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门弟子这几日都清楚,千万不要去招惹掌门和傅师叔。
掌门是被皎月城城主那事折腾的……据说城主要娶的人突然消失了,城主不干,便将这屎盆子扣到了掌门的脑袋上。
可掌门究竟是不是那样的人,北斗门上下有目共睹,因此看到皎月城城主府中的人便皆是轰了出去。更何况此事本就是皎月城城主的问题——据说他是抢的人成的亲,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
至于傅师叔……大概是因为那群笨手笨脚的剑修弟子们弄破了玉雀台,虽然师叔没有罚他们,但心中仍旧是不乐意的,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这几日看到傅师叔,脸都是黑的,谁敢去惹?
北斗门弟子们这几日都在缩着脖子做事,有气不敢撒。便苦了那些前来北斗门找欧阳掣讨说法的皎月城城主府的下人们——每次都要被弟子们轰下山。
就这么熬到了收徒大会,傅聆一连几日都没有睡好,又要去场上收岳钰为徒,便更加心情不好,做了个障眼法遮住面容便上了场。
北斗门的弟子们其实没有多少人见过傅聆真容,平时傅聆皆是以障眼法示人,此时也是见怪不怪。
欧阳掣心情并不太好,连最基本的讲话也没有说,提着一把重剑一屁股坐上座位便宣布大会开始了。
各个人士想要进入哪个门下,便选哪门的弟子交手,只要能过三招,便是入了门。
但这三招,也不是谁都能过来的。
而傅聆这边冷冷清清。他早已习惯了如此场面,撑着下巴快要睡着,便听到场下有人道:“在下岳钰,前来拜师。”
前几日的梦还环绕在傅聆脑海中没有撤去,心上人从手中溜走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此时乍一听到岳钰的声音,傅聆整个人都有一些恍惚,他满脸呆滞的抬起头,盯着台下看了许久,才道:“岳钰?”
站在台下的人道:“是。”
岳钰此时不过十七岁,面容尚显青涩,抱拳站在台下,听到台上的人唤了他的名字,便轻轻抬起头,看到上面的人。
那人有些神秘,面上用障眼法遮住,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眼睛。
那人道:“拜入器修门下的弟子少之又少,你可知为什么?”
“知道,”岳钰道,“器修心法繁复枯燥,心性不坚定的弟子无法入门。”
“那你呢?”傅聆道,“你是否心性坚定,能够将繁复心法运用?是否可以入门?”
岳钰出身商人世家,姐姐是人界君侯家的夫人,他本可享受公子待遇却非要跑到北斗门受苦,傅聆前世不懂,这一世也不懂。
纵使他根骨不错,也大可以浪费了这一身灵根,后半辈子也能放纵快活。
岳钰道:“我能。”
傅聆道:“好,你说的。”
随即他便朝解辛点了点头,对方当即示意,取了一块玉令扔了下去。
傅聆道:“上前来,让解辛带你去熟悉门规。”
台下炸了。
别的门收个弟子,恨不得将人打残扔下台,怎么到了他傅聆这里,就是这么顺利了?
难不成是因为傅聆眼红其他门拜师者多,便不再多做选择,来一个收一个?
傅聆将人们窃窃私语尽收耳中,却也懒得计较。毕竟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只待大会结束。
若不是他们这些长辈不能提前离席,傅聆早跑了。
见到岳钰拜师容易,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也有人开始上台拜师。傅聆心道不过是想进来混水摸鱼的,便动了玉雀台的机关,前来拜师的诸位纷纷被撂下台去。
傅聆看着台下众人一脸不甘心,心道关我什么事,哼了一声便不去理那群自讨苦吃的人了。
他闲着无聊,又连续好几日没有睡好,便索性在座位上打起了盹。
不知台下人群中谁惊呼了一声,一群人的视线纷纷朝台上看去。
四周顿时炸开了锅。
欧阳掣也察觉到了,隔着老远的距离看向傅聆这一边,体修安婳挡在他二人中间,端着一块西瓜吃得正香,察觉欧阳掣视线,便汇报新闻:“咱师弟睡着了,障眼法失效了。”
只见傅聆一手撑着下巴睡得正香,面上障眼法术逐渐变淡,一张脸便清晰起来。
台下的人纷纷大叹此人绝色,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今年的美人榜头榜恐怕要换人了。”
正这么闹着,却见一名少年飞快上了台,轻车熟路一般过了机关,站在前方,朝傅聆大声道:“在下虞承青,前来拜师!”
傅聆彻底醒了。
本该去欧阳掣那边拜师的虞承青怎么就又到了他这里?
傅聆烦道:“不收!”
欧阳掣接到傅聆的信号,也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台下少年身上灵根非凡,道:“你便是虞承青?”
虞承青不明白欧阳掣来这里掺和什么,道:“是。”
只见欧阳掣大笑一声,跃下观战台,一股灵力自其周身迸发出来,将虞承青周围五米之内的人尽数逼散,对他道:“让我来看看你的底子。”
按理来说,前来参加拜师大会的人们一般都有一定的弟子,有的家境富裕者在家就用不少灵药为自己开了气府。
但虞承青此时根本没有底子,哪怕有上一世记忆也不过是一些理论知识,此时察觉到欧阳掣的剑气之时,那柄重剑距离他只剩一米距离。
傅聆确实没有料到欧阳掣竟然会拔剑朝一个十五六岁没有开气府的少年动手,当即暗骂一声,将手中茶杯甩了出去。
茶杯打在重剑上,发出一声清脆声音,随即被剑气震成齑粉。茶水飞溅,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水幕,硬生生挡住了那把重剑。
好在欧阳掣仅仅用了一成灵力,挡住他的攻击不算困难。傅聆松一口气,朝欧阳掣道:“师兄,你朝一个孩子动手?”
欧阳掣挠了挠头,笑道:“这不是看看他是否如你所说……”
四周已经开始乱了,有还沉浸在傅聆面容上的,有猜忌虞承青与傅聆还有欧阳掣三人之间的关系的,也有人怀疑傅聆与欧阳掣之间的关系的——敢这么对北斗门掌门说话,怕不是……
傅聆不管那群人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朝欧阳掣道:“此人确实根骨奇佳,倘若师兄你愿意便将他收入门下,日后多加教养,必定是个奇才……没有什么事,我便先离座了。方才收了一名弟子,我去看看他。”
虞承青看到傅聆要走,当即急了,躲开欧阳掣伸过来的手,对傅聆大声道:“不知道仙师如何看我,竟然连给我一个机会都不肯。还是仙师收那名弟子,只是出于私心?”
周围又有人小声议论道:“确实,那个叫岳钰的连试炼都没有参加……”
提及岳钰,傅聆当即站住脚,猛地转过身,看向虞承青,缓缓道:“你说什么?”
虞承青不明白他自己究竟在争什么。
黑无常说的只是他要助傅聆渡过黑白劫,并没有说必须要拜傅聆为师。
可是虞承青就像脑袋坏了一样,非要死磕傅聆这一个师父。
他看到傅聆转过身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小小的欣喜。
这个举动仿佛在验证他心中的猜想一般。
看,傅聆不只为岳钰转身。
可是傅聆脾气不好也是出了名的。
那双眼睛那么好看,此时却染上了一些恼怒。
虞承青觉得他自己一定说到了傅聆心坎上。
傅聆还是喜欢岳钰,他连自己一眼都不看,嘴上说着他“根骨奇佳”,转头就要将他送给别人。
虞承青朝傅聆一字一句道:“我要拜傅仙师为师。”
欧阳掣:我觉得我好多余。
傅聆挑起一边眉毛,撩起袍角跃下观战台,向虞承青走来:“你凭什么觉得,我必须要收你为徒?”
“你说的,”虞承青抬起头仰视他,“你说我根骨奇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收我?”
傅聆“嘶”了一声,心道你上一世在我门下不也是过了将近五年年才入门,但对于剑修造诣极高。
……但是这些他能说吗?当然不能。
傅聆道:“这里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北斗门掌门欧阳掣,我不过一个小小器修,教不了你那么多。”
可怜七尺大汉欧阳掣站在一旁,对虞承青道:“你拜入我门下,平时也能去傅仙师门课旁听……”
虞承青道:“我的师父只有一个,那就是傅聆。”
安婳也过来了,粉色的裙袍随风摇曳,将瓜皮一扔又是个美人。凑到欧阳掣耳边道:“我看这个小孩似乎对师弟有执念啊,他们二人认识?”
其实欧阳掣也并不确定,前几日他才听到傅聆在他旁边提到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也是向他推荐此人的。再往前时,傅聆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认识一个小孩子。
更何况,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去认识经常宅在屋中摆弄器具的傅聆的?
欧阳掣还想劝虞承青拜入自己门下,却发现这少年眼眶红了。
安婳“哦呦”一声,嘴角咧到了耳朵边,从侍童盘中又端来了一块瓜,打算呆在这里看戏,完全融入了群众,还时不时打听这名能让掌门师兄下场的少年是什么身份。
欧阳掣看周围议论声音逐渐开始变大,觉得再这么胡闹下去场面便不可收拾了,只好想了个损人的办法。
他取来一块傅聆门徒的玉令,递在虞承青手中,道:“我给你七日时间,倘若七日之内傅仙师还不肯收你,那便来我门下。”
说完这话,欧阳掣在心中为自己哭了两秒,只觉自己为了个良才实在是低声下气了。
师弟眼光绝不会错,欧阳掣敢信任傅聆。
但欧阳掣其实很疑惑:明明前几日傅聆是用自己的外貌去救的这个少年,那么为什么这个少年执着于拜傅聆为师,而不是自己呢?
他并不知道这两位都是重生来的,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想要把责任推给他,另一个想去争宠。
且说傅聆此人,离了观战台便匆匆赶去分门去了。
器修分门冷清十分,就连扫地的弟子们也不怎么经常停留在这里,又由于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容貌,不少弟子们都堵在门口,看到他赶过来,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傅聆心中烦躁,看到众弟子堵在门口,当即更加恼怒,道:“都散了!”
一众弟子皆被他这么一吼,纷纷散去,有胆大的弟子还趁机抬头看了他一眼。
傅聆走进门中,朝门踹了一脚,转过身便看到岳钰与解辛。
岳钰一脸呆滞,盯着傅聆的脸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忙低下头拱手道:“师父!”
谁看到傅聆那张脸都要呆滞一下,傅聆厌烦那群人的行动,看起来全然是做作讨好行为。此时看到岳钰低着头,两个耳朵皆是红透了,不用多想就能够想到他此时满脸通红。
旁人如此直视傅聆,只怕要被他送到演武场。可此时傅聆却全然没有羞恼感觉,他快步走过去,又清了清嗓子,道:“起来吧,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互为师徒。学海无涯,日后多多指教。”
岳钰脑袋更低了:“弟子不敢……”
解辛在一旁笑道:“仙师要你起来便起来了,不必害怕。虽说仙师脾气差了点,但对身旁人还是很不错的。”
这句话原本说起来没有什么感觉,解辛不过想表达傅聆刀子嘴豆腐心,进了傅聆耳中“身旁人”这三字便变了味。
傅聆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道:“我、我先去……去看看收徒大会结束了没有……”
此时收徒大会自然不可能结束,傅聆完全只是因为他害羞了落荒而逃而已。
飘飘然走出去,傅聆便看到一道身影走在路上。
那身影实在太过熟悉,平时过来扫地的弟子们皆是五大三粗的男弟子,因此傅聆一眼便看出他不是门派弟子。误以为是哪家的弟子走错了路进来了,便向前走去。
“你……”傅聆走过去,细细眯了眼睛,当即道,“怎么又是你?!”
虞承青握着玉令,道:“欧阳掌门将玉令给了我,允许我来拜你为师。”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如果七日你仍旧不肯收我为徒,那我便拜入欧阳掌门门下……”
其实退一步讲,哪怕他拜入欧阳掣门下,也仍旧能够盯着傅聆,傅聆发生什么事他也会知道。
但是虞承青还是想赌一把,赌一把傅聆究竟心不心软。
说罢,他摊开手掌,一块刻着蓝鹤的玉令躺在他掌心中。
傅聆心中郁闷,心道你小子是怎么回事,百思不得其解。他对虞承青道:“随便你。”
剩下的几日,收徒大会终于完成了,玉雀台被傅聆收回,化作了一个小物件,躺在傅聆书房的一个小格子中。
岳钰开始接触器修心法《天悟心法》,此书虽然是入门基础必修,但书如其名,能不能参悟透彻,要看心性与悟性了。
虞承青日日都守在门外,傅聆一出门便能看到他。心中难免不忍:习剑的好苗子,怎么就总是想不开非要在他这里闹呢?欧阳师兄不好吗?剑修,那可是谁都崇拜的大师!
可是虞承青听不到他的腹诽。
解辛心疼这少年,每日都带一些糕点给他,又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欧阳掣安排的弟子居他也不去,便只好将自己睡得房屋的侧屋腾出来给他。
虞承青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冷清至极的器修门的一份子。
傅聆说不准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喜欢虞承青。
前世是因为这人对器修心法的一窍不通,却在剑修那边成了集大成者,占着他的首徒地位不放,挡了心上人岳钰的风头。
那这一世呢?
傅聆真心实意想要这位剑修好苗子找个真正的归宿。
是,虞承青还有黑白劫这一劫难,但这不代表他拜入欧阳掣门下就没法帮忙了啊。恰恰相反,这一劫难来临之时,还能有更多的人去帮他。
可看着这人每日都待在他门口,一推门便能看到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赶都赶不走,送走了便自己回来。
傅聆不是什么石头心肠的人,仅仅是那双眼睛,看得他都要心软了。
终于熬过了五日,傅聆偷偷溜了后门,躲过了虞承青,跑去了掌门殿,与欧阳师兄谈论将虞承青收入门下的事情。
欧阳掣道:“弟子居都给他留着,衣服也留着,只等七日时限一到,他心灰意冷之时,我便能将他带回来了。”
傅聆道:“就不能提前将他带走吗?日日门口守着个大活人……”
“师弟原来你也会心疼人,”欧阳掣笑道,从怀中取出夫人给他的丝帕擦起剑来,笑道,“我倒是想问你与那虞承青什么关系,虞承青非要做你徒弟,哄都哄不过来。”
傅聆无奈:“我哪里知道……”
他确实很疑惑,虞承青到底是哪里不对,非要拜他为师,难不成他重生一次,事事都要顺着前世走一遍吗?
可是虞承青前几日被城主强娶这事怎么算?前世他可没记得有这么戏剧性的一幕。
从掌门殿出来时,外面陡然下了大雨,傅聆看着雨势不小,便顺路去了体修安婳那处,权当借伞躲雨联络同门感情了。
体修确实不是吃素的,一众弟子倒立在雨中,各个叫苦不迭,浑身都湿透了。
安婳也没有闲着,跟随一众弟子一同倒立。看到傅聆到来,呼道:“师弟今日怎么记得来师姐这里了?”
在傅聆印象中,女子便是医修符修一类的文静女子,但安婳不同,此女确实颠覆了傅聆对女子的印象。
安婳长着一张美人脸,一身女将军的身材,两根大长腿,配上体修束体的衣物,更加玲珑剔透。她翻个身,站好后对傅聆道:“师弟,师姐后山的瓜熟了,一起去吃?”
傅聆:“……”
安婳此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那便是将前任管理体修门门主在后山种的竹子全换成了西瓜,远远看去绿油油的一片。
安婳不但爱吃瓜,也爱吃瓜。
全北斗门,最八卦、八卦最全的便是体修门。
不消傅聆多猜,便能知道安婳想要问什么,无非便是他和虞承青的事。
傅聆顿时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
安婳取了一个最大的西瓜,咔嚓一声切开,递给傅聆一块,便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一副邻家老太的模样。她拉长了声音道:“师弟呀,你知不知道——”
傅聆快速回答:“我不知道。”
安婳补完了下一句:“……你成了美人榜榜首。”
傅聆没料到安婳说的会是另一个话题,眯起眼睛道:“什么榜?”
安婳:“美人榜。”
傅聆默默给自己加了一层障眼法,脸上又是一团糊。他将西瓜放在桌上,朝安婳道:“师姐,不奉陪了。”
安婳:“诶等等,我还没问你和那虞承青什么关系呢……”
不过这些话傅聆应当听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展开挡雨结界,跑了。
傅聆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榜——他以为只有什么剑修榜医神榜之类的。
美人榜……
傅聆站住脚,盯着脚下水潭反映出来的模糊不清的面容愣了许久。
这张脸就这么让人着迷?
那如果割了呢?
傅聆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抬起头向前走去。
慢慢转到器修门门口,便看到一个少年守在门口——正是虞承青。
虞承青两手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看到傅聆,笑道:“师父。”
傅聆道:“不要叫我师父。”
虞承青又道:“师父。”
傅聆大啧。
外面还在下雨,虞承青虽然躲在门口屋檐下,但他的衣物已经湿了半截。傅聆不想让他在自己这里出了事,褪去自己外袍披在虞承青身上,道:“早日去寻欧阳掌门吧,他给你留着弟子居。”
虞承青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起头看着傅聆。
傅聆此时褪去外袍后便是里面一层浅蓝色的衣物,内袍皆是矮领,便露出了一截白皙的皮肉。
虞承青还欲再看,傅聆便站起了身。
还欲再走,傅聆的衣袍便被人扯住了。
虞承青还在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傅聆,随即双眼一闭,向后仰去。
傅聆眼疾手快,伸手接住虞承青,伸手探上虞承青额头,滚烫。
他道:“解辛!取伞来!”
还在屋中的解辛飞快跑出屋,手中举着一把竹伞:“哎呀,我便是知道要受寒!等了仙师您一天了!”
傅聆一愣,道:“一整天?下雨也不回去?”
解辛道:“他不进屋,伞也不接,非要等着您呢!”
今日的雨不小。
器修门门口种着一棵桃树,这时已经过了花期,绿油油的叶子被雨点敲了一地。
解辛烧了热水,取了水盆端过去,转过身便看到岳钰站在对面弟子居的屋檐下,手里还拿着那本《天悟心法》。看到解辛,十分温和的朝他笑了笑。
“承青受寒了?”岳钰的脸在屋檐下隐晦不明,声音透过一层雨幕钻进解辛耳朵里。他轻轻说道,“今早我出门时便提醒过他,今日要下雨,还死心眼的留在门口……师父又不喜爱他,这么执着拜师父为师做什么?”
“仙师无量,”不知为什么,解辛缩了缩脖子,觉得手中端着的水盆都沉了一些。他笑道,“谁不愿意留在仙师身边呢?”
岳钰不再说话,站在那里。解辛也赶着去送热水,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傅聆将虞承青湿了的衣物脱去,把人塞进被窝里,又觉得被褥太薄,又盖了一层上去。
虞承青烧的迷迷糊糊,一张脸通红,缩在被窝里勉强撑开一双眼睛盯着傅聆。
傅聆道:“……你看什么。”
虞承青道:“你讨厌我。”
傅聆:“我不讨厌你。”
虞承青控诉道:“你不许我拜你为师。”
傅聆“啧”了一声:“器修心法晦涩难懂,你哪来的自信,能将心法融会贯通?”
虞承青道:“我能。”
傅聆:“你能什么?”
虞承青又不回答了,伸出一只手拉住傅聆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师父。”
傅聆:……你再这么看着我,我真的要将你眼睛挖去了!
怪就怪虞承青这双眼睛,误了他也误了自己。
傅聆完全能揪着他的衣领子直接将人扔到掌门师兄处,可看着这双眼睛他实在下不了手。
在收到自己良心谴责后,傅聆被虞承青这一声“师父”叫软了。
傅聆低着头,看着那只揪着他袖子不放的爪子,耳朵飞快的红了。他伸出手,回握了那只手。
看来这个徒弟好像是送不出去了,劫难还是他要助虞承青过。
傅聆觉得自己贪生怕死,尤其已经死过一次,再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可是现实给他咣咣打脸。
傅聆道:“……嗯。”
傅聆这几日总是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他确定了要将虞承青留下来之后,他便总是在半夜做梦。
有时是一片空白,有时是前世时他看到虞承青将岳钰杀死在他坟前的场景,又有时是那场奇奇怪怪的梦。
傅聆尝试过挣扎,想在梦里留住岳钰。人却总是突然消失,然后接下来便是那个看不清楚脸的黑衣人。
傅聆连姿势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连好几日,解辛便能看到他家这位傅仙师盯着一脑门官司坐在桌前吃饭,吃完饭便回屋继续和他那一堆废铜烂铁打交道。
虞承青开始跟着岳钰出入书房,把所有他前世看过的没看过的书籍全部看了个遍。
书架上摆着不少傅聆用灵力缩小的器具,虞承青每个都看过了。
岳钰经常站在书架前,盯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就像想要将所有书籍记在脑子里一样。
虞承青平时也没有闲着,他脑袋里还有上一世的剑谱和一些剑术,他便挑一些空闲时间去后山无人的地方练剑——对于他来说,这一世拜入傅聆门下便是为了助他渡过劫难,器修心法本就一知半解,还不如趁着自己闲暇时练一练剑术。
万一哪天突发状况,他还能抵挡一二。
解辛这几日经常不在门中,白日出了门,经常晚上才回来。
傅聆在解辛不在的时间段里便充当了做饭的厨子。
并非是北斗门没有人分配给器修门,而是这门中最多四张嘴,还有个贤良淑德的解辛在,傅聆反感看到那么多人,便不想再带人进来。
可是傅聆举着勺子站在灶火前时便有一些后悔了。
傅聆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宝宝,偶尔也会下厨做一些饭菜——卖相极好,但味道极差。
解辛常常吐槽他这位傅仙师做的饭菜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毒死谁,更可怕的是,解辛曾在一道金亮的炒鸡蛋中吃出一股铁锈味。
在三人从饭菜中吃出可怕的苦涩味道后,岳钰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站起身道:“我做饭吧。”
傅聆叼着筷子抬起头看着岳钰:“你会做饭?”
岳钰张了张嘴巴,一时忘了说什么,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不得不说,傅聆真的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美的人,毫不夸张。他大脑飞快失去控制又飞快恢复,他扭过头走向厨房,磕磕巴巴道:“勉强会一些……”
傅聆放下筷子,心情极好的拍了虞承青一手,笑道:“不要吃了。”
说罢便站起身要跟进厨房,却又想起了什么,坐回座位上,拿起筷子在手里握着。
说起岳钰会下厨,傅聆真的不清楚。
前一世傅聆将岳钰捧在手心中宠着,解辛死后便又请了不少下人进了器修门,傅聆好得就差要时时刻刻抱着岳钰走路了。
因此岳钰会做饭这件事,傅聆确实不知情。
他呆呆看着厨房中走动的身影——岳钰今年才十七岁,生的白白净净,个子也刚刚来得及抽高,偶尔碰到一些高的地方要踮起脚去够。
傅聆就这么呆呆看着,偶尔也会从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走到厨房将岳钰抱住的冲动,但是尚且虞承青在场,也便作罢了。
岳钰做的饭虽然不太漂亮,但已经是最用心的手艺了,尝起来也是人能吃的。
可这一顿饭三人各自皆是吃的心不在焉。
傅聆一直在盯着岳钰,脑海中全是上一世他二人一同经历的时光,同时也在思考上一世岳钰取出他的元丹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虞承青全程在盯着傅聆,奈何对方还在冒泡泡,完全没有察觉这道强烈的带着酸味的视线。
岳钰察觉到傅聆的目光,心中不知为何傅聆一直在看他,又不敢轻易乱动,只好埋头苦吃。
饭后收拾了碗筷,傅聆终于肯从自己一堆器械中高抬贵头,曲尊降贵的留在了书房,抽查岳钰与虞承青对于心法各自的理解和参悟。
岳钰说的口若悬河,中途喝了两杯茶水停歇了两次才说完,轮到虞承青便卡了壳。
傅聆知道虞承青此人对器修心法并不怎么了解,也懒得为难他,只取了一杯茶递在虞承青面前,道:“你这几日有去欧阳掌门修课旁听吗?”
虞承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含糊过去了此事。他只当傅聆面露疑惑是在好奇为什么欧阳掣不曾来找他去旁听。
为了展示自己的勤奋好学,虞承青从厚厚一堆书中取出了一本相对较薄的书籍来,翻开其中一页递在傅聆面前,真心实意疑问道:“师父,这句徒儿不是很清楚,可否请师父解惑?”
傅聆看了一眼那书,并非器修专门修习的书籍,便觉虞承青实在太不认真,连入门书籍都不曾读懂便来修习这晦涩难懂的书籍。当即皱眉道:“这本书你不需要看,我问你,《天悟心法》你参悟透了没有?”
虞承青只是想找个话题多呆一会儿,此时见自己弄巧成拙,顿觉尴尬,他小声道:“还没有……”
“不愿意学便早日拜入欧阳师兄门下,他还愿意收你!”傅聆站起身,心道上一世虞承青虽说对器修心法不算太清楚,但好歹不糊弄,这一世怎么这么讨打!
一边说着,他出了门。
岳钰等在门口,应当也听到了傅聆训斥虞承青的声音,恰好伸出手打算开门,便看到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傅聆没想到岳钰等在门口,猝不及防与他撞了个满怀。
岳钰尚且身高刚刚碰到傅聆胸口,此时一脑袋撞上去,一股清香飞快将他包围起来,好闻得让人头脑眩晕。
“嗯……”岳钰伸出手抓住傅聆衣襟,往后退了两步,鼻尖上还是那股清香。
傅聆已经愣住了,他低着头看着岳钰粉色的耳垂,喉结微微一动。
看到门外场景,虞承青一口气险些卡在喉咙里没出去——他自己想要制造机会,却弄巧成拙,不想就这么将机会拱手给人了?!
他还打算说什么,却想到傅聆方才脸色,话语又咽下去了。
傅聆脾气不好,他此时再说一句话,那便是火上添油。前几天他费尽心思,又是刷存在感又是淋雨苦肉计的,连小命都差一点丢掉,好不容易让傅聆留下他,此时不可再太过疏忽。
更何况现在岳钰不过十七岁,也还不够优秀,日后他有的是机会去将傅聆的目光抓回来。
虞承青看着岳钰,突然想到前世他在傅聆死后寻到岳钰时的场面。
那时傅聆已经入葬,虞承青连赶回去都没有来得及,一心只想找到岳钰问个清楚。他快要将整个世界翻过来了,才找到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岳钰。
岳钰神智已经模糊了,浑身的衣物破损的厉害,两只手紧紧护着腹部,整个人趴在地上,抬起头看着他们。
虞承青其实很想问他,师父对你那么好,甚至不顾纲常规矩,带着你去杀巨蟒升修为,你忍心剖出师父的元丹吗?
可是这些问题他已经问不出来了。
岳钰看着虞承青,咯咯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废铁剐蹭在石头上的声音。
“师兄,岳钰是不是疯了?”一名随他一同出来历练的女弟子凑过来,在虞承青身侧小声道。
虞承青没有来得及回答,岳钰回答了:“我没疯。”
岳钰的一根腿好像已经废了,他扶着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挪走到虞承青身边,对他道:“傅聆死了没有?”
虞承青没有回答,只紧紧盯着他。却看到岳钰狰狞的扭曲五官,咬牙道:“傅聆他该死,这是他欠我岳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