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就听着,也不讲话,只帮忙,喝一碗猪血粥不饱肚子的,但是油条他就没吃,报纸包起来了,组长吃差不多发工钱,这种辛苦钱都是按天发薪水的。
滔滔最后一个,六块钱,然后老板掏出来一个硬币,五毛。
“明天继续来做,我看你做事不错,还算勤快,这五毛多给你的,不要跟他们讲,你报纸分的比他们要好。”
滔滔捏着钱,那一瞬间的感觉,胸口就是膨胀起来的,特别的膨胀,鼓鼓囊囊的,又特别的踏实。
就像是在这片土地上,结结实实地踩着下去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陆樱楠呢,在家里面那么辛苦,一天也赚不到一块钱的。
他可以睡桥洞,早上吃一碗猪血粥,油条拿回去给小女鬼吃,他可以一天吃一餐的,然后一天就可以有六块钱,如果再去找别的事情做,就还有更多钱的
满脑子都是钱的,甜水罗来收碗筷,见他发呆,“发什么神经啊,累坏了吧,我跟你讲过的,做事情很辛苦的,很多人一辈子只能赚辛苦钱,像我一样喽,要赚大钱才可以。”
滔滔帮收拾碗筷,又洗干净,他心里是很澎湃的,这种澎湃在甜水罗泼冷水之后,依旧灼热,灼热着他的眼睛鼻子五官,每一个都在努力着。
弄弄在盒子里面绣花,她可以一把把盒子举起来,“你回来了啊,哇,看你这么高兴,一定找到事情做了对不对,我要是管事的,一眼看你也会相中的。”
滔滔就抿唇笑,给她看钱,“你看,可以买好多个菠萝包的,这边最好吃的点心是菠萝包,等我干够一个月,我就去买菠萝包,到时候你尝尝好不好吃。”
手上都是黑色的油墨,弄弄看见了,两只手抱着他的手指头,给他擦,“油条就很好吃,我从小到大就喜欢吃油条的,我不喜欢菠萝包,软趴趴的又不香脆,哪里有油条好吃呢,你快洗洗手睡觉,你放心睡,我在这里看家。”
她捡了很多垃圾回来的,垃圾桶里面找出来的,“你看,这个毯子是不是很好,我觉得还能用的,我亲眼看一个打扮很体面的人扔的,人家说不定只是觉得旧了,你来睡。”
这个手呢,很神奇,她能托举东西,力气很大,但是也仅仅是托举一瞬间,主要是在海里把人托出水面就可以了。
她总归这么大,拇指大小,然后油条要那么大一根,她扶着,站着吃。
就像是蜡笔小新抱着一根柱子,一边吃,一边新奇地看看外面,不会有人路过,桥洞上面有车流声音,有沉重脚步声,她再回头看一眼,滔滔已经睡着了,安心再吃一口油条。
二十六块五毛钱,姜美玲有给二十块,弄弄慢慢地想着,觉得真是个大好人啊,好的不像是她自己。
她自己不敢跑远一点,又想帮滔滔找一下信箱的,仔细回想起来,也没有想清楚信箱一般在哪里放着的,说不定要去邮局,好远的。
她明天可以一起去做事的,她又不重对不对,最起码可以陪他一起,那就没时间绣花了。
她赶紧把绣花针掏出来,不敢磨洋工了,穿针引线一点一点开始修补,都坏了衣服,得补好,只有补好衣服了,她才可以长大。
她要绣到晚上,然后半夜再陪他去分报纸,他分报纸的时候呢,她就在口袋里面睡觉,这么一想,自己好忙的。
今夜真相
姜美玲深夜入台,李祖孝就知道了,下面人讲有在机场看见她。
他在台湾的势力很大,跟姜美玲是旧相识了,但是这次机会来呢,主要是想讲和的,下面有人安排,“一定是去高雄做法会的,约阿玲晚上吃素斋,问问她有没有时间,客气点。”
patton正在门外看里面举行仪式,满院子香火气的,圣姑在诵经,姜美玲取出来那一串珍珠亲自侍奉在阿婆神的案桌前,叩首跪拜。
圣姑在撒圣水,传说阿婆神,又叫珍珠娘娘,曾经是被观音点化的,因此也有净瓶圣水,拜观音为师傅,是观音座下弟子之一,主管婴孩庇佑。
patton听着她摇签,“圣姑,我女儿还活着吗?”
圣姑不答,只做道场,观音灵签一百八十八,上中吉都有的,姜美玲其实这些年都会解签了,但是每次都很心平气和的问。
她追着问,拉住圣姑的胳膊,焚香缭绕周深,看不清神像眉眼,无力地哀求,“圣姑,求你了,我女儿到底还在不在,她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想她活着。这些年了,总要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那么多道场,那么多圣姑,她为什么只认这一个,因为所有人都讲她女儿死了,只有这一个讲她女儿还活着啊。
圣姑无法,她是真正脾气平和的人,面色宽容而温婉,举止仪态有度,“她身上是有菩萨跟着的人,菩萨佑她。”
patton转过脸去,把香烟扔掉,“走了,玲姐。”
拉开车门上车,姜美玲上车就看着窗外,patton从前面扭头过来,他从认识她开始,就是非常平静非常自持的一个人,但是他今天看她拉着圣姑的胳膊,那种眼神,太伤了。
太哀静了。
有些话不是很敢讲出来,比如说她女儿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已经发生了,坠海的话是没有生机的,这些年骗自己也应该有个期限了,可以去讲和的,“李家那边有请人来,想请玲姐你晚上吃素斋的,特意请的师傅来做的,知道玲姐你不喜欢吵的。”
姜美玲根本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李家的人,“我不会去的。”
“是孝哥,他之前刚做完手术,差点心梗没有救回来的。”老朋友了对不对,不看僧面看佛面,台湾香港两地,以后见面机会会越来越少的。
晚上还是去了,姜美玲跟李祖孝两个人,只有两个人,李祖孝跟姜美玲的关系很复杂的,“阿玲,当年事情,是时候该放下了,我知道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你要怪呢,就怪我们兄弟两个仇家太多,做坏事太多,该被扔下海的人呢,最应该是我啊。”
当年发生的事情,太匆忙了,谁也想不到的,谁也不想这样的。
为了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好多年,李祖孝不想带很多遗憾去世的,“我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去见阎王了,可惜阎王爷不收,大概觉得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这辈子呢两个遗憾,一个是再也回不去香港了,我做梦都想回香港的,我死后呢,我的尸体也是要运会香港安葬的。”
这个事情在协调,但是香港方面法令咬的很死,态度很坚决,人活着不能回来,死了之后的话,大概尸体也回不去,只能骨灰安葬的。
李祖孝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姜美玲,帮她夹菜,“第二个,就是弄弄,当初如果早走一天就好了,不至于让我们所有人都觉得遗憾,你很难过很伤心,跟老二感情破裂一个人留在香港打拼,老二来台湾这些年,也是郁郁寡欢。”
“我还记得你们当初在香港的时候,最喜欢一起去大排档吃着海鲜吹海风的,那么合拍,我从没见老二那么用心对一个女人的,他认识你之后跟我谈话,讲要你做二房。”
“我问他开心不开心,他说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就没有哪一天是不开心的,你看你们曾经过多好。这次呢,只希望你能见他一面,好好讲几句话好不好?老二他得了肿瘤,马上也要手术了,你看这是我们兄弟的报应的。”
从弄弄被扔下公海那一天起,姜美玲就跟李家老二李祖义恩断义绝了,这些年,未曾见过一面,当初姜美玲公然放话了,黑白两道都知道的,姜美玲收起来笑,“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些年没有怪你过,你永远是我大哥,好好保重,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至于其他人,我当初讲过的,这辈子如果他还有一点尊严,有我姜美玲的地方,自动避让三尺,这辈子我不会再见他一眼。”
李祖孝觉得就是偏执,他搞不懂为什么二房的人都这么偏执,尤其是牵扯到感情的时候,“阿玲,要这么绝吗?我不是想你原谅老二的,我是想你放过你自己的,我看报纸上有写你每年都要停报纪念弄弄的,你这样好苦的,我不想你这样辛苦,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现在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姜美玲对李祖孝很尊重的,非常尊重,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她的老大哥,吵很多年,也每天都在思考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似乎在很多年以后,事情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要走出来一样。
她摊开手,在胸前张开,“大哥,你看我手指这个印子,在无名指上面,我戴戒指很多年,是当年李祖义给我亲手戴上的,被人抢骨头都露出来了,我拼了命不给人家。”
“因为我知道我天生命硬,身边的东西很少,可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本来就那么少,全被李祖义亲手葬送,我现在看空荡荡的指头都觉得很可笑,难道是我要过这样的人生吗?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人生吗?”
“今天这样的局面,做选择的人不是我啊大哥,是李祖义,是他亲手把他的亲生女儿,把我唯一的孩子,抛海的啊大哥,”她讲起来依旧触目惊心的疼,鞋跟很高往前,像是所有的痛苦都压在了脚尖上,再从脚尖钉在她的心脏上,“大哥我很尊重你,但是我也要请你公正看一看,看看弄弄好不好?”
“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不敢看见海,不敢做轮渡,我每晚都做噩梦,梦见孩子在海里面露着一个脑袋,最后慢慢沉下去被淹死啊,她爸爸亲手把她扔下去公海,你知不知道海水多冷啊,我每晚都睡不着,每晚上都在失眠。”
她的背微微地拱起,像是发怒的野兽,“我一直在后悔,我为什么会那么狠心,想用孩子去拿捏一个男人呢,相信爱情,是我姜美玲这辈子的噩梦,是我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教人发癫的噩梦啊。”
今夜搬家
她情绪激动,脸颊上面绯红褪去,像是台湾的酸梅啤酒,沸腾之后是沉寂的坠落,李祖孝怕她出事,忙喊人帮忙,“快,拿我的药来,都散开,散开一些。”
稳定了好一会,李祖孝觉得这个事情自己办不成的,“阿玲,你冷静一点,我不是要惹你伤心,来揭你伤疤的,弄弄我从小看到大的,所有孩子里面她最乖一个的,最懂得疼人又体贴,是我们家没福气,圣姑也说了,她有佛缘的。”
当年很多是非对错,他们都做过的,从赤脚谋生到现在安稳度日,好的事情坏的事情都有做,那时候为了生存,捞偏门做买卖,很多钱不干净的,只是那时候也年轻也狂妄,如今年纪大了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当初事情做的不对。
但是不后悔,真的不后悔,总要打拼的,一步一个血印子汗印子走出来的路,再错再不对,也不会想要后悔的。
罗美玲有吃药,觉得自己好很多,“大哥,见怪了,刚刚我讲话难听,不要放在心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次来台湾要多久啊,不忙的话多待几天,我让人带你到处散散心,吃吃好吃的好喝的,看看景色什么的,我们也该享受享受了,前半辈子够辛苦了,是不是啊?”
罗美玲没有答应,她如果不是因为法会的事情,台湾她一辈子不会来的,所以每次都是半夜来,半夜走,“谢谢大哥了,不过我今晚的飞机,连夜回香港去,我还是比较喜欢香港。”
她半生最重要的经历,好的坏的,都是在香港的,最后还是陪着李祖孝吃完饭走的。
饭菜重新有换热的上来,两个人慢慢吃东西,很少跟胃口过不去的,有饭的时候呢,就好好吃饭,吃饱了就好好做事,他们都是熬过来的,对吃东西这个事情很尊重的。
patton在餐厅外面沙发上读报,看姜美玲出来就把报纸折起来了,不是很适合看,“去机场吗?”
“嗯,去机场,时间差不多了,”姜美玲穿上外套,拉着李祖孝的胳膊,“大哥,你好好保重,心脏不太好情绪不能太激动的,宗强也大了,可以帮你分担的,你也好好享清福就行了。”
李祖孝社会地位很大的,他以前在香港的话,人际关系网就特别复杂,手特别的黑,江湖人。
到了台湾这边之后,他依旧势大,跟台湾这边的黑白两路对碰,还是能压得住场子,讲话的话非常有地位。
但是今天的和茶,他到底是喝不上,但是不影响他很欣赏姜美玲的,儿子来接就感慨,“如果当初被扔下去的不是弄弄就好了,玲姐这些年你也看到了,又能干又果决,香港那边生意场上很吃得开,你二叔那么多女儿,当初换个人就好了。”
七个女儿,偏偏选了姜美玲的女儿。
偏偏背着姜美玲做了这个事情。
李宗强是李家两房唯一一个南丁的,潮汕人呢,很看重男丁的,大房这边就这么一个儿子,二房那边七个女儿,如今只剩下六个,养的很精细的。
讲话做事跟他爸爸是不一样的,文气礼貌很多,“爸爸,你不要想太多,二叔这些年都没解决的事情,交给时间就好了,玲姐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二叔那边我去医院跟他说,让他安心手术。”
“我又安排一波人去打听了,看看沿海这些年有没有人打捞上来的女孩,只要有一点线索呢,我就会马上去核实的,不过希望不大。”他推了推眼镜,他们在做这些事情,何尝不也是一种自我安慰呢。
那天晚上风浪那样大,周边根本没有船路过,又是公海,不可能被救走的。
虽然不缺钱,但是有的遗憾真的特别大,他重亲情,从小又护着下面妹妹们,很讲义气的,回家拿出来钱包照片,是八兄妹的合照。
最前面大姐抱着在怀里的,就是弄弄,她长的就很乖的样子。
有的小孩子,很招人疼的,他还记得爸爸带大家去西餐厅吃东西,大家都要吃菠萝包,她问人家有没有油条吃的,清澈又气质。
“诺,你要是在呢,就快点被大家找到,我们真的找好多年了。”
“要是不在了呢,也要托梦给玲姐,还有你爸爸,你不要恨他们,也不要恨兰姨她们,你要快快乐乐投胎,把不高兴事情都忘掉。”
想了想,还是起来去上香,人说,枉死在海底的婴童,是永生不得超生的,被束缚在冰冷漆黑海底深处,日夜折磨找替死鬼上岸。
他不信。
但怕天道如此。
姜美玲季度末查看仓库,还记得冯滔滔,滔滔也看见她了,主动跑过来感谢,“谢谢您收留我做事,我在这边做事很开心,又有钱拿能饱腹的。”
她随意点头,多个劳工做事罢了,很无所谓的,“你跟你妹妹现在住在哪里?”
“还在桥洞下面,不过我打算,等今天做完就去找房子住,这样就有电灯了,我妹妹晚上很多事情要做的,没有灯她缝衣服都看不见的。”
姜美玲没有时间听他讲家常的,匆匆又走了,还带来了福利,因为上次阿财闹事,她手段很硬,今天来给做工的人派酸梅汤的,还有盒饭吃。
是大排饭。
滔滔打开看一眼,满满的猪排。
一路小跑回家,弄弄想生气又不敢,看着眼前的猪排饭,还有酸梅汤,自己先练习了一下咬肌,张开嘴尝试把拳头塞在外面,这样才可以塞吸管喝酸梅汤。
她喝东西,很喜欢用勺子,或者吸管,很少会直接喝的。
喝一口,爽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太好喝了,真的太冰了,这天气热的她个女神都受不了,一层的汗贴着衣服。
就这样还有些记恨滔滔一直不带她去分报纸,她一个人没话找话,“真的,我跟你讲,我要是被流浪狗啊,猫啊之类的抓走了怎么办?”
“那最起码不会被烧死,被人捉去做研究。”冯滔滔饿死了,但是还是把钱塞进盒子里面去,“诺,我想好了,我刚算了下,这里面钱很多的,我去做事有一个月了,这钱可以赁个屋子住了,这样你就可以晒衣服晒线了,不用说没有太阳又灰尘大了。”
弄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坦白讲,桥洞下面她吃了不少灰,“真的吗?”
披头散发的勉强能看出来脑袋确实转过来了,她相处一个月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很节俭很过日子的,她真的没有见他花过一分钱的,钱是只进不出的。
“滔滔,你钱够了吗,我们真的可以住房子了吗?可以有自来水有马桶了吗?哇,我们再也不要那么远去公厕接水了,我可以在阳台上分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