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风万里,满地枯杀之意。
百里安在极致深沉的困倦中艰难地撑开沉重眼皮,入目之下,模湖的视线里是无边无际的苍红之色,耳畔传来溪水小河潺潺之音。
那清越的流水潺动之声,带着一丝清凉之意,宛若酷暑盛夏时节,浇在心头的第一捧清泉,沁人心肺。
可是,百里安并没有忘记自己深处何方。
这里是九焚谷,千年无雨露天水之地。
莫说水源河流了,便是但凡身具鲜血液体的生灵,也难存其中。
这里除了那诡异的鲜红晶体植被,半点绿草野植不生。
在这里,一滴水,堪比沙漠里的奇迹。
更莫说还能够听到这般清越流畅的潺潺溪河之声了。
百里安心中的第一想法,便是自己在绝境之下,产生了幻觉。
他撑起身子,正微微一动间,腰部却被一双纤细温凉的手臂有力不失温柔地从后方紧紧缠抱着。
百里安眼睛诧然睁大了些,这才发现自己眼下竟是被身后女子以个圈揽的姿势,从后将他紧紧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一尊虚幻的神殿法相在她身后若隐若现,一张棋盘如天,倒悬于天,黑白双子相间无数,错乱纵横。
耳边那清澈的流水之声,也并非是幻觉,他身下清凉湿润,二人的身子正被一汪清凉的溪水包容着。
在百里安周身四侧,悬立着数十枚冰蓝色的玄晶,四四方方,宛若寒冰一般,在水中清越相击相撞。
“你醒了?”似是被百里安细微的动作惊醒。
身后的女子缓缓睁开蝶翼般的纤长睫毛,一双乌黑明澈的杏眸轻轻眨动,宛若被水滋润过一般,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圈紧在百里安腰间的一只手臂将她轻轻松开,指尖落覆在他的右手手臂间,一寸一寸地在他肌肤间滑动着。
她语气轻缓问道:“还疼吗?”
百里安这才发现,原本被荒火所焚干瘪枯萎的手臂,在这一汪溪河之水的浸润之下,竟是重新恢复了充盈。
除了肌肤微微泛红,在她指尖轻轻触碰之下会传来阵阵辛辣的痛感以外,倒也没有其他不适。
两人的身体紧紧挨靠着,在水中载沉载浮,大红的衣衫如火蝶之翼铺落于水面之间。
百里安目光微斜,看了一眼溪水中清脆碰撞的五方寒冰,太玄宗疗伤圣药。
一时之间,百里安神情有些恍忽。
四处腥烈的炎风阵阵,红色出赤光如雷电穿行在这个世界里。
偌大的九焚谷,宛若天火焚世降临的末日一般,赤黑的大地间蜿蜒着无数巨大的裂痕,宛若一道道鲜红的伤疤。
赤色浓稠的岩浆滚滚如潮海,狂暴地在地脉里翻滚不绝。
此情此景,像极了古老山海秘传中所记载的天地烘炉大世界。
天地无死,万物无音。
九焚幽灵皆在这无尽的荒火之中煎熬焚煮。
唯有百里安身下这十里溪河之地,流水潺潺,清凉如仲夏之夜。
百里安并未询问尹白霜能否利用白子的力量离开此地。
因为头顶之上,摩棋殿法相高悬,三百六十一颗棋子黑白纵横交错,赫然正是摩棋殿力量全开之相。
若两颗白子便能够简简单单地将他们带离此地,那九焚谷禁地之名未免也太浪得虚名了些。
摩棋殿自成空间小世界,这溪河流水,不过都是源自于此殿力量形成的道境异象。
再兼之太玄宗嫡系血脉,自上古时期便继承了应龙之血的玄霜之力,世代相传。
如此,借用摩棋殿的空间之力,演冬成河,霜降成界,竟也能够在这烈火燎原的恐怖世界里,抵御一二,守一方净土。
但百里安知晓,这摩棋殿支撑不了多久。
生者擅入九焚谷,地脉荒火自然牵引爆发,这还尚未至荒火爆发的巅峰。
一旦地脉崩毁,寸土不留,便是他们丧命火海之时。
毫无疑问,这是百里安自重生以来,所面临的一场前所未有的绝境。
此番绝境不同于三年前乱幽谷,独自面对的三十万食尸鬼大军。
若魂灵葬尽荒火,便是太阴大帝有滔天的手段,也无法逆转现实。
更何况百里安身涉此地,并未做多思考打算,亦或是说,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布局化解此劫的时间。
当他知晓尹白霜在九焚谷的那一刻,他方寸大乱,至此现在,他整个人都是混乱无头绪的。
看着这场焚天燎地的荒火,百里安心中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他不知要如何破解此局,他已经毫无后招。
任凭他智力过人,算无遗策,想法如何天马行空,也无法改变眼下的困境。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死亡。
可茫然过后,百里安心中竟无一丝绝望、惶恐、黑暗等负面情绪。
也许是身后的那个怀抱过于真实温暖。
也许是这一次他并非是一个人孤身面临黑暗与死亡。
此刻他的心中竟是一派平和,赤炎的光影照拂二人的眉眼,纤薄的火星在空气中沉浮,似为世间一切色彩。
百里安心境倦懒,身子反而在这极致紧张的处境下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将身体的重量尽数交于身后之人,轻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疼得很。”
身后女子听了这话,手臂不由自主将他又抱紧了些,她闷闷声儿里带着几分难忍的哭音,有些委屈:“你这个混蛋!”
让她经历两次阴阳参商,痛彻心扉的家伙,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混蛋。
百里安苦笑道:“所以这不报应就来了吗?”
只是他未想到,这报应竟会让她同自己一起承受。
尹白霜并未质问他这三年间去了哪里,为何不来找自己,尹白霜虽疯魔了两百余年,可她不是傻子,事已至此,她如何还看不明白为何嬴袖会突然寻上她,百里安又是缘何方寸大乱地出现在这里。
这些对于尹白霜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奔赴时光,梨花雨凉年复一年,终于等到了她鲜衣怒马时所遇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