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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灾来时,漫山遍野都是蝗虫。
它们密密麻麻地爬行,部分集成群体的拥有了飞行能力,黑色的大蝗虫组团迁飞,遮天蔽日,像乌云一样。
可有经验的老人仔细一望便知道那并不是会带来雨露的乌云,那是会吞没更多绿色,繁衍更多蝗虫的飞蝗群。
林雪君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包裹得严严实实,站在蝗虫风暴中劳作。
以前她看远远到一只蟑螂都会尖叫着逃跑,现在身上落了蝗虫都还要咬紧牙关逼迫自己面不改色地继续朝着蝗群喷洒绿僵菌。
人总是不得不在环境中成长,再柔软的小公主也会在成年人的社会被磨砺成女战士。
蝗虫抖动翅膀的沙沙声过境,人们一脚下去都会多许多虫尸。
以往总是鸟儿吃蝗虫,可在蝗灾时,鸟儿也可能变成蝗虫的食物。
林雪君在路上救了两只离巢的雏鸟,将它们揣在兜里,免受蝗虫的追咬。
在黄沙满天的狂野里,人类同所有生灵共抗风暴。
治蝗队伍紧锣密鼓地工作,仰起头,便能看着蝗虫卷在风沙中,被吹向东南。
“林同志,蝗虫真的会得病,会死吗?”跟着林雪君干活的年轻姑娘的声音透过围布传出,闷闷的。
“会的。”林雪君的声音同样被布巾变低沉,但她的语气是坚定的。
年轻姑娘揉了揉发酸发痛的肩膀,望着从身侧飞走的蝗虫,心中仍有希望。
林雪君蒙在围头布巾下的眉毛却悄悄皱起,插在兜里的手也不由得攥起拳。
蝗灾会被扑灭在内蒙后套平原、敕勒川一带吗?
她引导着杜教授推进绿僵菌的研究,第一次落地实战……真的能如期望中般发挥效用吗?
第284章50颗糖
绿色总会长出来,早长晚长,都一样的娇艳蓬勃。
整片风沙地带几乎都断电断通信了,治蝗到底情况如何,发展到哪一步了,各个战线节点之间都不互通。
派出去的人往往也回不来,搞不好都被留下帮忙了,毕竟哪里都缺人力。
风沙太大了,出门跑步都有‘被风刮起的东西砸到、压到’的危险,更何况是去野地里修电线。
没有人愿意干这个活,大家都怕大风暴,也害怕在风暴中触电。反正人们都是从没电的生活中走出来的,也还不至于才几年就习惯电和电话到离不开的程度。那么就再停电一段时间吧,反正没有风暴的时候,也三天两头有各种状况会停电的。
可是虫害和沙暴当前,城里想联系下面的公社一起联合办事,没有电话不方便,好多事都会耽误。
巴虎知道了这事,他不怕风暴也不怕电,带着自己电工的家伙出门,跟领导报备后拉上小徒弟便出了城,一路检修一路缠绑电线、扶电线杆,直插进山野。
修到后套公社的时候,他发现不止他和小徒弟在野外顶着风沙干活,还有一队人也各个灰头土脸,蹲在土地上捉虫子、挖土,瞧起来比他们还狼狈。
那是观察虫子被绿僵菌寄生进度等情况的林雪君小队。
巴虎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不像其他电工一样做熟了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电’了,便在做一些看似简单工作时不做全方位的防护。
巴虎无论面对的是多复杂的工作,哪怕是在断电的情况下连电线也会穿戴整齐——他敬畏自然,也敬畏这些被人类驯服的力量,是以,他做电工这么多年,从没出过意外。
修好了电路,巴虎爬下被风吹得仿佛摇摇欲坠的电线杆,用几根木桩包裹支撑柱电线杆,又将木柱狠狠砸进地下,确定电线杆足够稳固,他这才朝着草原上忙碌着的人群走去。
他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么,只瞧见他们不断地在干涸的土地和零星的干巴巴草茎间捕虫,捕到了不直接丢进兜囊,而是拿着个小放大镜先盯着虫子观察好半天,实在奇怪。
大踏步走到队伍最前面的一位同志跟前,走近了才发现头巾下包着的是长辫子,被风沙吹得脏兮兮的人原来是位女同志。
他走到跟前便蹲身好奇地去看,开口问:“找啥呢,同志?”
拿着放大镜看虫子的女同志并没有搭理他,仍对着蝗虫仔仔细细地看。她不仅不怕虫子,反而还捏着虫子翅膀将它翻过来,凑近放大镜认真欣赏。
越来越奇怪了,巴虎腰弯得更厉害,怀疑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刚想再问一遍,女同志忽然就抬起头来,她脑门差点撞上巴虎下巴,吓得他忙直起腰后退一步。
女同志却对自己险些造成的事故毫无所觉,对着巴虎这个陌生人举高捏着的蝗虫,兴奋地大叫:
“感染上了,第三天,虫身钻出菌丝了!”
巴虎愕然地望着朝着自己快活大叫的女同志,她的笑容可真灿烂啊,比盛夏大晴天的太阳还灿烂。
……
在派出探访队后的第7天,内蒙草原局局长没有等回探访干事,反而先等来了铺天盖地的黄沙。
晌午该是天色最明亮的时刻,呼市却被沙尘暴提前带入黑夜。
开灯的窗变得幽蓝,整个世界都蒙上了末世般压抑的气氛。
局长昨天就从天气预报中得知了今天要来沙尘暴,老天爷的愤怒谁也拦不住。
他心情压抑地走到电话机前,拨给观测站的同志。
盲音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通,局长来不及自我介绍,便开口问:
“黄沙中有飞蝗吗?”
他的声音沉沉的,竭力克制的轻颤只有自己才听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