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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2(1 / 2)

柳石堂听得儿子新车到货,比儿子更早一步飞到上海,打算跟儿子一起提货。但是等与儿子会合,见到价值不菲的新车golfgti时,柳石堂欲哭无泪,儿子花大钱买的竟然是夏利车一样没屁股的车,加上后备箱的门,全车才三扇车门,还不如夏利车的五门,多坐两个人,就得爬着进后座。车子里面他也看不出好处,内饰打造得不精致,不是那种一看就很鲜亮的,只有gti的招牌打磨得很精细。这种车开出去,那是会被人立即当夏利车看低的。

“为什么买这种车?”柳石堂从坐上车开出车行的第一刻起,就追着儿子问这个问题。但是柳钧正高兴地玩他的新车,没心思理他的爹。柳石堂只能看着儿子双眼亮晶晶地操纵新车,一边儿生闷气。四五十万,竟然买一辆夏利车。他一直认为儿子能赚少花,是个极端出色的好孩子,想不到儿子平时不乱花钱,真乱起来,四五十万买辆夏利这种蠢事也会干。

等柳钧终于将性能玩了一遍,才有心思告诉爸爸这车子好处在哪儿。转弯的时候他问一声没感觉吧,起步的时候问一声快吧,换挡的时候问一声没顿挫感吧,柳石堂毕竟是开车多年的,被儿子几声指点下来,即使他没扶着方向盘,也感觉得到这车子真如小钢炮一般。可他依然不客气地指出:坐着不舒服,噪音大,开出去没面子。他不肯乘这种小样儿的车回家,坐上飞机宁可继续出差。

与柳钧前脚后脚提车的申华东为庆祝新车到手,呼朋唤友于周日去申家参股的、新近建设验收完毕等待通车的新路试车。柳钧通知钱宏明一起去,钱宏明一呼便应,独自开着他的宝马去往目的地。他去得稍早,一会儿工夫,他就看到一辆辆造型很不主流很不本分的车子,拽着轰鸣的声浪汇集起来。当然也有他开的宝马这种中规中矩车子,然而今天,中规中矩显然并非主流。

钱宏明见到一个个驾驶者跳出车子,那些驾驶者基本上拥有年轻而无忧的脸。跟着那些年轻人跳出车子的是一个个美丽的女孩。钱宏明心想,果然都是公子哥儿,本地富豪第一代张扬的不多,许多身家不菲的老板开的不是广本就是别克。很快,钱宏明就见到柳钧的新车。在柳钧买车时候,他已经上网查到这种车子的照片,可等亲眼看见,依然忍不住摇头,模样实在太寒酸了。

柳钧一到场地,都还来不及与钱宏明打招呼,就被他的那些车友抓去交流彼此的车子。柳钧见到梁思申居然也驾着保时捷在场,与申华东的车子成现场一时瑜亮。钱宏明此时成了边缘人,跟着大伙儿一辆辆地看车子,可是插不上话。那些话题,离他很远,那都是些饱暖后才会衍生出来的话题。钱宏明也不硬插话,他默默地听,用他精良的脑袋刻磁盘一样地记录。他终于知道,饱暖之后应该追求什么,才算不露怯。但是这些车子令人吐血的车价啊,连柳钧没尾巴车这种不要脸的价格都是那么咬肉。

然后,钱宏明看着一帮人虽然嘴里嚷嚷友谊第一,却一个个憋足吃奶的力气冲上赛道。他唯有微笑旁观,看一大帮大人玩游戏。他身边唯有美女拉拉队,显得他有点儿格格不入。他左手压在唇边默默看了会儿,就悄悄走了。他并不喜欢这一群自以为是的骄子。

柳钧却玩得兴高采烈,他车子虽然不是申华东的法拉利与梁思申的保时捷的对手,可是回国后第一次油门踩到底,肾上腺素升到顶,最大的爱好终于捡回来了。他跑直道不是大马力超跑的对手,就缠着申华东和梁思申赛弯道,他将车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虽败犹荣,结束时候,那真是全身全心全意的畅快。

一帮人赛后余兴未了,率领美女拉拉队杀奔饭店吃饭。唯有梁思申扬着兴奋的红脸告辞了。柳钧和申华东都松一口气。尤其是申华东,梁思申在,他还想好好玩吗?那可比他一个人一车拉上三个女孩还累啊,关键是照顾梁思申有责任没乐趣。若是梁思申身后更拖出一个宋运辉,他就死定了,得抓出他老爸才压得住阵,全场一群扑克脸的大怪,他还玩什么啊。

饭后大伙儿k歌。柳钧以前几次应酬出入歌厅,对这种地方印象很差,觉得是个藏污纳垢的所在。今天全是朋友,大家找一个大包厢喝酒唱歌跳舞,全然自发,哄闹得不知多来劲。等唱歌唱饿了,出来再找地方吃饭,柳钧都不知道自己脸上印了多少唇印,总之拿纸巾一擦,满纸的姹紫嫣红。

一行人也不用开车,直接奔进隔壁一家酒店。柳钧、申华东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疯玩的一个圈子,却不料有人坐在一角清清楚楚看着他们的疯闹,那是余珊珊。余珊珊与同事逛完街找个地方吃饭,不料见到两个所谓大好青年的真实面目。原来所谓留学,学来的尽是这种开放,男男女女在公众场合可以如此随便。看到柳钧身边的女孩子说话时候总往柳钧身上蹭,而柳钧则是来者不拒。而且她也不知道柳钧居然与申华东这么熟,她心里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在她面前合演了一出双簧。余珊珊看得心里针扎一样。

柳钧根本没有感应,与大伙儿又闹又吃,饭后继续酒吧,玩得筋疲力尽,喉咙沙哑,才打车回家,睡一个好觉。第二天打上领带一本正经地上班,又是个认真干活的大好青年。回国这么多日子,终于找回过去酣畅淋漓的生活。人,活了。

老张可谓是历尽冬寒夏暑,终于拿到有关部门开出的工亡事件补偿支票。柳钧看到支票上的数额,奇道:“才这么点儿?一次性支付,还是还有以后?”

“一次性。因为死者父母都有收入来源。”

“早知道理赔这么拖沓,理赔金额不高,我们还不如给员工买商业保险。当然,这由不得我。”

令柳钧想不到的是,工亡员工家属接到通知却不敢来腾飞取款。经事故时候那么一闹,柳钧与老张也不敢去工亡员工家属家送钱,彼此存着戒心。大家唯有约银行见面。

柳钧带着出纳一到银行便看见工亡员工的父母和姐姐姐夫四个。他将支票交到四人手上,对方一看数目和他们参与追索补偿会议得到的数字一样,便一声不吭转身去对公窗口提现,看也不要看他。柳钧让出纳跟上,他去对私窗口提出十万,直接捧着一摞钱走向正拥在对公窗口数钱的一家四口,将他私人的钱与那堆钱放一起。

“这是我私人的歉意。眼下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你们遭受的巨大损失,非常对不起。”柳钧深深鞠躬,起身看看工亡员工家属的惊讶,拉起出纳离开。去时,与来时不同,四双眼睛齐齐看着柳钧,直到他消失于门外。

私人补偿十万,事先柳钧不曾与老张提起,当然工亡员工家属更不会知道。那起事故之后,柳钧常常想起一条浸血的人命,想起工亡员工父母欲绝的悲伤,更想起双方的冲突,和冲突最后非正道的解决办法。他今天只想用他的直觉告诉那对父母,他不是害死他们儿子的恶人,他不是蛮横霸道的土财主,他不是不懂敬畏生命的混蛋。

但是,他当时处理问题的方法肯定有错误。

回国两年多来,他不断地遇到新问题,不断地求解,又不断地积累经验。对问题的态度由原先的惊讶甚至激愤,转为熟悉、熟练,而今在遇到日常问题时候,他已经得心应手。若是去年的工亡事故发生在今天,他相信他能处理得更好,他会知道哪儿可以进,哪儿可以退,怎么不违背心中的原则,不削弱自己的利益,又将对方的感受考虑进去。这不,他去跆拳道馆挨打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

他在成熟,他已经很久不曾拍案而起。

相比柳钧的成熟速度,钱宏明女儿小碎花长得就跟春天竹园里的毛笋一样快。钱宏明工作忙碌,养育孩子的重任大多落在嘉丽身上。嘉丽与保姆忙不过来,好在她知道柳钧一呼就灵,比念芝麻开门还灵。

申华东傍晚寻找柳钧时候,柳钧正陪着同时

发烧的嘉丽和小碎花看病打针。因此柳钧一看是申华东的来电,就条件反射地道:“没空吃饭。”

申华东悻悻地道:“我们再怎么也不算是酒肉朋友吧,我们是同情兄弟。正经事找你,我在市一机开会,希望你来一趟。绝对给你惊喜。”

“我是真走不开。陪朋友在医院里。你听听环境……”柳钧将手机朝向一个正被针扎得哇哇叫的幼儿。申华东只得要去医院地址。柳钧接完电话,见嘉丽很内疚地看着他,连忙道:“我这个朋友叫我一般不会是正经事,别担心。小碎花睡着了,你也闭会儿眼睛吧,我看着吊瓶。”

“小碎花看见是柳叔叔抱着她,特别安心。”嘉丽自己心里也很安心,早已知道柳钧是个负责的朋友。她放心地闭上眼睛静养。

申华东抓着一堆图纸匆匆赶来,看见眼前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场景,目瞪口呆了足有一分钟,还是护士被他挡道,推他一下,他才还魂。他走到柳钧面前,见柳钧撮唇让他噤声,他左右看看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注射室,只能出去外面等待。他不晓得那个小小的孩子与旁边温婉的少妇是柳钧的谁,他被搞糊涂了。

申华东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见柳钧抱着小孩,耐心地配合着少妇病弱的步调,走出注射室。柳钧见到申华东耐心等着,也是惊奇:“你还真有天大的要紧事?我送嘉丽回家,你找个地方吃饭,我立刻去找你。豪园吧,近。”

“嗯,是汪总让我找你。本来汪总也在会议室,等不及你了。我去豪园等你。”申华东显得病怏怏,可还是对着冲他微笑的嘉丽勉强挥手道别,心说柳钧什么时候找的老婆。

柳钧将嘉丽母女送回家,才赶赴豪园。申华东这个大少难得坐在大厅用餐,打横坐一个大汉,与申华东说着什么。柳钧过去坐下,看清大汉偏瘦、硬朗而轮廓分明的脸,只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微凸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儿病态,好像是严重高血压之类的富贵病人。申华东一介绍,柳钧得知这是豪园老板雷东宝。

申华东抓着柳钧紧问今天医院那母女是谁,什么关系。柳钧解释是钱宏明的老婆,可申华东硬是不信,一径胡搅蛮缠。雷东宝在一边听得心烦,告辞离开。等雷东宝一走,申华东呼出一口气,立刻停止追问。“雷大叔同志太爱关心下一代了,我每次来豪园,都被他拖着关心工作生活,问这问那。幸好他看你不顺眼。你别吃饭,先看图纸。汪总说你看得懂,不用我跟你解释。”

柳钧本想说他早饿死了,不看图纸,但一听是汪总吩咐,他就乖乖展开图纸。汪总经常跟他通话,告诉他市一机正由汪总挂帅,首创与大学合作的模式,加大投入研发新品。从市一机跳槽过来的工程师也告诉柳钧,市一机技术班子研制的正是柳钧辛苦研究出来的系列产品,据说很有进展。柳钧很想知道他们研究进度,正好,送上门来了。他看到第一张总图,就已心中明了。市一机巨资投入出成果了。

申华东细细留意柳钧的神色,至此才问:“从此你们不算是独家了吧?”

“叫我去市一机开会,就是这事?”柳钧将图纸卷上,“给你们做技术鉴定?”

“是汪总很兴奋,希望你参与鉴定。我和我爸希望跟你谈谈,我们做同样的产品,如何瓜分市场。”

“瓜分?以你们市一机设备的生产能力,你们打算留几块肥肉给我?”

“你稍安毋躁,你知道我们的研发投入是多少吗?单单是给大学的,就是五百万,可大学异常磨蹭,最后只做出数学运算的部分。杨巡现在每天见面就唠叨败家,心疼得不行。我们也清楚,这么巨大的投入,收回异常艰难。起码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市一机肯定是亏本运行……”

“不正好让杨巡萌生退意吗?你打的不正是这个算盘吗?”

“杨巡已经退了,他决定专心搞房产。”

柳钧吃惊,第一反应竟是问:“杨逦也退出?董总呢?”

“杨逦退出,董总留任。你怎么不问问你腾飞该怎么办。我们两个以目前的局势,不是竞争对手,就是合作伙伴。”

“我们可以做竞争对手,但绝不可能做合作伙伴,两家公司的身量决定了我做你从属,才能合作。对吧?所以你要我去市一机开会,已经把我当殖民地了吧?”

“我们签订价格攻守协议,我们需要共同维持产品价格,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两家打价格战的话,两败俱伤。”

“我不做殖民地。”柳钧断然拒绝,“这块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做殖民地只能苟且偷安,不用多久,即使你不想,你爸也会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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