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钱九陇迟疑道:“真的要调集骑兵?”
“以前军为先锋,命苏定方率骑兵或在后或在侧,由其自择。”李善轻声道:“放心吧,突厥不会死战。”
钱九陇点点头,每个突厥人的死去,都会导致他的妻子、儿子、牲口被族人抢掠……这也是草原上的习俗,那个族人可能是自己的兄弟,可能是自己的侄儿,甚至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这使得突厥人在作战的时候往往趋利避害,没有死战到底的勇气,而在现在的局势下,突厥人不付出沉重的代价,是很难翻盘的。
“若是突厥没有横向列阵……”李善沉吟片刻,拿起望远镜看了几眼,“让李道玄、窦轨决断,或可车阵向中间靠拢,不过不可操之过急,需提防突厥突袭。”
“是。”
钱九陇大步走开,李善在心里想,阿史那·社尔既不可能退兵,也不太可能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么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
这也是李善期盼的。
百多个赤裸上身的壮汉站在中军阵外,手持鼓槌,沉重的鼓声由小而大,由轻而重,由缓而快,最终连成了一片如同雷声的轰隆隆声响。
张仲坚高声呼和,分派亲卫、小校指挥阵型,以胡演、侯洪涛为先锋,以何方为左翼,以曲四郎为右翼,自己亲领主力在后,缓缓向前进发。
三四里外的一处山丘上,手持望远镜的苏定方看了会儿,随手将望远镜递给了段志玄,沉默的在心里盘算,一战功成那是不可能的,但怀仁若是要引突厥入彀,这一战必须将突厥打痛,己方略有伤亡也是值得的。
苏定方对李善太了解了,记得去年怀仁声称自己难如李药师为名将,难以士卒将校为棋子纵横十九道,但苏定方不这么认为。
的确,李善对身边的人有着令世人难以理解的怜悯、关怀,但面对死亡,并不是那么软弱……当年历亭夜袭,整个营地几乎都被烧为灰烬,无数尸首坠入火中,多少士卒闻到那股熟肉味道狂殴不止,而李善却在营地中自如漫步。
“太清楚了!”段志玄一边看着一边嘀咕,“早就听说邯郸王精于百技,没想到还能做出这等神器,当年若有一副,那战事就方便多了,秦王殿下也不会在洛阳外被郑军困住。”
冯立眼热的半抢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就说:“哪里清楚了!”
“反了!”段志玄嗤笑道:“拿反了!”
冯立尴尬的反过来,看了几眼精神大振,“突厥虽然展开阵列,但幅度不大,可以让淮阳王西移车阵。”
“命亲卫传话,先让马三宝率骑兵出阵掩护,每五十步整队,不可乱阵。”苏定方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下山丘,翻身上马,接过亲卫递来的马槊,“披甲。”
苏定方有所打算,而知晓内情的张仲坚与其有着同样的心思,这一战必须将阿史那·社尔打疼才能起到作用。
迎面而来的是阵阵箭雨,侯洪涛低下头,只觉得额头一痛,知道若不是头盔护佑,只怕要当场毙命。
耳边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侯洪涛知道有骑卒的坐骑被射中了,虽然前锋都是重骑兵,不仅自己皮甲,而且战马也是披甲的,但战马不可能护佑到所有地方,在这么密集的箭雨中难免有倒霉鬼。
一边在心里祈祷,侯洪涛一边想起之前李善还没出京时候的牢骚话……少府、武器监那帮人太不是东西了,是不是天天坐着喝茶,玩忽职守啊,居然弩弓那么少!
听到这种牢骚话,从苏定方、张仲坚、凌敬到侯洪涛、曲四郎等人都很无语,人家都把库存掏空了还要怎么样?
哎,李善是大手大脚惯了,在代州军中,最精锐的一部分骑兵除了良驹、马蹄铁、马具、马槊、长刀之外,还会佩一支弩弓,战前准备好,关键时刻一波弩箭……但李善也不想想,弩弓多贵啊,制作周期多长啊,几千骑兵装备,朝廷是真的供不起。
而且骑兵携带弩弓,一个不好就要遗失,太浪费了,李善昨晚还想着拨些弩弓给苏定方、张仲坚,被窦轨、李道玄几人死死拦住了,中军没有大量弩弓,他们实在不放心。
从坐骑侧面取下盾牌略为挡一挡,侯洪涛偷眼看了下,在心里算了算距离,两腿夹了夹,让坐骑保持现在的速度,毕竟重骑兵最大的劣势就是难以持久,也难以连续提速,所以提速需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侯洪涛突然直起身子,盾牌挡在面门前,正要高呼提醒骑卒,不料一个如同霹雳的暴喝声在耳边响起。
这是抢我的活啊!
侯洪涛无语的看着胡演突然加速越过自己,丢开盾牌,手中长戟高举,劈头盖脸的砸下去,三五个突厥骑兵被砸得落马,另几个突厥人慌忙拨转马头。
胡演为首,侯洪涛与数十重骑随之其后,在几个时辰的拉锯、试探之后,唐军以重骑破阵而入。
第八百五十九章 首战(七)
李善一手拿着望远镜盯着,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战车上的栏杆。
忽有狂风挂过,挂的战车上的旗帜飘飘摇摇,黄沙漫天而起,让李善几乎看不清楚双方交战的情形。
不过李善清晰看见,那只北上的黄龙席卷而进,几乎没有任何停留,两侧还能隐隐约约看见的唐骑正在加速赶上,浑不顾两翼突厥骑兵展开队列的包操。
胡演、侯洪涛率先破阵,打出一个缺口,张仲坚亲率千余重骑兵沿着缺口向东北方向凿去,一路上断肢残臂,鲜血飞溅,杀得人头滚滚,杀的突厥人胆寒。
但站在山丘上的阿史那·社尔神色漠然,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即使伤亡如此惨重,也不许后撤,身后数里外的山谷中,突厥骑兵源源不断的涌出,但道路狭窄,一时间难以投入战场。
侯洪涛早就丢掉了马槊,手持一柄长刀,疯狂劈砍,抽空冲着胡演高吼道:“往那边,那边……那个山丘!”
一般来说,重骑兵破阵之后,如果没有迅速凿穿对方的阵营,那长枪、马槊这样的长兵器就不太合手了,乱战中反而是长刀更好用,但胡演不仅勇猛过人,而且武艺精熟,至今还手持长戟,只是不知何时头盔没了,发髻散乱,脸染血迹,状如恶鬼。
侯洪涛只抽空喊了这么一声,登时引来了三个突厥人的注意,重骑兵没有了马速,那威力就大大降低了,只两三个回合,侯洪涛肩膀上、大腿上就吃了两下,前一下被铠甲上的铁叶挡住了,但后一下挨了记狠的,疼的惨呼一声。
侯洪涛正要拼死的时候,一支长戟探来,先是隔开了刺来的长枪,顺势将对面的突厥人捅落,然后长戟横扫,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一个突厥骑兵的胸膛上。
似乎都能听得见胸骨破裂的声音,大难不死的侯洪涛反应神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长刀脱手而出,将剩下的那个突厥人惊走。
“拿着!”胡演没去管那个摇摇欲坠但还没落马的突厥骑兵,反手抽出长刀递给侯洪涛,“那处山丘是?”
“两面汗旗都在那儿,必是贼酋!”侯洪涛高声吼道:“张三郎横向,赵国公压阵,我等直取汗旗!”
就算胡演再勇猛无匹,再有敢战之心,再浑不畏死,也不禁愕然,四面八方都是突厥人,而自己和侯洪涛身边不过两三百骑,张仲坚率领主力向东南方向冲杀,而山丘却是在正北方向。
就在这时候,一彪唐骑从西侧斜刺里杀出,曲四郎左手持刀,右手举枪,奋勇进击,身边的七八百骑兵犀利的凿穿突厥前阵。
侯洪涛大喜过望,率领剩下的几百骑兵向曲四郎靠拢,胡演环顾四周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撤兵是不可能的,一旦随意撤退很可能是一场溃败,若是死战,有两个方向。
其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往东,张仲坚率前军主力骑兵破阵,突厥骑兵厮杀,唐骑正在大砍大杀,虽然赶来的突厥源源不断,但张仲坚是掌控了主动权的,胡演本是打算率剩下的几百骑兵往东与主力汇合,无论是进还是退都能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