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越有身份地位之人做事越讲究排场和面子,例如之前轰轰烈烈的百宝阁地契一事,皇家为了颜面好看,非要绕好大一圈达成目的。又好比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绕半个京城将地契交到舒朗手里,借以一箭双雕。那才是贵族们普遍的行事准则,像十三皇子这样不讲究的,别说放眼皇家,便是放眼整个京城贵族圈子,都是奇葩一朵。
“怪不得太子殿下要把您扔国子学来改造呢!”
饭毕,两个都没吃饱之人,没正形的半倚在椅子里,盯着十三皇子宛若抄家现场的床铺发呆,舒朗真心实意的感慨了一句。
十三皇子闻言轻嗤:“五十步笑百步,而且你还是那个一百步,要笑也是本殿下笑你,别说的你很无辜似的!”
说起这个,十三皇子瞬间有了精神,一骨碌翻起身,就差手舞足蹈跟舒朗说些内幕消息了:
“你还不知道吧,太子哥哥听闻你家近日发生之事,昨日下午和你大哥私下谈了一个时辰后,便决定将本殿下扔来这鬼地方,还跟祭酒特意打了招呼,定要咱两同住一寝。”
说着得意的扬眉:“荣二,你猜这事儿是你连累本殿下还是本殿下连累你?”
舒朗神智回笼,艰难转头看了一眼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舒朗难得哑然,要说太子殿下没空关心他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纨绔是真,可若小纨绔有个自小和太子殿下一道儿长大,关系紧密又有出息的大哥,无意间在太子殿下跟前说点什么也不无可能。
何况两个同样备受弟弟折磨的大哥凑在一起,谁晓得能激发他们什么奇奇怪怪的灵感?
可谁叫他哥是太子伴读呢,这耳边风吹的,还真是叫舒朗猝不及防。这些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舒朗忽觉肩上一沉,听十三皇子以受害者的委屈语气,假装大度的对他道:
“荣二你也不必为带累本殿下而愧疚,今后本殿下在国子学的一切衣食住行便有劳你了。还有,听闻你很会逃课,正好本殿下也不爱听老头子们唠叨,往后你去哪儿一并带上本殿下,咱们这笔账便是两清了!”
舒朗心说,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位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放在任何一个稍微有点上进心的学生身上,都得巴巴黏上去。可惜他不仅没上进心,还是自个儿都要人伺候的废物,想他去伺候别人?怕是做梦比较快!嫌弃的将拍在肩上的手抖开。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舒朗拎起食盒,凉凉的送上“不可能”三个字,溜溜达达出了屋,往司业们的寝舍方向而去。
还是去找点吃食填饱肚子比较重要,那群成日里在他身上搞事却一事无成的学生们指望不上,算算时辰,正是几位司业忙于公务还没吃晚食之时,正好便宜了他。
于是在司业们的寝舍里,舒朗从头走到尾,先是一碟小菜,再是一碗骨汤,又是一个馒头,再加半碟烧排骨,一路溜达到祭酒小院儿时,他那食盒又装的满满当当。
在小童震惊的目光中,舒朗自然的进门,转身,动手关上院门,将身后司业们大骂“无耻小人”之声隔绝在外,一抬头便和正在廊檐下用晚食的祭酒四目相对,空气里还弥漫着奶汁鱼片的鲜香。
舒朗仿若无事发生,自然的将食盒置于祭酒跟前小桌上,边摆碟碗边笑盈盈跟祭酒搭腔:
“前日您说要找机会与学生好生交谈一番,学生寻思着不好叫先生屈尊,这便主动上门听训来了。”
各色碟碗将本就不大的饭桌摆的满满当当,舒朗一拍手,满满的幸福感扑面而来,一屁股坐在祭酒对面,语气愉悦的招呼对方:
“先生,愣着做什么,咱们边吃边聊啊!这奶汁鱼片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祭酒眼睁睁瞅着饭堂一旬才做一回的奶汁鱼片,就在他一个愣神的功夫便少了小半儿,恨不能直接上手赶人,奈何为人师表的身份限制,不好失了仪态,只好用不动声色的热切眼神看向对面不请自来之人,希望对方能稍有自觉。
舒朗自认不是十三皇子那等厚颜无耻之人,接收到祭酒给的眼神后,十分乖巧的给祭酒盛了一小碗奶白鱼汤,万分贴心道:
“先生,这鱼片虽好,但食多了夜里不易克化,学生便代先生受过了。这鱼汤则不同,鲜香浓郁,引人垂涎,学生特意留给您的,凉了便会有腥味,您快尝尝呀!有什么话咱们吃完了再说不迟。”
祭酒接过鱼汤的手都是抖的,看向舒朗的眼神类似于“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自我怀疑。
他老人家这会儿已经不想和舒朗谈人生谈理想谈学业谈未来了,他只想不被气死的吃一顿消停晚食。
一时廊檐下只余杯盘碗碟碰撞之声,远远瞧去,老的行动敏捷,大口吞咽,面色严肃,廉颇未老。小的仪态端雅,频频点头,叫人跟着食指大动,画面颇为和谐。
等祭酒回神,桌上已杯盘狼藉,满满一桌菜肴只余残羹冷炙,祭酒顿筷,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个老人家该有的胃口!
艰难的挪动几下,祭酒后知后觉察觉,他吃撑了,看向舒朗的眼神便更加复杂几分。
舒朗对此毫无所觉,他像在自个儿家里似的,熟络招呼小童过来收拾碗筷。起身摸摸肚子,笑盈盈的朝祭酒拱手:
“先生,咱们不妨去外头走走,您有何训诫,咱们边走边说?”
祭酒哪能在舒朗跟前做出此等丧失师长尊严之举?原本他成日板着张脸都拿不住这猴孩子,要再给几分好颜面,他还不得跟猴子似的上天了?
便虎着张脸赶人:
“成日惦记着在外头溜达,课业都写完了吗?要求背诵的文章都记住了吗?每日的大字都达标了吗?没完成?没完成还不快回去继续,是想先生我亲自盯着你默诵吗?”
待舒朗被满脸好奇的小童送出门,祭酒瞧不见他的背影了,立马艰难的扶着桌椅起身,准备在院中消消食。
一转身瞧见刚去送人的小童端着碗水过来,没好气道:“往后不许此子无故登门!”
小童眨眨眼,将碗往祭酒跟前递,利落道:
“先生,方才荣郎君给了我两颗消食丸,说是自个儿搓的,嘱咐我用温水化开一颗,叫您服下。”
祭酒脚步一顿,盯着冒热气儿的碗,眸中神色更复杂了几分。
出口问的却是:“那还有一颗呢?”小童抿抿嘴,害羞道:
“我自个儿吃了,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先生,荣郎君搓的丸子比旁的大夫搓的都好吃,您快尝尝呀!”
说着将碗往前一推,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祭酒无奈极了,不知舒朗又拿什么东西哄骗了小童,端过碗一饮而尽,想说不过如此。砸吧砸吧嘴,嗯?味道还真挺不错?
这夜祭酒睡的十分香甜,睡前还在心里琢磨,荣舒朗那孩子聪明劲儿十足,若心思全部用在读书上,他日定能一鸣惊人,可惜心思不在正途上,真是愁人呐!
舒朗可不晓得祭酒对他抱有如此高期待,溜溜达达回了寝舍,发现窗户没关,门也半敞着,进屋一瞧,那位爷合衣躺在乱七八糟的贵重杂物堆里呼呼大睡,嘴角还流下可疑的湿痕。
桌上摆着一个华贵食盒,食盒边是吃剩的碗碟,瞧样子该是有人特意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