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承明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满儿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既然如此,爹又凭什么要他放弃他的立场?”
竹承明苦笑。“总得有一方放弃自己的立场呀!”
第三度叹息,满儿这会儿的表情是那种面对无葯可救小表的失望,不是生气,只是失望。
“好吧,爹,我只再请问您一个问题”她握紧了允禄的手,允禄再次睁眸看她,深邃的瞳眸沉静如幽潭。
“允禄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那许多,除了要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以外,从不曾要求我什么;而爹,你亏欠了我那么多,只会空口说要补偿我却什么也没做,反过来还要求我为你做什么,爹,你真的一点都不惭愧吗?”
这下子,竹承明真的狼狈了,面对亏欠许多的女儿,他确实感到惭愧了。
“我我”猛然起身。“我回去再想想!”
他匆匆转身,以逃难的姿态离开,竹月娇紧随在后,竹月莲在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才追上去。
“爹!”
竹承明停住,犹豫一下才回过身来。
“爹,我是您的女儿,是大姊、二姊的妹妹,是小妹的姊姊,但”满儿徐缓地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至死为止都是,这点请您千万要记住!”
在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婷立于允禄身侧的满儿看上去是那样雍容高雅,庄严肃穆,在这一刻里,竹承明终于体认到一件事实。
他的女儿确实是大清皇朝的福晋,而不是前明的公主。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表面上,满儿已经完全康复,她的笑声一如以往,她的身子甚至比小产前更健康,总之,她的外表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但事实上,不安的阴影仍隐伏在她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见过了竹承明,在庄园里又过了几天懒人时光后,满儿便跟着允禄带着小表们回到王府里,这天是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
就在这日里,同一天,恒亲王允祺与原诚亲王允祉先后过世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消息,毕竟这几年来她岁岁都在穿孝服,差不多都要穿习惯了,闲来无事就得去祭拜这位爷祭拜那位爷,有时候还得拎着奠香赶场呢!
不过这样一个与她并没有切身关系除了得再换上孝服的消息,竟在瞬间便染白了满儿的脸,吓得她大大惊慌失措起来。
“天哪,同同一天三爷、五爷两人竟然在同一天”猛然揪住允禄的衣襟“你你不,不会的,你还不上四十,他们已经五十好几了,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努力安慰自己。
允禄拧眉专注地凝视她好半晌,然后将她揽入怀里,什么话也没说,但自这日起,他便出现一项非常大的转变
“老爷子,你最近又在忙些什么?都两、三更才回来呀?”
“台湾北路西番滋事,云南思茅上夷勾结元江夷人举兵叛乱,准噶尔的噶尔丹策零又开始集结军队”
“够了,够了,我明白了!唉,怎么仗老打不完呢?”满儿喃喃咕哝,一面服侍他更衣准备上床睡觉“不过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瞧”她顺手捏捏他的肩膀。“你的肌肉又开始僵硬了,不能休息两天吗?”明知他不会答应,她还是忍不住要提一下。
允禄凝眸注视她片刻。
“明儿个我去把工作交代一下,午时便回来。”
“咦?”满儿愕然扬起视线对上他淡漠的眼,显得非常意外。“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虽然半天少了一点,但总比没有好,如果”
“两天。”
“嗄?”
“我会在家里休息两天。”
“呃?”满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他的意思“耶,你你是说”她惊喜逾恒地大叫。“你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整天?”
允禄颔首。
“不理公事也不出门?”
允禄又颔首。
“只休息?”
允禄再颔首。
“这才是真的太好了!”满儿狂喜地扑上去圈住他的颈子狠狠亲了他一下。“允禄,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在家里休息两天的!”
为了实现这句诺言,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都亲自照顾他的需要。
他看书,她就在旁边伺候茶水点心;他散步,她定然陪伴在一侧;他睡午觉,她就给他扬风乘凉,他的三餐都是采摘王府里自种的新鲜蔬果,由她亲身下厨精心调理的菜肴,其中多半是他爱吃的素斋。
此后,每当满儿抱怨允禄工作太累要求他休息几天,他就会停下来过两天懒人生活,满儿也因此而显得非常开心,每回允禄休假过后,她就特别喜欢调侃他。
“老爷子,你都三十八了呢!”
“嗯。”“可是”两手捧住了他的脸,满儿笑得像个欠揍的顽皮小表。“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可爱呢?”
“”见他面无表情地装作没听见,满儿不禁咯咯笑着踮高脚尖,攀上他的肩亲亲他,再蹲下去为他穿靴。
“老爷子,这回皇上召你到圆明园见他,会不会又要你出远门了?”
“不知道。”允禄漠然道。
“喔。”满儿默默为他穿好靴,再仰起脸儿软声央求。“那如果是出远门的话,回来后你能不能多休息几天?”
允禄点点头,满儿这才眉开眼笑地送他出门。
“王爷真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呢!”佟别喃喃道。
“嗯?你说什么?”满儿没听清楚。
“呃?啊,没什么,没什么,”佟别忙打个哈哈混过去。“奴婢是说,王爷这趟去见皇上,多半要两、三天后才会回来。”
“我想也是,不过正好,我才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今年要送给他的礼物。”
“福晋要送什么?”佟别兴致勃勃地问。
满儿俏皮地皱皱鼻子,咧嘴一笑。“不告诉你!”
“啊,福晋,怎么这样,好讨厌喔,提了又不告诉人家,这样人家会猜得很难过耶!”
“就是不告诉你!”
“福晋”
“不告诉你!”
“福晋哪”
满儿不理会她,径自走开,佟别继续追在后面不甘心地叫,其实心里欢快得不得了。
王爷真是“孺子可教也”福晋总算恢复正常了。
唉一见面,雍正便交给允禄一张名单。
“这是”
“替朕解决掉这些人。”雍正的口气好像只不过是要允禄帮他打死几只烦人的苍蝇蚊子。
“臣遵旨。”允禄收起名单。“那么内城里”
“朕知道,天地会打算劫牢搭救吕毅中与沈在宽,”雍正负手望住窗外。“朕会把内城里的安全暂时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他们应该应付得来。”
“最好拿掉暂时那两个字。”允禄声调平平地建议。
回身,雍正笑了。“怎么,你那福晋又在耍什么性子了?”
“臣已是正黄旗满州都统、正红旗汉军都统、内务府总管署理、”允禄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一个念下去。“总理工部事务、总理”
“好好好,朕明白了,明白了,你那福晋嫌你太忙了,没空陪她是吧?”雍正有趣地笑道。“好吧,往后大内的安全就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不过倘若有他们应付不了的状况,你可得伸伸手。”
“臣遵旨。”允禄冷漠如故,古井不波,能顺利甩掉一桩重担,他却连眼也不眨一下。
“那么”雍正用下巴指指他怀里的名单。“得多久?”
“这时间说不得准,一个月,一年,都有可能。”
“那倒是,还得四处去找人嘛,”雍正点点头“好吧,就不给你期限。不过”他沉吟一下。“年底前你最好回来一趟,朕要下旨处决吕毅中与沈在宽,在那之前,天地会若是救不到人,必然会劫法场”
“那就不要游街,也不要在菜市口行刑。”
“不!”雍正断然否决。“朕就是要让所有百姓都来看,亲眼见到叛逆的下场,这才能让百姓知所警惕。”
“皇上要臣弟如何?”
“朕要你在十月时赶回来一趟,亲自监斩吕毅中与沈在宽,倘若天地会敢来劫法场,便全都给朕捉起来,之后你再出京去继续完成这趟工作。”
“臣遵旨。”
“很好。”对于允禄的顺从,雍正感到很满意“不过”眼底又浮现笑意。“这回不会又搞不定你那福晋吧?”
“绝不会。”
“是吗?”雍正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朕倒很怀疑!”
不必怀疑,这回满儿完全没有刁难允禄,她只问了两句话。
“在外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
“回来后,你会好好休息一阵子?”
“我会。”
允禄的语气与过去并无丝毫不同,但满儿感觉得出这回他确是很认真在回答她,因此她也就不再多啰唆,很“贤慧”地开始替他准备行囊。
“满儿。”
但才刚开始准备,允禄便压住她忙碌的手,满儿疑惑地仰起脸儿,发现允禄的眼色异常严厉。
“是,老爷子?”她又有什么小辫子给他捉到了吗?
“我不在的时候,你绝不可出城半步!”
唉,早该猜到他又在为她操心了。
真是,这人除了担心她以外,没别的事好干了吗?
她想叹气给他听,但转眼一想,她叹气,他可能会发脾气,还是乖乖回答他比较好。
“好,我发誓绝对不会出城半步。”她手贴在胸口发誓。
他凝视她片刻,方才放开手。
她继续准备行囊,随口问:“你何时要出发?”
“夜半时分。”
夜半?
做小偷是吧?这次要去偷哪一家呢?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爹他们知道。”满儿憋住笑意。“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也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这样啊,这回又要去调查什么事了吗?”
“杀人。”
“喔,好吧,适量的运动有益健康,请尽情杀个痛快后再回来!”
对于她的“鼓励”允禄不置一辞,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行囊备妥,满儿正打算吩咐玉桂上厨房去取水囊过来“啊,对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梳妆台前。
“你的生辰时怕你赶不及回来,我最好先把礼物送给你。”
允禄两眼病傲似鹄础!罢馐鞘裁矗俊?br>
“平安符啊,我去庙里求来的,还特地绣了一个香囊装着,瞧,很漂亮吧?”满儿得意地展示她的手艺。
允禄轻蔑地冷哼。“我不戴这种东西。”
“但这是我特地为你求来的耶!”
“不戴!”
“起码香囊是我亲手”
“不戴!”
“可是”
“不戴!”
“”“帮我戴上。”
事实证明,酷王爷再酷也酷不过俏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