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阴风吹来,清清冷冷。
许逊慢慢站起,向林外走去,脚步极轻,生怕吵醒卫萦尘。在林外的草地上,悄然地立着一个女子,背对着许逊。月光轻泻,微微地透过她的身影,就仿佛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梦境。
“盱夫人,现在还未到子时。”许逊轻声说道。
那女子叹了口气:“该交待的事,既已交待干净了,多留一会,也只不过多一些伤感而已。”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许逊。
许逊却怔住了。
她既是借尸还魂,许逊与卫萦尘白天所见的,自然不是她的原身。此时,她已脱窍而出,以魂魄之体站在许逊面前,其神情举止,与在大安寺时并无多大不同,然而相貌体态,还更要美上三分。
但对于许逊来说,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她与卫萦尘,竟是十分相像。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静静地与他对视着,一眼看去,宛然就是一个岁数更大了些、风韵更加成熟的卫萦尘。
“许先生感到吃惊么?”盱夫人淡淡一笑。
“你与萦尘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许逊问。
“前尘如梦,难以说清!便是我这些年来沉思静虑,也只能理清一二,”盱夫人叹道,“许先生还是莫要问的好。先生奉上元夫人之命来此,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是。若先生心有不安的话,日后,可替我照顾我儿盱烈,令他能得到先生的教诲。”
许逊苦笑。上元夫人命他与卫萦尘来豫章将盱夫人除去,但他却又怎下得了手?且不说盱夫人虽然身为鬼魂,却并无恶行,便是她真的是祸害人间的厉鬼,自己又怎忍心对一个如此酷似卫萦尘的女子拔剑?
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盱夫人微微一笑:“先生无需多虑,你只需将妾身带到萦尘面前便是。”
许逊摇了摇头:“你还是走吧,我既不忍伤你,也不能看着萦尘杀你。”
盱夫人却道:“许先生,你以为你让妾身离去,是帮了妾身。然而,你可知,你的决定,却反会害了妾身与萦尘?萦尘已染心魔,若长久下去,必会导致本性迷失。而能帮助她的,只有妾身一人而已。”
许逊犹豫了许久,终于叹道:“你随我来。”
盱夫人有如青烟般,飘在他的身后。进入林中,许逊方欲叫醒卫萦尘,却忽地一怔。方才卫萦尘所躺之处,此时只余下了他的那件外衣,人却已是不见。
“萦尘!”他慌忙看向四周,叫唤着。
盱夫人飘到他的面前,微微蹙眉,紧接着脸色一变:“糟了!”
“怎么?”许逊向她看去,却见她已匆忙御风而去,飞往大安寺的方向。
许逊猛然醒悟,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立时纵起身形,紧随着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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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许逊赶到大安寺时,夜色已深。皎月被乌云遮去,四周一片黑暗。
盱夫人直接飞入塔的二层,许逊不是鬼魂,也来不及施展穿墙之术,干脆从一处未关的窗口跃入,来到盱夫人进入的房间前,伸手一推。门只是虚掩,一推即开。
他方走进去,便立时一呆。房内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从衣着上看,正是白日所见的盱夫人的尸身,然而,她的肺腑已被挖开,惨不忍睹。有一个瘦小的黑影蹲在床角,用手在她的五脏六腑间不停翻着,像是在找着什么。
这黑影让许逊觉得熟悉,从动作身材上看,分明就是七星塔里的那个妖物。
许逊大怒,拔出斩蜃剑,便欲将这妖物诛除。盱夫人却悄然地伸手将他止住:“许逊,看清楚些……她是萦尘!”
许逊心中一惊,怔然看去,却见那黑影也正好抬起头来,显露出的,是一张清丽却带着些稚气的孩子的脸。
她是卫萦尘,却又不是卫萦尘。
如果说,盱夫人的魂体看上去是一个成熟了的卫萦尘,那么,这个做着如此残忍的事的女孩儿,就是一个幼年时的卫萦尘。
女孩儿的眼睛红得不可思议,她看着盱夫人,神情间带着疯狂的怨恨。
盱夫人微微一叹,向她慢慢地走去:“别再找了,那只是一个尸体,纵然将尸体磨成粉,也不可能从中找出一片人的灵魂。我才是你要找的!”
女孩儿看着她,缩了缩身子,像是有些惊恐,紧接着却将手一挥,竟挚出了紫华流光剑,跃起身来,便向盱夫人劈去。许逊想要阻挡,却已不及。紫华流光剑穿过盱夫人的魂体,泛起紫色光华,盱夫人却只是面含微笑,张开双手,向她拥去。
紫华流光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泛出的紫色星火在房间内幻灭不休。盱夫人的魂体就像是融进了女孩儿的体内,消失不见,女孩儿呆立在那,脸上的怨恨与扭曲慢慢消失,只剩下了迷茫,然后,她便倒了下去。
许逊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接住。
倒下去的是女孩儿,他接住的却是卫萦尘……那个他原本熟悉的卫萦尘。
就像是梦境间的转换,毫无道理,却是那般自然。许逊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便已相信,属于他的卫萦尘终于回来了。
门口处却在这时发出了声响,许逊看去,却见盱烈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尸体。
“娘……”他一声大叫,猛地扑了过去。叫声响彻在夜空,周围的人家陆陆续续地燃起了灯火。
“你杀了我娘,一定是你!”盱烈转头看向许逊,眼中冒着火光,幼小的身躯里点燃了强烈的恨意,他冲过去,捡起地上的紫华流光剑,便刺向许逊。
许逊暗暗叹了口气,心知不是解释的时候,袖子一拂,被封闭的窗户便已洞开,他抱着卫萦尘一跃而去,只能留下那个痛失亲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