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庆幸的是,箭上无毒,但箭矢上刻有沟槽,体内的鲜血正在疯狂流逝,就这么停下来片刻的功夫,他手脚嘴唇都是失温冰冷的。
蛮邪少年咬了咬牙,冲进一间殿屋之中,祈祷着能够在殿内找到一些疗伤的药物。
他从未想过在这混战之中,这间殿屋之中还能有人。
所以当他入殿看到窗前那个正在以棉布擦拭长剑的白衣女子时,他面色大变,目光凶狠警惕地提起手中蛮刀,释放出冰冷的杀机。
那白衣女子将三尺青锋寒剑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随手将擦剑的棉布扔进盛着清水的铜盆中。
鲜血在水面缓缓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来。
她淡淡地扫了那少年一眼。
对上她冰冷的双眼,蛮邪少年握刀的手忍不住狠狠一抖,这时他才发现并未掌灯的大殿里,横躺着无数蛮邪战士的尸体。
纵然在战场上见证了无数同胞的惨烈牺牲死亡,如今见此一幕,难免还是忍不住眼中升起一丝恨意来。
但恨过头后,恐惧又一点点的笼罩心头,冷汗大冒。
殿中躺着的,有他的前辈,亲人,兄长。
其中无一都比他强大,修为比他高超。
可这些人联起手来都不敌她一人,他在这里,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意识到这一点的蛮邪少年身体冰冷,四肢僵硬得连手指头都不敢伸曲一下。
他不想死,但是身为战士的尊严又决不允许他像敌人投降求饶。
这时,剑锋擦过鞘口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响起。
蛮邪少年眼瞳一颤,看见纵然一身杀伐却也如玉渲墨染般的女子将剑归鞘,然后衽衣坐下,闭目安静打坐,仿似对于他的存在罔若未察。
见此一幕,蛮邪少年浑身气力一松,知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不敢在此殿多待,收起手中的蛮刀,惟恐她后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苑外的追兵似是受到了什么铁令,不再犹豫,声势浩大地杀了进来。
蛮邪少年咬了咬牙,手中的蛮刀已经无法再继续保护他了,反而还会成为他这句重伤之躯奔逃时的累赘。
他将自己的刀折断,扔入池中,然后逃进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夜起迷障,竹叶也开得颓败,血月高悬于野,绯色的月光将这片竹林照得好似一片凄清的坟冢之地,没有一丝人气。
整间林子静得可怕,仿佛隔绝了外界了一切乱刃之音。
原本听着身后追杀的冷酷之音,惶恐的一颗心在来到这片寂清的世界里,竟是愈发不安陡然狂跳了起来。
他浑身寒毛冷寂,一身冷汗被野风一吹,身体凉得可怕。
容不得他多想,蛮邪少年看出了这间林子设了迷阵,眼下他这般状态断然是走脱不得的,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恩施怜悯,竟是叫他寻到了一处繁密野蛮横生的林洞。
那林洞生得格外隐秘,背阴背光,藏进去,若运气好,逃过今夜追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很快,追兵赶到,以剑劈砍竹林寻路查杀。
“姑娘,我等奉命追杀叛军,不知您可有看见蛮邪叛逆进入此林?”一名魔将的声音从外界传来,让蛮邪少年呼吸一紧。
借着一缕微光看去,他这才发现在那些追兵赶到这里的之前,原来林中还藏着第二人。
那是一名衣如嫁裳的女子,正醉卧与一株竹树上,白似霜雪的手里提着一个酒葫,眼中似起醉倦之意,懒懒掀了掀眉,道:“今夜入林的叛军有不少。”
那名魔将目光一扫,林间起大风,卷起层层如浪的青叶,裸露出林叶下的无数寒尸,心中便知这名能够侍奉首河大人的女子果不简单。
一支军队的战力,竟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丧在了这里,倒也省了他们收拾的功夫。
至于方才那个漏网之鱼,区区一个尚未成年的小蛮邪,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想来入了此林,也是第一时间便被此女斩杀了去。
念及此处,便也懒得再白费力气搜查下去,那名魔将手臂一挥,向红衣女子致谢后,便率领众人离去。
蛮邪少年觉得自己运气当真是好极了,遇上这么个恐怖的女人,他竟是借了她一时酣醉的功夫避开了她的视线。
许是魔将追杀至此,扰乱了她的醉困之意。
竹枝轻压,红衣舞动,如一团轻盈的冷火飘逸落下。
她似步伐有些不稳,红衣之下,削瘦得近乎病弱,苍白的面容在夜色竹林里看着有些萧瑟冷漠,眸子冷冷寂寂,从中倒也不见醉意,像是常年盛了一潭死水似的。
没有人气的竹林,没有活气的女人,满地遗尸,鲜血冷凝里,瞧得让那蛮邪少年一时间竟是身处于他是否已经来到了幽凉的黄泉。
“走了,寿。”那女人的一声轻唤,偏偏又将他拉近了现实里。
蛮邪少年看到她鲜红的衣摆后方,滚出来个圆头圆脑的稚儿小童,小童肤色苍白不似活人,一双圆溜溜几乎不见眼白的眼睛在夜色中朝着他这个方向黑漆漆地看过来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森森的牙齿,渗得他头皮一麻!
被发现了!
他被那只小鬼发现了!
心战如擂!
蛮邪少年浑身弓弦般绷紧了,如一只窝在洞穴里的小兽,露出如同野兽看到了猎人的目光。
提着酒葫在林中晃悠着脚步的红衣女人,袖中似是滑落出什么东西来。
那小鬼眼疾手快的双手抱住,在少年惊恐警惕瑟缩的目光下,那小东西扭着屁股跑到竹洞外头,扔了一个瓶子物事的东西,扭头就跟上了女子。
一大一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迷雾竹林里。
蛮邪少年紧绷弓起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取过那瓶子,打开嗅了嗅,都是一些恢复气血的丹药。
他怔怔地捧着瓶子,像是一只冻僵的小兽,怯怯地探出头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神情迷茫。
经过西殿时,尹白霜在窗前停驻了脚步,冷冷斜视了一眼窗台前闭目打坐调息的白衣女子,屈指敲了敲门窗,眼神厌恶道:“出来,请你喝酒。”
如墨轻描绘出的纤睫缓缓掀开,苏靖波澜不惊抬眸看她,轻轻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不喝泥儿酒。”
尹白霜眼底的厌恶之色更深了:“我也不会请你喝泥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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