中我只得二十六名,连半数名次以上也没拿到,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呆滞的坐在座位上,确实,在罗中读书的学生原先都是各面上中学的佼佼者、尖子生,都是经过升学考试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啊!我也太低估班中的同学太高估自己了,这样的成绩使我抬不起头,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我没有了优越感。

但即使如此,开始时我并不气馁,而是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态,摆正位置,回归自我,重新投入到更踏实的学习中去。特别是1981年4月,罗中七十周年校庆来了,回来讲学的前辈们的事迹深深地打动了我,庆祝是隆重的,在同一摇篮毕业出去的,他们的奋斗史及所取得的骄人成绩再次震撼了我的心,我没有理由就此沉沦。

化学家,中国科学院博士“502复合粘胶”的发明者,当时任中国科学院广州化学研究所研究室副主任,正在留学美国的卢钟鹤回来了,他在讲学中提到了发明此种粘胶的艰辛,当时世界上没有一种粘胶能在航行的轮船中遇着渗水,在一定的水压及一定的破损面积范围内能有效补漏,他抓住这个课题进行了研究,利用所学知识不断进行试验与改良,终于研究出了这种高强度粘胶,填补了该领域的世界空白。

农民作家杨干华,国家一级作家,他虽不是罗中毕业,但他的家乡是毗邻罗定的信宜,见着他有一种乡亲名人的亲切感,借着校庆他被特邀来罗中讲学了。他讲述了自己创作起步的艰辛历史,非常激励人,催人奋进。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讲述了石头奶奶的创作过程,在一个满是风化石山、泥土地奇缺的农村,他亲眼目睹过一个老太婆顶着烈日用粪箕从山上的石缝中收集泥土,把泥土堆放在一起,开垦出了簸箕一样大的一小块土地,她就在上面种上庄稼。杨作家看后感慨良多,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于是写出了短篇小说石头奶奶。此文于1962年获羊城晚报副刊“花地”二等奖。石头奶奶是那时代创作的代表作。

听后他们的演讲我兴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激发了我勤奋学习的决心,曾一段时间又掀起了我一波学习的高潮。

但积极的学习换不来成绩的提高,这使我沮丧,我头痛了,长时间的用脑过度使我集中不起精神,看书就头脑发胀发麻,好像营养不足脑部供血不良,混沌的大脑使我上课时常瞌睡。我的成绩开始滑波了,在强大的同学竞争面前我败下阵来。

要命的是,高一第二学期的夏季,我染上了皮肤病,全身起了水疱,糜烂,同学都避开了我,同宿舍的更是怕我会传染。离家又远,县城没有亲人,孤立无援的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感激的是校医,赖以寄托希望的就是她的同情与帮助了,每去看病,她最优先的是我,若有同学说是他先来的,她都会带着凝重的表情叫我翻开衣服指着我躯体糜烂的皮肤说,我知道是你先来,但你看他的皮肤,还是先给药他吧。此时我都会强忍着感激的泪水。

校医安慰我说,急性的皮炎,虽来势汹汹,但只要用药得当是很快好的。三个星期左右。平时要注意卫生,防止细菌感染。她为我打了针给了我药说,高锰酸钾是开水洗澡的,肤轻松软膏是搽的,还有这是内服的药

我一直在寻找我染上了皮肤病的原因,学校冲凉房的条件确实是太差了,里面只是一格格的厢间可没有自来水,水龙头只设在冲凉房外,那时学校确实是以“节约闹革命”为出发点的了,生活设施简单得使学生使用得极不方便。想洗澡,要用桶打水进去,还要在没有遮蔽的厢间前排队,看着里面的人洗完。一桶水,还要用些少冲一下地板,够节约用水的了。那时住宿生有许多人都曾患过皮肤病,但像我那么严重的为数不多。

最要命的是学校的厕所离学生宿舍相对较远,可距离冲凉房则较近,晚上有急的极个别学生往往会冲进冲凉房解决,冲凉房的地板经常堆积屎尿,学校的管理员也没法管,早操过后的集合校务主任经常说要注意公共卫生也无济于事。

学校就在泷江河畔,为了缓解用水压力又减少水费开支,学校专门购买了水泵回来抽河水上来给学生用。学校砌了个大水池后河水就往里抽,虽有水瓢,但学生嫌不方便,往往先把自己的水桶伸进水池里抽上半桶后再用水瓢补满,卫生状况不容乐观。

也难怪,那时整个罗城的居民生活水平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没有煤气,靠烧柴和煤球,自来水也不是连接到家家户户,而是小巷里露天只有一、二个公用水龙头,专人管理,平时用铁盒锁着水制,到时间才开放。开放时家家户户都派人挑着水桶来排队,二分钱一担水。当时国家的物资还非常紧缺,还没有条件把自来水管连到家家户户。居民的生活水准就是低,也怪不了学校那治标不治本的卫生管理。

不管如何解释,我自认为自己是那时候卫生状况差的牺牲品,三个星期后身体糜烂的水疱才开始结痂,历时一个多月的带病困扰使我的学习成绩彻底倒退。

语文老师对我的成绩下降最敏感,我的退步曾经令他紧张过。记得当时的语文正教到楚词之九歌(十)国殇,语文老师提问了我,那一次的提问,语文老师应该是对我的回答寄予厚望的。可我的答非所问,胡译一通的古文翻译,还把“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的“霾、絷、枹”读错了音的不应该,令语文老师大失所望苦笑不堪。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对我的批评,学着我读错的字音,我明白了老师那一颗想对我重点栽培而我又不懂自爱不懂珍惜恨铁不成钢的心。随着同学发出不同心态的一阵窃笑,我的心也凉到了极点。

在随后的作业中,语文老师还给我在作业本上附加了一条“不专心听课,课后不巩固,实在是太懒了”的批语。看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对我的警示啊!但我那一身的皮肤病,发痒的肌肤使我的心烦躁,我没有坚强的意志用积极向上的态度来对待老师的警示,而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沉沦下去了。

回想语文老师对我的懊恼我的心也痛,他对我的作文一向都很认真的批改的。记得当时有一股风成行带偏光眼镜看所谓的立体电影,那所谓的立体电影就是在电影上看到开来的火车会感觉到是从自己的头颅上空驶过的那种,画面遍布整个室内空间。学校也组织学生去看过,立体的效果与宣传的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当时留意了有关未来电影发展的文章,它说将来的电影不但要有立体,还要有味道。就是说炒菜时要让观众闻到香味,上厕所时又要马上闻到臭味,真正使观众有亲临其境的感觉。我在后来的作文中也自认得意的引用过“就像有味电影”那样的比喻,可语文老师在评语中指出,比喻的作用是将抽象的道理寓于具体的形象之中,使道理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可你这个“有味电影”现在还不存在,是虚的,拿虚的东西来作喻体只能是越比越抽象,越比越糊涂。在当时混沌的情况下我固执的认为语文老师在有意的诋毁我的作文,因为我花了一担的心血才想出了“有味电影”这么有新意的比喻,可经语文老师这一彻底的否定,我的整篇文章就变成了稀巴烂。不单是这,语文老师还在我作文里的“味同嚼蜡”打了一个圈,说用词不当,生搬硬套。老师的批语是对的,也难得有如此敬业的老师给我那么详尽的点评。可我当时却鼓着一肚子的气心里不接受,再后来唉!那时的心已冰冷,不懂调节自己情绪的当时对什么的批语已不在乎了。

我相信,语文老师也专门就我的情况与班主任梁老师沟通过,因为梁老师找过我谈话,内容也涉及语文,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我近来学习的退步。他问我理由,我只得掀起衣服将自己布满水疱甚至糜烂的皮肤暴露给他,可以看得出,梁老师的脸孔由原来严肃的、质问性质的一下子变成了同情与可怜,他转而询问了我患上皮炎的因由、时间的长短、身体的感受以及医治的情况等,我只得可怜巴巴的如实作答。梁老师又亲自带我去看校医,听取了校医的意见,校医说最好还是叫家长来带我去皮肤病医院作进一步的医治等。梁老师随后问及了我家的情况,包括离县城的远近及这里是否有亲戚等,叫我积极与父亲取得联系,尽快治好病。

我如实作答,家离县城36公里远,而父亲又在另一个更远的公社工作,县城里没有可帮忙的亲戚。其实我平时就很少与家里联系,也很少回家,这次遇着有病再加上梁老师的提议,我想到了写信、发电报及打电话。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人员流动少,乘车也只能依靠车站可怜的几个班次,电话还未普及,手机更是未曾见过,有急事最常用的是发加急电报,当时县城范围内已有5位数的拔号电话,若要打电话给我父亲,可以拔通到公社邮电所的总机然后再转,但我都未试过,按那时未成熟的心智来说也不敢去使用那些通讯工具,怕对着话筒心慌、口哑。于是我按自己的想法对梁老师说,我父亲每月都要出县城给我带伙食费来的,相信没几天他就会到的了,我也不想专门找他了,就等着他来吧。梁老师也只好尊重我的决定。

高一余下的时间再也没有老师关心我的学习了,我好像是游离子,作业不做无人管,上课经常偷照镜子看我颈上糜烂的水疱,我与同桌的关系也不好,曾几何时,我们的课桌中间多了一条楚河汉界,我真的是无心向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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