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阅历万载,他知道这天上地下,有两种东西能叫人忘却。一是冥府孟婆汤,一口饮下,纵有三生三世,也要灰飞烟灭。二是人间美酒酿,入喉即化千愁,无需抹除记忆,一醉醒来便烦忧尽散。
那店小二十分勤快,约莫一会儿,九大壶烈酒上桌,酒香浓郁扑鼻。酒水清冽在壶中荡漾,壶身用纸糊着鲜艳的红,让人想起新娘的盖头。
——我要嫁给别人了!你听见了没有!
苍鸢一阵恍然,脑中尽是少女竭力的喊。
嫁给别人吗……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呢?他还没见过她身着嫁衣的模样,他只在前世看过她翻飞霓裳,为他跳了一场舞。
可既然是她穿,那必定是极好看的。
少年目光温柔似水,想象心上人成婚时的美。
苍莲肌肤若雪,双颊淡粉,无需多少脂粉点缀。而且她五官精致如画,用不着点眉涂眼。她已经这样美了,那当她轻抿唇红时,该会有多好看。
可突然地,少年又眼底灰暗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那样的美已经离他远去。她要穿着大红嫁衣,去不属于他的怀抱。
苍鸢猛地拎起一壶酒,昂首一仰。
烈酒能有多烈?好像也并不太浓。喉间咕噜几声,半壶已然下肚。
啪、酒壶放下时,黑衣少年脸色如常,就好像那半壶的最烈的酒,不过是无味的水。
白胡老头坐他对面:“为何饮酒?”
苍鸢再一仰颈,一壶酒已空:“因为累,想放下了。”
白胡老头摇头:“你只不过初通情谊,太畏太急,便失手做错了一点。切莫因此自暴自弃,自怨自艾。”
“是她想走的!”
苍鸢拎起另一壶酒,咕噜咕噜。有水色顺着下巴,湿润一片。
她怨他,怒他,已不愿陪他。分明是她想让他放过。
酒壶哐当一声,狠狠砸在桌上。
苍鸢又拎起一壶,笑得冷而凄:“我放手,她顺心,两厢齐美!原本如此!”说罢他径自仰头,再饮空一壶。
就这样吧……他说对不起,她也说她错了。两人恩恩怨怨,皆是满身的伤。
那何苦要世世纠缠,何苦这般互相纷扰……
“呵。”
苍鸢轻轻地笑,紧握的手无力一松。那酒壶哐当滚落,哗啦啦砸了一地碎片。
黑龙万年岁月,本不会被任何酒惹醉。但此刻,他突然觉得头脑晕沉,四周皆是朦朦胧胧的虚影。他极想就这样睡去,醉在一片无知无觉里。
原来昔日千杯不醉,只是因为心中无物。而如今苦酒入喉,心中作痛之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去醉了。
黑衣少年趴在桌上,抱着酒壶迷迷糊糊。
白胡老头站起身,不再看他:“你放不下,你还是在乎。你若放下了,怎会还是‘苍鸢’?”他拂袖悠然,走出酒馆。
迎面走来三位客人,老者对其一笑,指向酒馆内:“里头有个酒量极大的少年,倒是有趣。”
而当夜色笼罩整座京城,宁维终于找到了苍莲。
青衫少年身体尚虚,环城一圈后颇显吃力。他走上前伸手,似乎想拍少女的肩。可旋即他又顿了一下,还是改为喊她的名字。
“苍莲,回去吧。”宁维犹豫少许,补充一句,“夜里风大,外面不安全。”
少女仍不转身,只闻喃喃:“回去……师尊不要我了,我能回哪里去?”
“……兴许你师尊,只是一时之气……”宁维小心安慰。
苍莲轻笑一声,苦楚无尽:“不,我那么过分的说了,他都不愿出来见我,必定是不要我了。”
她不愿劳烦宁维,虽情绪低至谷底,但也主动迈步跟随。
二人方走出巷道,迎面却走来了三个人影。三人交谈闲聊着,与莲、宁二人擦身而过,声音飘来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