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仿佛溺进在深海里,耳边听不见一丁点儿的声音,无尽的恐惧与懊悔张牙舞爪朝我压迫而来,将我彻底的笼罩。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她就这样离开我了,离开了爸爸。
在我以为我和爸爸终于苦尽甘来,一切将要重新开始的时候。
幸福在触手可及的时刻骤然远离。
这一定是一场恶作剧,一定是。
我讨厌这个玩笑,非常非常的讨厌,我无法接受。
“嘭!”
爸爸忽然猛地一把推开扶他的医生,踉跄着奔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被他大力撞开,碰到后面的墙上,发出“嘭”的巨响。
我如梦初醒,倏地抬头朝爸爸看去,下一瞬,跟着往里跑。
手术室里同样冰冷刺骨,消毒水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叫我忍不住窒息。
她安安静静躺在手术台上,身体已经覆上了一层白布。
“臻臻……”
我盯着手术台上被白布覆盖着的妈妈,我听见爸爸沙哑的嗓音。
他站在手术台边,颤抖着伸手去,慢慢掀开白布的一角,然后,手颤抖着继续落下,去摸她的脸。
“臻臻,别睡了,快起来,别跟我开玩笑……”他说,声音颤抖的特别厉害。
“你是不想看见我吗?我……我……”
爸爸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妈妈苍白的脸颊,慌乱无比,“我……我马上就走,我立马消失,不叫你看见,我不惹你烦,你别这样好不好?啊?臻臻……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说着,笔直的脊背一寸寸塌下去,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泪珠一颗颗落下,
“啪嗒!”“啪嗒!”
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妈妈的脸上,砸在我的心上,在这异常静谧的手术室里,那声音,好大好大。
我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妈妈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太可笑了!
我猛地摇头,“哈——”地嘲笑出声,不可能的!不可能!
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醒来就好了,只要醒来就可以了!”我喃喃自语。
爸爸突然转头看过来,他血红的眼眸盯着我,里面是又怒又恨的神色。
“你叫她来干什么?”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疯了似的大声质问我,“你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去机场?”
他怒吼着,抬手就狠狠扇了我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我半边脸瞬间麻木,耳朵里嗡嗡一片,只言片语传进我的耳朵里,“……你来找她干什么?她过得那么好,我又来打扰她干什么……”
他抱着头又哭又笑,张嘴似是想喊,用了极大的力气,却发不出声音来,像一只困兽,愤怒至极却又无能为力。
这个噩梦太可怕,我承受不住。
“啪!”
我抬手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恶狠狠对自己说:“醒过来!”
“啪!”
又一巴掌。
“你他妈快点醒过来!”
我瞪着血红的眼,一边狠狠抽着自己,一边对自己说这是梦,赶紧醒。
就在我不断抽着自己的时候,手腕忽然一下被钳住,然后,我又听见“啪!”的一脆声,巴掌却落在了爸爸脸上。
他抓着我的手打他自己。
“不怪你,怪我,都怪我……”
他说。
“我不该来的,我不该再来打扰她……”
“爸……”
我望着他,颤声喊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不接受,”我摇头,腿脚发软跪在地上,我抱住他的腿,痛哭出声,:“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接受……”
小蝌蚪终于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的妈妈,怎么能一转眼又丢了呢?
真的,就是一场噩梦吧……就是一场噩梦……它就是……
……
我至今不能回忆妈妈去世后的那段时间。
那是一段没有光亮的日子,很多年后再想起来,还是觉得心痛如绞,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跟爸爸的痛苦同样深重,两个人都陷进悔恨里。
我总在想,要是那天我没有叫她一起出门该多好。
他也总在想,要是他克制住,没有来找她该多好。
如果,如果……可这世上最叫人不甘心的事情,就是没有如果。
我们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彼此安慰,各自陷进痛苦里,无法自拔。
妈妈的葬礼是颜嬿主持的,名义上,小姑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亲人,不想让妈妈再受非议,我跟爸爸都没有出席。
葬礼空前盛大,很多影迷从世界各地专门飞过来送她。
不过,那只是一座空墓,妈妈的骨灰被爸爸留在了身边。
深更半夜,他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妈妈的骨灰盒,一次次低声呢喃,“对不起啊,臻臻,我还是要拴着你,既然你爱我,我就不能放你走了……你演技好啊,是真好,骗了我半辈子……你等着我,下辈子,我干干净净的去找你……”
电视开着,幽光照亮他满面泪痕的脸。
屏幕上放着前段时间妈妈拿奖后的采访。
正是记者不依不饶追问她感情状况的那一段。
——“曾经爱过一个不能爱的人。”
——“那现在还爱吗?”
是还爱的吧。
不然为什么还是会梦见他?
不然,为什么还是迫不及待想见他?
像小姑娘第一次偷偷去见情郎那样期待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