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傅兰舟刚一进殿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纷纷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被这么多人直勾勾的盯着,让傅兰舟感觉极不自在,他低下头躲避他人的眼神。裴言川赶紧把他挡在身后,找了个位置拉着他坐下。
“兰舟哥哥,你别怕!”裴言川对他说道,“就当是一场寻常的宴会,待会儿你只管吃就是了。”
傅兰舟坐立不安,周围都是皇亲国戚,只有他一个不相干的,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
福清长公主早早就到了,看到儿子和傅兰舟一起,险些被当场气晕过去,暗骂道:这臭小子忒不听话了些,还真把那病秧子给带来了。皇上也真是的,怎么能允许他来参加皇家的家宴呢?简直成何体统!她心里气得要死,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主动向亲戚们介绍:“那位是傅侍郎的弟弟,我家言川跟他很要好。”
不多时,皇上和皇后到场,众人行过礼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先是观赏歌舞演出,傅兰舟看不进去,裴言川也看不进去,他满心满眼都是傅兰舟。别人都在往台上看,只有他扭头往旁边看。
萧垣坐在高处,放眼望去,一切情形,尽收眼底。他看见了裴言川,也注意到了裴言川身边的年轻男子,心想:言川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叫他把人装扮成随从,他竟然就这么带过来了。
萧垣目力极佳,隔着很远的距离,看清了傅兰舟的脸——眉眼口鼻都生得很好,肌肤白皙无暇,头发乌黑如墨,脸色略显苍白。和他想象中稍有不同——他原以为傅兰舟的模样神似其父,哪知见了真人才发觉是他想错了。坦白讲,他是有些失望的,还以为自己会看到另一个傅先生呢。
歌舞依旧,乐曲悠悠,宫女们把佳肴端上桌来,众人给帝后敬了酒、说了一堆吉祥话,便开始享用起了美食。
裴言川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傅兰舟。他不停地为傅兰舟夹菜,像个殷勤懂事的仆人,把心上人照顾得十分周到。福清长公主在对面冷眼旁观,看到自家儿子这副伏低做小的卑微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越发厌恶那病秧子。
傅兰舟胃口不佳,吃不下多少东西。他素来食量小,吃多了就难受。宴会上闹哄哄的,吵的他脑瓜子疼。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皇帝离席去歇息了。
裴言川正在给傅兰舟斟茶,这时,一名内侍走到他身后,小声对他说道:“裴小侯爷,万岁爷要见您,请您去偏殿说话。”
裴言川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傅兰舟,心想皇上哥哥召见我定是为了赐婚之事,可我不能把兰舟哥哥独个丢在此处啊!
“裴小侯爷,万岁爷交代了,请傅公子一同前去。”那内侍又说道。
“如此甚好。”裴言川带着傅兰舟走出宴会厅,在那名内侍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厅堂内。
萧垣坐于椅子上品茗,孔文策立在一旁伺候。
裴言川和傅兰舟行了礼,萧垣瞥了一眼这二人,板着脸问裴言川:“言川,朕前日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裴言川自知有违圣喻,连忙向皇上请罪:“皇哥哥,都怪言川自作主张,请您责罚我吧!”
“唉!”萧垣微微叹息一声,“朕怎么舍得责罚你?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傅兰舟一头雾水,心想: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就是傅兰舟?”萧垣转而看向另外一人。
“是。”傅兰舟点了下头。他不是皇上的臣子,在其他人眼里,皇帝高高在上,不能直视龙颜,但在他看来,皇上也是要吃饭的,也长了鼻子和眼睛,看上去并不如何吓人。
“看到你,朕就想到傅先生了。你们兄弟俩长得不像,单论长相,还是傅侍郎更像先生一些。”萧垣说道。
傅兰舟坦言道:“回陛下的话,亲友们也都说,哥哥生得像父亲,我生得像母亲。”
萧垣又盯着傅兰舟看了几眼,随即对裴言川说道:“言川,你先出去侯着,朕有话要问他。”
“皇哥哥,您、您莫要为难他呀!”裴言川不放心道。
萧垣点点头,示意他大可放心。
孔文策也识趣的退下。
待裴、孔二人走后,萧垣站起身来,走到傅兰舟面前,看着对方的脸,暗暗想道:言川那小子眼光不赖,这傅兰舟不但是个病美人,而且还是个冰美人,叫人看了确实过目难忘。
他坐回椅子上,说道:“听闻你身子骨弱,朕明日即命太医去给你把把脉。”
“谢陛下隆恩。”傅兰舟说道,“我这身子,天生就是如此,大夫说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实无根治之法。”
“你且放宽心,先叫太医去瞧瞧,兴许吃上几副药就有起色了。”萧垣说道,“傅先生是朕的恩师,你又是他的幼子,若是有难处,尽管对朕说,想要什么恩典,也尽管开口就是,朕都可以答应你。”
他心想:看在恩师的面上,朕可以给他个一官半职,他身子骨不好,那就给他安排个清闲的去处吧。
哪知傅兰舟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谢陛下,兰舟没有什么想要的。”
萧垣哑然,心道这人又冷又傲,倒是有几分傅先生的风骨。把他许给言川,倒也不是不可。
“真没有?”他又问道。
傅兰舟又是摇头。
萧垣微微一笑,说道:“即便你无所求,但这份恩典,朕还是要给你。”
听到这话,傅兰舟抬起头来,疑惑的看向萧垣。
萧垣直说道:“傅兰舟,你今岁二十有二,已到了成家的年纪,朕知你尚未娶亲,今日召你入宫,正是为了给你赐婚。”
傅兰舟微微皱眉,感到莫名其妙,心想:皇上管天管地还不够么?怎么还管起别人的私事来了?我成不成亲与他何干?
“朕决意把你指婚给嘉义侯裴言川为妻,你可愿意?”萧垣问道。
【旁白】
皇上对傅兰舟的父亲只有敬意,并无其他心思。他喜欢傅兰舟,倒也不能算做是替身文学。
赐婚
“陛下!”傅兰舟大吃一惊,“您、您……”他感到无比意外,“此事万万不可!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此言一出,他立即明白其中缘由——裴小侯爷对他说了谎,带他进宫原是为了此事。
“嗯?”萧垣方才观其神色,已猜到裴言川未对傅兰舟说实话,傅兰舟此前并不知晓赐婚一事。“怎么?你不愿意?”
傅兰舟摇了摇头,言辞恳切的说道:“陛下!兰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这人不愿意,萧垣心里其实挺高兴,他本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其实刚才问傅兰舟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答案了。
“为何不愿意?”萧垣追问对方缘由,“难道你觉得朕的表弟配不上你?”
“不!是兰舟配不上裴小侯爷。”傅兰舟说道。
萧垣笑了笑,说道:“朕明白了,原来是言川一厢情愿罢了,他很喜欢你,你心里却没他,朕说的对么?”
“陛下明鉴!”傅兰舟说道。
萧垣接着说道:“你与言川相识已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嫁给他,你不会受苦的,先别急着推脱,好好考虑清楚。”
他心想:言川那孩子真是的,傻乎乎跑来求朕赐婚,殊不知对方心里压根儿就没他。
傅兰舟面色苍白,眉头紧锁,“不!陛下,我不能接受这桩婚事,我、我早已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萧垣扫了傅兰舟一眼,“哦——是这样啊!难怪不情愿。”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随即厉声道,“告诉朕!那人是谁?”
“我、我不能说!”傅兰舟神色慌乱。
“怕什么?但说无妨!朕又不会要他的性命!”萧垣说道,“朕很好奇,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莫非比朕的表弟还要好?”
“裴小侯爷人很好,可是……”傅兰舟说道,“可我心里只有他一人,再装不下别的人了,早在裴小侯爷之前,我就已经遇到他了。在兰舟心里,他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是天下错爱
傅兰舟在外间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裴言川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等他开口,对方就冲上来问道:“兰舟哥哥,皇上要给你我二人赐婚,你为什么不肯答应?”
“小侯爷。”傅兰舟低声劝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裴言川经傅兰舟一提醒,也想起来此时身在宫中,不得不将心头疑惑压下,他打起精神对傅兰舟说:“兰舟哥哥,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俩人离开崇光殿,走到皇城外边,坐上马车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俩人一开始都沉默不语,后来还是傅兰舟先开了口,“小侯爷,赐婚一事,是您求皇上恩典的对么?”
裴言川回答:“是。我跟皇哥哥说我想娶你,皇哥哥就让我带你进宫,说他要看看你,然后再做决定。”
“小侯爷,您不该这么做的。”傅兰舟说道。
对于裴言川此举,他是有怨言的,裴言川太莽撞了,居然闹到了皇上跟前。
“我做错了吗?”裴言川问道。
“错了。”傅兰舟告诉他。“做错了,也爱错了。”
“我爱错了?”裴言川愣愣的看着傅兰舟的侧脸。
傅兰舟一点头,扭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裴小侯爷,你爱错人了。”
裴言川无声的流着泪,“兰舟哥哥,我求皇上赐婚,是真心想娶你,你知道吗?十四岁、十四岁那年,我就想着要把你娶回家……”
傅兰舟说道:“小侯爷,对不住,承蒙厚爱,只是我……”
“我知道。”裴言川打断他,“皇哥哥跟我说了,他说你心里有人了,我想知道那人是谁?兰舟哥哥,你可以告诉我么?”
“小侯爷,你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傅兰舟说道。
“兰舟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的麻烦,我只是很好奇,很想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如他。”裴言川说道。
傅兰舟目视前方,说道:“小侯爷,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我不能喜欢你。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他一个人,我喜欢了他整整六年,这辈子除了他,我不会再喜欢别的人。”
“兰舟哥哥,我真羡慕那个人,能被你这样喜欢着。”裴言川又开始哭鼻子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侯爷,你别哭呀!”傅兰舟认识裴言川这么久,还是痴心
傅兰舟没料到裴言川还会再来,原是不想再见到这人的,但他又很好奇对方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于是就让杨管家把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裴言川在书房里等了一小会儿,傅兰舟换好衣裳便出现了。裴言川一见到他,就迎上来向他认错:“兰舟哥哥,我是来向你赔罪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求皇上将你指婚给我,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这是我的不对……”
“小侯爷,这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傅兰舟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兰舟哥哥,我要提!”裴言川却坚持道,“我求娘亲上门提亲,娘亲始终不肯应允,我一时冲动,这才跑去求皇上赐婚。兰舟哥哥,你能原谅我么?”
“小侯爷,我不怪你。”傅兰舟有时真拿裴言川没辙。在他看来,裴言川年纪尚小,行事与小孩子无异。他想起自己十六七岁时,做事、说话,也是有几分莽撞在里头的。
“兰舟哥哥,你真的不怪我吗?”裴言川原本一脸沮丧,听他这么一说,又变得高兴起来。
傅兰舟点了点头。
裴言川欣喜道:“兰舟哥哥,那我们以后还像从前一样相处好不好?”
傅兰舟又是一点头。
裴言川欢欢喜喜的在他的书房里转了两圈,口中说道:“太好了!兰舟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儿!”
傅兰舟默默叹气,心想:我怪你又能怎样?事情已然发生了,你又是这个性子,我再气也拿你没办法。
裴言川却不知傅兰舟真正的心思,他天真的以为傅兰舟已谅解了自己。他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后,他放下茶碗对傅兰舟说道:“兰舟哥哥,那日回家之后,我感到很自责,你要是生我的气,我会很难过的,幸好、幸好你没有。兰舟哥哥,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小侯爷请讲。”傅兰舟也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你会跟那个人成亲吗?”裴言川问道。
傅兰舟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裴言川很不解,“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难道他不肯娶你?”
“小侯爷,别再问了,求你了。”傅兰舟别过头去,不想叫对方看自己的脸——因为他的神情显得很落寞。
裴言川不肯罢休,依旧追着他问道:“兰舟哥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和他还没有相好对吧?”
他隔三差五就来找傅兰舟,傅兰舟身边的人他都认识,没发现傅兰舟和谁特别亲密,实在猜不到那人是谁。
尽管傅兰舟并未说话,但他的神情已然回答了他。
裴言川继续问道:“兰舟哥哥,既然你们还没在一起,那你能不能先和我好呀?”
“……”傅兰舟怔住了。心想: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啊?
“兰舟哥哥,我是认真的!”裴言川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三年,你是我将军
傅兰亭说道:“我听管家说了,他待了一个时辰才走,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裴言川说了太多话,傅兰舟一语以概之:“他说他还是要娶我。”
“没想到小侯爷这般执着,这孩子竟是颗多情种子!”傅兰亭感慨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傅兰舟说道,“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哥哥劝你娶亲,你又死活不肯,那哥哥也没什么好法子了。”傅兰亭无奈的说道。
傅兰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窗台上的蝴蝶兰。
“舟儿,起来吃晚饭吧。”傅兰亭把弟弟扶下床。
吃过晚饭后,傅兰亭又提醒弟弟记得喝药。傅兰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此后,裴言川依旧常来找傅兰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傅兰舟又不忍心对裴言川说狠话,俩人似乎都有些心照不宣,默契的不再提及“赐婚”一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下过,很快便到了暮春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傅兰亭对卢氏说道:“夫人,我晚上要去李将军府赴宴,晚些时候方能归家,你夜里不必等我了,先行歇息吧。”
“我知道了,老爷。”卢氏答应一声。
“李将军回来了?!”一旁的傅兰舟听到这话,立即惊讶的看向兄长。
“是啊!李将军昨日刚回京。”傅兰亭说道。“今日特地设宴邀老友一聚……”
“哥哥!”傅兰舟显得很激动,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你能带我同去么?”
傅兰亭欣然答应了,难得弟弟想出门,他怎么忍心拒绝呢?
黄昏之时,傅兰舟随兄长去李将军府上做客。他特意穿了件新衣裳,傅兰亭注意到了,但他没说什么,他知道弟弟脸皮薄,他要是借此打趣,弟弟会不好意思的。
李将军即安西将军李翦,此人乃是大将军李乘风的独生子。昭化二年,李乘风去世后,李翦接替父亲,继续驻守边疆,经营乌垒城。傅兰亭在兵部做事,常与李翦打交道,这一来二去的,俩人渐渐熟络起来,互相钦佩对方的人品,自此成为了一对挚友。
这位李翦将军,正是傅兰舟的心上人。
昭化七年,傅兰亭迎娶卢氏为妻,好友李翦亲临傅家恭贺新婚。也就是在那场喜宴上,傅兰舟见到了威名远扬的安西将军李翦。只此一眼,他便芳心暗许,念念不忘至今。如今,六年时间过去了,他依然爱慕着李翦。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他的亲生哥哥。他有什么事从不会瞒着兄长,唯一不好说出口的就是此事了——他喜欢上了哥哥的好友,对方年长他十四岁,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他哥哥要是知道了,怕是会被他气晕过去。
二人在李府门外下了车,管家将他们迎进府中。
李翦在厅内摆了一桌酒宴,好友们前来为他接风洗尘。
傅兰舟上一次见到李翦还是在三年前。李翦身为边疆守将,常年驻军在西北,两三年才能回一趟家。
傅兰舟跟在兄长身后,偷偷去看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李翦瘦了些、黑了些,依然那么健壮,身形高大魁梧,长相英武俊朗,气质沉稳刚毅,怎么看都好看。
李翦与傅兰亭寒暄几句后,转而看向傅兰舟:“兰舟弟弟也来了,两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李大哥……”傅兰舟低低的叫了一声,飞快的往李翦脸上看了一眼,几乎不敢同对方对视。
李翦朝他微笑道:“坐下说话吧。”
傅家兄弟一同入了座,傅兰舟挨着兄长坐下,在座的其他人他都不认识。这种场合他是很不喜欢的,可为了能见心上人一面,他还是死皮赖脸的跟来了。
李翦举手投足间尽显十足魅力,这份成熟与稳重着实令傅兰舟心动。他自幼身体孱弱,最羡慕那些身康体健之人,他讨厌做个文弱书生,他想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可惜自身条件不允许。在他看来,好男儿就应该像李翦这样,征战四方、所向无敌,世间唯有李将军一人,才是他心目中的大丈夫。
席间,李翦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叫了过来,让他们向几位叔伯问好。他的长子唤作“郁青”,刚满十六岁,次子唤作“郁白”,年仅十三岁。长子生得像他,次子则长得像他的夫人。
弘德十六年,李翦迎娶秦氏为妻。一年后,秦氏为他生下长子;三年后,秦氏又为他生下了次子。八年前,秦氏在生女儿时,大出血不幸身亡,女儿也没保住。多年来,李翦不曾续弦纳妾,人们都说他是因为忘不掉亡妻。傅兰舟虽然没有见过秦氏,但他想李夫人一定是个极好极美的女子,否则李将军不会对她难以忘怀。
宴席结束后,众宾客皆散去,傅兰亭亦起身道别,唯独傅兰舟恋恋不舍,还想再多待一会儿。
傅兰亭哪里会晓得自家弟弟的这份旖旎心思,他拽着发呆的弟弟走出将军府,坐上马车后,傅兰舟问兄长:“哥哥,你可知道李将军这趟回京,大概会待多长时间呀?”
“顶多半年。”傅兰亭回答。
“才半年啊!这么短!”傅兰舟说道。
“能待上半年已经算是皇上恩典了,其他的边将只能待两三个月。”傅兰亭说道。
傅兰舟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眼下是五月底,到下大雪的时候,李翦就要离开京城了。他有一整个夏秋的时间,琢磨明白自己的心思。错过了这一时机,就只能等下次了,而李翦下次回来,还不知会在何时。他已经等了六年了,不能再这么苦等下去了了。
傅兰亭在席上喝了些酒,整个人处于微醺状态,到家后直接回卧房歇息去了。而傅兰舟一晚上都心绪不宁的,回到家中了依然还在想着李翦。临睡前他去书房习字,许是因为心里念着那人,所以他竟在纸上写满了对方的名字。
裴言川对他一片痴心,而他对李翦,又何尝不是痴情难改呢?
困惑
傅兰舟打点了车夫,不许他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因而傅兰亭并不知道弟弟去过将军府,直到执着
傅兰舟回到自己房间,一颗心“砰砰”狂跳,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随手从桌上拿了本书看,可看了大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上面。
半个时辰后,傅兰舟走出院子,来到前厅附近,向守夜的下人打听道:“李将军走了么?”
“二爷,李将军刚走。”下人告诉他。
得知李翦已经离开了,傅兰舟感到怅然若失。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这一夜久久难眠。
傅郎
裴言川没能在皇上表哥那里寻求到他想要的帮助,最后只得悻悻而归。
福清长公主见儿子近日来闷闷不乐的,就拉着儿子的手对他说道:“川儿,瞧你,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娘看到了心里很不好受,不如这样吧,娘给你说门亲事好不好?你和别人成了亲、有了孩子,也就不会再想着傅家那小子了。”
裴言川摇了摇头,说道:“娘,如果您非要我成亲的话,那您尽管去找吧!拿着兰舟哥哥的画像,满城去找,京城找不到,那就去各地找,只要能找出来一个有七八分像他的,我就答应您忘掉兰舟哥哥、立马娶他为妻!”
“……”福清长公主哑然。心想我上哪儿去找一个长得像傅兰舟的人?这世上最像那个病秧子的人,不就是他的亲哥哥傅兰亭吗?可是傅侍郎已经成亲多年……转念一想,她叹气道:我在想什么呢?即便那傅兰亭尚未成家,我也不能让他进裴家的门呀!傅家那两兄弟,就没一个我瞧得上的。
裴言川兀自回房歇息,留下他母亲一人在厅内长吁短叹。
再说回傅兰舟那边,他在家里等了七日,仍不见李翦上门。他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胡思乱想个不停,想去将军府找李翦,又壮不起那个胆子。这日,他赖在兄长跟前不走,想向兄长打听李翦近日都在忙些什么,结果他哥哥告诉他:“李将军陪圣上去避暑山庄了,前日刚走,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傅兰舟大失所望,“哥哥,那李将军岂不是要等到八月底才能回来?”
“倒也不用等那么久。”傅兰亭说道。“李将军临行前跟我说了,他月底就能回来。”
“是本月月底吗?”傅兰舟追问道。
傅兰亭点点头。
傅兰舟立刻又变高兴了一些。他想:李翦从避暑山庄回来,肯定就会来找我的。
弟弟的表情变化,傅兰亭全瞧在眼里,他装作不悦的样子,埋怨道:“你怎么总惦记着李将军,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呀!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这个兄长。”
“哥哥,我也很关心你的呀!”傅兰舟说道,“只是,你和李大哥不一样……”
“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法?”傅兰亭问道。
傅兰舟不肯告诉他,忙找借口回房了。
傅兰亭叹了口气,心想:舟儿长大了、有心事了,我这当哥哥的,竟是闹不懂他了。
相比于李翦整日忙得不见人影,裴言川则终日无所事事、要多闲有多闲,几乎每日都会来找傅兰舟,简直能踩断傅宅的门槛——福清长公主去避暑山庄了,家里没人管着他,他恨不能住在傅家。
这日午后,裴言川照旧来到傅家做客,恰巧傅兰舟午睡还没起来,他又不忍心去打扰心爱之人,于是就去前厅坐了一会儿。刚好傅兰亭今日休沐*,他就和傅兰亭闲聊了起来。
“傅大人,兰舟哥哥有没有跟您说过,皇上原本要赐婚给我二人?”裴言川问傅兰亭。
傅兰亭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了此事。
裴言川“刷”的一下脸红了,他小声说道:“傅大人,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对兰舟哥哥一往情深,我是真心想要娶他的,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傅兰亭说道:“小侯爷,我当然信你。只是……唉!是我家兰舟没有这个福分,不能和小侯爷结为伴侣……”
“他不是没这个福分,他是不稀罕要。”裴言川的脸上流露出来了一种颓废的神情。
傅兰亭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对方,只好陪着对方叹气。
裴言川沉默片刻,突然问傅兰亭:“傅大人,您可知兰舟哥哥为何不肯接受皇上的赐婚?”
“这……”傅兰亭斟酌着言语,“小侯爷,兰舟只告诉我,他一直都拿小侯爷当朋友看……”
“我才不要当他的朋友呢!”裴言川说道,“傅大人,您知道吗?兰舟哥哥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能嫁给我,您是兰舟哥哥最亲的人,您一定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对吧?”
什么?兰舟有喜欢的人了?傅兰舟闻言大惊,他忙摆手道:“小侯爷,这我还真不知道,兰舟他从未与我说过……”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裴言川不相信,“傅大人,您快告诉我吧!兰舟哥哥不肯说,我只有来问您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人是谁。”
“小侯爷,实不相瞒,我也很想知道那人是谁。”傅兰亭无奈的说道。
裴言川盯着傅兰亭的脸看了几看,叹气道:“原来您也不知道呀!”他沮丧的说道:“真不知道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兰舟哥哥的眼。”
傅兰亭琢磨道:“舟儿喜欢的人究竟是谁,我的确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裴言川立即瞪大眼睛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不过我能猜到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傅兰亭说道。
“是吗?那您快说说?会是什么样子?”傅裴川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傅兰亭笑道:“这世上的人呐,有人喜欢和自己特别相像的,人生轨迹和脾气秉性都很相近,也有人喜欢和自己不像的,履历喜好皆不相同。裴小侯爷,您是这其中的哪一类人?”
“我么?”裴言川不假思索,“我当然是后者了。您瞧,言川哥哥和我并无相似之处。”
傅兰亭点点头,说道:“舟儿和小侯爷一样,也是为你
傅兰舟已经睡醒了,正在凉亭内煮茶,见到裴言川过来了,就给他倒了一杯茶。
裴言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随即开门见山的问道:“兰舟哥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当朝哪个将军呀?”
傅兰舟闻言险些失手将茶碗打碎,他先是慌了一下,随即矢口否认道:“小侯爷,你、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没有胡说啊!”裴言川说道,“我是认真的,兰舟哥哥,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傅兰舟感到一阵心慌,他纳闷道:钟情于李将军,这是我心里的秘密,除了我和李翦,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裴言川如何会猜到?难道是兄长……
“小侯爷,你是听谁说的?”他问对方。
裴言川说道:“我没有听谁说啊,我是自己猜到的。看来我猜对了,哥哥你喜欢的果真是那种勇猛无敌的大将军!”
傅兰舟心想:裴言川如果能猜到的话,那他早就猜到了才对,不会等到现在才想通,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兰舟哥哥,你还记得吗?我的父亲也曾是大梁的名将。”裴言川问道。
傅兰舟点点头,“记得。裴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忠勇之名,当流芳千古。”
裴言川说道:“父亲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惜他走的太早了,来不及等我长大……”他把两支手臂支在石桌上,语气惆怅的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京中人人见了我,都叫我一声小侯爷,但他们心里都不大能瞧得上我,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没什么本事,不过是命好、承袭了父亲的爵位罢了……”
“小侯爷……”傅兰舟想安慰裴言川两句,哪知裴言川突然伸出双臂,抓住他的一只袖子,言辞恳切的说道:“兰舟哥哥,我说过的,为了你,我愿意做出改变。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你喜欢大将军,那我就去做大将军!好哥哥,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像我父亲那样驰骋沙场,成为一位受人崇拜的大将,等到了那时,我才算配得上你,你也才会心悦我……”
傅兰舟被裴言川吓到了:“小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兰舟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裴言川放开他的袖子,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道。
“小侯爷,不必为了我做任何事。”傅兰舟劝对方,“我不值得你喜欢,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兰舟哥哥,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无法阻止我喜欢你。”裴言川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傅兰舟望着裴言川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明白裴言川是真心爱他,他很感激对方对他的好,但是他不能也不会做出回应,因为,有一个人已经先裴言川一步走进了他的心里。
吃过晚饭后,卢氏自去忙碌,傅家兄弟则坐在亭中纳凉。
傅兰舟对兄长说道:“哥哥,我有话想要问您。”
傅兰亭手中摇晃着一把蒲扇,扭头看了弟弟一眼,“问吧。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傅兰舟心想:我先问哥哥,问完后撒丫子就跑,他就问不着我了。他问傅兰亭:“哥哥,今日午后,裴小侯爷来找我时您也在家,您应该见到他了吧?您是不是和他……”
“对,我跟小侯爷说了几句话。”傅兰亭立马就承认了。
傅兰舟心想:果然是兄长。他问道:“您跟他说了什么?您知道吗?他突然跑来跟我说他要去参军、要上战场杀敌,要做大将军……”
“他真是这么说的?”傅兰亭放下手中扇子,转身看着自家弟弟。
“是啊。”傅兰舟点点头。“我当时感觉莫名其妙的……”
“舟儿,他这都是为了你啊!”傅兰亭说道,“他想成为大将军,赢的你的青睐……”他向弟弟简单讲述了自己和裴言川的对话内容,末了,他板着面孔问弟弟:“舟儿,裴小侯爷说你心里有人了,那人是谁?快告诉我,不许瞒着哥哥。”
他们的爹娘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长兄如父,他比弟弟大十二岁,娘走的时候,兰舟才九岁,是他把弟弟一手带大的,真真是当成半个儿子养。他和夫人成亲多年仍无子嗣,夫妻俩都十分疼爱幼弟,兰舟身子弱,不喜科举做官,他们也不勉强,再者言之,在外头做事不容易,他们也不忍让弟弟受委屈。
“没有,不是的……”傅兰舟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结果被兄长按回椅子上,“不说出来就不许走!”
傅兰亭十分痛心的对弟弟说道:“舟儿,哥哥最疼你了,你怎么能瞒着哥哥,你以前什么都跟哥哥说的。”
“哥哥,我……”傅兰舟低下头道,“您别逼我了,我是不会说的。”
“朝中将领我基本上都认识,舟儿,你只有把他的名字告诉哥哥,哥哥才好想办法促成你们的婚事啊!”傅兰亭说道。
“……”傅兰舟怔住了。“哥哥,您、您在说什么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这傻孩子,没必要瞒着我的,你以为我会反对你们?不会的。”傅兰亭温言道。“舟儿,哥哥不舍得让你离开我,你知道的,我情愿养你、照顾你一辈子,可你如今有喜欢的人了,那哥哥也应该替你考虑才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孤独终老啊!”
“哥哥,我喜欢的人……他、他不是哪家的姑娘……”傅兰舟没想到兄长会如此宽容。
“哥哥知道。”傅兰亭轻拍了几下弟弟的手背,“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你喜欢就够了。我们舟儿喜欢的,哥哥理应成全不是?人生如白驹过隙,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快活。”
“哥哥,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傅兰舟坦言道。
傅兰亭心中了然,他明白弟弟的心思,遂说道:“舟儿,那让哥哥帮你好不好?你先告诉我他是谁。”
傅兰舟摇了摇头,却是不肯讲。
傅兰亭无可奈何,只好对弟弟说道:“好吧,舟儿,哥哥不问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你再来告诉哥哥。”
裴言川一连消失了小半个月,等到傅兰舟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褪去华丽的衣裳,换上了一身戎装,与往日里迥然不同。
裴言川骑着一匹白马来向傅兰舟道别。尽管他的母亲坚决不许,但他还是穿上了这身行头。傅兰舟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道:“澹州。”他要去澹州军营,要和北狄人打仗。
“那你何时归来?”傅兰舟又问。
“兰舟哥哥,等我建功立业了,我就回来娶你,你等着我。”裴言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