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道视线落在了泰然自若的李善身上,不过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一方面是因为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善在不久前论功中,使苏定方、张仲坚、曲四郎、侯洪涛等将领推功他人。
李善总领大军,行事公正,不因派系而有别,也得到了部下将领的认可和尊崇,王君昊不尊军令而被杖责,段志玄稍有逾越,许功而罢职。
温彦博也很清晰的感觉到,分别是太子、秦王心腹爱将,段志玄与冯立,薛万彻与张士贵,都交情渐深,这与李善的行事风格是密切相关的。
陈叔达一番话说完,席间颇有议论,李善抿了口酒水,视线扫了扫,议论声很快消失了。
“江国公、清河县公奉圣命劳军,望诸将奋勇,士卒用命。”李善朗声道:“他日功成达于御前,陛下岂会吝于封赏?”
说白了,李渊就是拿了根胡萝卜吊在这些将校的嘴前……这块胡萝卜的名字叫开国爵。
其实唐朝的爵位可以划分成两种,一种是开国爵,这种爵位是不会递减的,于国同休,比如历史上的英国公李世绩,要不是他孙子搞事,这个爵位能一直传下去,另一种是普通爵位,有可能不会递减,但也有可能递减。
即使是淮阳王李道玄这种郡王爵,传承数代之后也可能降为国公爵、郡公爵,倒是李善这个嗣王,是能一直传下去的。
不过李善也心里有数,他对唐朝历史还算熟悉,即使是开国爵,能传承很多代的……基本上就没有,即使一直传下去,在唐朝中后期,也因为继承人无功于国会出现降爵。
李善看向陈叔达,“泾州之战初始,未立营寨便引军猛攻,为使士气不泄,士卒用命,孤命长安令李乾佑搜集左右猪羊,供士卒肉食……”
陈叔达忍不住笑了,“邯郸王奏折入宫,陛下命民部、少府共议之,实无先例。”
“也是。”李善点点头,“若是他日无肉食,士卒不肯用命,奈何奈何?”
“故陛下以私库供之。”陈叔达笑道:“还望殿下慎用。”
李善深深看了眼陈叔达,转头扬声道:“长安令李乾佑。”
“下官在。”
“之前从各地搜集的猪羊,均以市价给之。”李善眯着眼道:“遍告全军,民部、少府回绝,此为陛下私库钱财。”
“是。”
陈叔达笑着微微颔首,那句“还望殿下慎用”不是指钱财要省着用,而是点出了这笔钱财的来源,皇帝的私库。
都说东山李怀仁虽才高,但却需推敲,实际上心思敏捷至此,陈叔达开始相信崔信说的那句话了……怀仁实有捷才。
看看时候不早了,李善挥手道:“窦公、彦博公、李客师、淮阳王、赵国公留下。”
众将一一退下,好些人临走时候都忍不住瞥一眼李客师,窦轨是行军副总管,温彦博是行军长史,淮阳王位列郡王,当日又独领一军,赵国公苏定方乃邯郸王亲卫头领出身,而李客师在诸将中其实并不出挑,能够留下,无非是其与邯郸王的私交。
随着这两年李善名望越来越高,特别是天台山一战之后,其履历时常被人提及,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其与陇西李氏丹阳房李客师父子之间的关系。
很多人都相信,李善出身陇西李氏,很可能是隔了很远的旁支,所以才得到李客师、李楷的襄助……而他们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父子均爵封县公。
不说其他的,泾州之战,李善北上追击,那时候突厥还没有彻底溃败,李客师得以留守后军,前些日子平凉一战,基本上稳操胜券,李善放着苏定方、张仲坚、胡演、钱九陇这些名将不用,却让李客师为张士贵副手。
呃,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留下来的都是熟人,即使是江国公陈叔达也与李善关系极为亲厚,一直做哑巴的崔信终于开口了,一句句“黄口小儿”、“不知好歹”之类的痛斥喷涌而出,直指李善。
李善沉默而安静的坐在崔信的边上,脸上还带着笑意,两只耳朵……左耳进,右耳出。
温彦博在边上幸灾乐祸,路上就知道崔信极为不满的陈叔达好笑的看着这一幕,而窦轨、李客师、李道玄三人却面容有些许惊异。
他们都是亲眼目睹李善在此战中如何筹谋设计,如何操持全局,终以大胜,斩首数万,这样的战功放眼天下都是首屈一指的,累累尸骨造就了大唐邯郸王的威名,没想到崔信如此冷嘲热讽一点颜面都不给……更没想到李善如此乖巧的听着,脸上笑容一直不褪呢。
呃,这差不多是李善和崔信之间的默契。
虽然李善如今名望达于海内,但崔信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虽然崔信心里未必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李善心里有数啊。
自己这头猪莽撞的闯进菜园,拱了水灵灵的小白菜……最关键的是种白菜的还是个宠女狂魔,没事都看自己不顺眼,逮到机会还不出口气啊?
类似的事,其实之前两年时常发生……比如李善不得已去了几次平康坊之后,比如崔信在雁门关看到李善身边的美妾俏婢的时候。
第九百零三章 接风(下)
毫无意义的指责告一段落之后,崔信才义正言辞的开始训责未来女婿,“颉利可汗不在,突利可汗乃是如今突厥一方之主,你李怀仁有何资格私纵?”
“本以为你见事明利……敌国之主,是杀是放,自有陛下决断,你李怀仁难道无自知之明吗?”
“义结金兰,结拜兄弟,你成全一人之义,突厥在三州之地屠戮百姓,你置仁于何处?”
李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目光游移不定,从陈叔达、窦轨、苏定方、李道玄、李客师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温彦博的脸上。
过分了啊,大家都不是傻子,老丈人您拿这事儿来骂我……这是连基本法都不讲了啊!
李善之所以盯着温彦博,无非是……这事儿虽然我做的不地道,但你也不太地道啊,奏折上扣着我和突利可汗结拜这事儿不放。
真要论起来,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那是李渊的主意好不好!
温彦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没洗脸,脸皮明显厚了,最后还是淮阳王李道玄好言相劝……怀仁的确欠了考虑,但毕竟年少嘛。
“淮阳王倒是厚道。”温彦博阴测测的笑道:“久闻邯郸王仁义……”
听了“仁义”这个关键词,崔信想起宴会前温彦博说的那几句话,呵斥道:“对士卒怀仁,对敌国之主也要怀仁吗?”
“对突利可汗举义,你又置西河郡公于何地?!”
“彦博公何许人也?”
“前朝即得薛司隶激赞,有宰辅之才,如今却……”
这下子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赞同的神色,就连李善本人也面露释然……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前面也太扯淡了点。
当然了,温彦博本人可还没解气呢,正色道:“为国事,怀仁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此番放归亦为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