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燃尽,血丝盘根错结密布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周围,底色已由惨烈转为惨淡,接着有水气迅速上涌积聚,积聚在狭长的眸子中,越来越多,多到眼圈儿承载不了,从那灭绝后的空旷里一滴一滴渗了出来,滴在我的眼下,溅出小小的涟漪。
溅碎了的泪花偶尔溅入我的眼中,酸痛的肿涨感。
随即一发不收拾,泪珠儿成串地落下,冰冰凉凉地打湿了我的脸,模糊了宣帝的容颜。
那是怎样支离破碎的容颜呀,焦土样的滚tang,废墟样的残缺。
泪滋润不了那滚tang,犹自嗤嗤地翻卷起烧灼的热浪,泪掩盖不了那残缺,只是让它更加清晰,少了梦的麻醉,所有的痛楚、绝望清晰细致到了头发丝样的神经末梢,碾碎了灵魂,每一个灵魂的碎片则更加清晰细致地反照着那痛楚绝望,然后碎片再继续被碾碎,无止境地累加,令你每天死上一千遍,却还是清醒地活着,清醒地痛苦,清醒地绝望。
所以我眼里那酸痛的肿涨感愈演愈烈,形于眼外,落在汉宣帝的视线中,也许变成了某种他迫切渴望的安慰,几乎是立刻倾身向我,把那张泪水浸透的脸埋在我的颈窝,像受伤的小兽、寻求母亲的温暖,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着絮絮叨叨地嘟囔着:
“子服,我后悔了,我很早就后悔了。从崔怀拿着那粒药丸出去,我就在后悔,我想派人去把崔怀追回来,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什么都不能挽回了,不能挽回了”
“如果可以挽回,我愿意拿整个江山来换,换平君在我身边。我宁可去过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日子,虽然苦虽然穷,但是我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踏实,可现在,我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呀,子服,我想平君,我想她,想她睡在我旁边,那样,即使是做着恶梦,醒过来看见平君的脸,心里也是踏实的。但我永远也看不到她的脸了,就算死了下到地府,平君也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
“子服,你说得对,我无颜别离!无颜别离!无颜别离!”
倘若世上有一种声音可以撕心裂肺,那么这声音就是此刻我所听到的。就算硬比石人的我,也同样被它寸断了肝肠。
不自觉地伸出双臂,轻抚着宣帝的后背,不是抚着一朝天子,而是那只伤到体无完肤的小兽,一只走错了路并已经为此付出高昂代价的小兽。
我相信,他的话并非一时激动,是百分百地出自真心,他抛下了无上尊贵的“朕”改用了平凡普通的“我”倘若时光真的能够倒流,我毫不怀疑他会履行他的诺言,他会用整个汉室江山,去换自己与许平君的白头到老。
他不是爱得不真,只是在曾经的某个瞬间,他的真没有敌过他的理智、他的报负、他的宏图伟业。那真的就只是短短一霎罢了,恍如游鱼跃出水面、惊鸟掠过天空,那样短暂的一霎,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命运,谁在操纵?谁在改变?
我的动作,让宣帝得到了更深层次的慰藉,他仍在呜咽,却多了满zu。
我仰面向上望去,烛影摇红,明暗不定。我却透过了明暗不定的烛影,看到了,许平君。
她的脸上,没有怨恨,只有悲悯,悲悯令那寻常之姿的面容圣洁,她原本就是圣洁不沾尘俗的,尘俗间的是非对错又怎能困扰住她?
于是,我对宣帝说:“陛下,许皇后她不恨你,无论天下地上,她无时无刻盼着的,只是陛下平安、健康、快乐、美满。”
宣帝抬起头,眸子里殷红不再,取而代之是渐趋平和的暗红,哑着喉咙,兀自不敢相信,问:“真的么?平君她,真的不恨我么?”
我幽幽柔柔地笑,像母亲哄着孩子“当然了,许皇后,她爱陛下呀,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爱陛下了。她爱着陛下,又怎么会舍得恨陛下呢?”
有更多的泪,涌出眼眶,却不再绝望压抑,他重新俯首抱住我,呢喃着许平君的名字,眷恋无比。
我任由他抱着,甚至给他回应,冥冥中,许平君悲悯的脸上,现出了笑意,那笑里,有牵挂,却了无遗憾。
给读者的话:
因为今天的一章如果把它拆成上下章来发的话,效果会大打折扣,所以今天一更,但是字数是不少的,嘿嘿,请包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