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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 / 1)

一老一小两大坐在房顶上,听酒佬讲故事:“这世上有一种酒叫虫子尿,那才好喝呢,要取一万零八千只杂种虫子,让这一万零八千只杂种虫子饮下世间最甘美的美酒,等待它们醉醺醺的尿出来,赶紧就要收起来,你们想,虫子尿才多大一滩,还不得赶紧收起来,是不是?”

彼时新月如钩,清清冷冷一轮挂在几人身后,屋顶高处不胜寒,仇滦酒喝的脸红扑扑的,脱下自己薄薄一件外衫来,披在同样酒喝的脸红扑扑的林悯身上,林悯眯着眼睛跟仇滦听的认真,四只眼睛都盯在酒佬老前辈脸上,他顺手又将那外衫披在了自己边上终于得到那把画了他的扇子正在把玩的方智身上,最该听故事的小孩儿十分成熟,一点没兴趣,两个喝醉了大人像呆鸟一样伸着头,仇滦呐呐点头:“对对对,唔……可不得赶紧收起来,太阳出来……嗝……晒化了……”

林悯提着酒佬老前辈专对他的馈赠,从自己腰上解下来的一只酒葫芦,因为林悯说堂中的酒入口太辣,不合他的口味,酒佬老前辈就慷慨解了一只小葫芦来,让他尝尝真正配得上夜光杯来装的葡萄美酒,林悯饮了一口,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抱着就不放了,呆呆红脸抱着酒葫芦说:“虫子尿啊……我不喝……唔……好难喝……恶心死了……”

酒佬哈哈大笑,笑个不停,苍老笑声极欢乐的回荡在夜空中:“哎呀呀,妙极妙极,你两个真是天生一对,登对极了,天生的一对呆瓜,太好了,以前只有这仇小子一个叫老汉骗,如今一骗上当两个,我老汉真个厉害哈哈哈……呆瓜!你们都是呆瓜!哈哈哈……”他八十几岁的人了,神态语言动作好似小孩儿,笑急了,手舞足蹈,脚蹬手刨,掉下去几个瓦片,好久才听见底下轻微的碎响。

于是那边的林悯眯着抬起眼皮,又含糊着满嘴的酒气说:“老前辈……唔……别高空抛物啊……犯法。”

说:“抓起来,都给你们抓起来。”

只说完这句,不知是不是量到了,还是风一吹,太高了,身边都是人,也觉凄凉无限,仇滦回头看他说时,就见他脸上赫然两行泪滴,逐渐汹涌,看清时,一时酒都吓得醒了不少,伸手就要抱他入怀,恨不得把心刨开了把他装进去暖暖安慰,心里对他想法不纯,自己却太纯,便左右为难,手张开,又有那么点羞,没敢,林悯却早跟他兄弟抱一下,嚎啕着抱住了仇滦,可惜仇滦小伙子人高肩宽,他这么一弄,看起来就是投怀送抱,仇滦得了这机会,抱在怀里不住哄慰,其实也就会一句:“别哭,你不要哭。”翻来覆去地说。

酒到了,能说心里话了,林悯哭着嚎啕:“老子骗你的,唔……不好,我哪儿都不好,你们这里一点儿都不好,我路上不好,我遭老罪了,我想去江南……”他张大嘴,越哭越来了那股子借酒消愁愁更愁的劲儿,愁的他只能放声而哭:“我就想去江南,江南啊,死人,杀人,这是个什么世道啊,老子真的受够了!”

仇滦急忙:“去去去,我带你去,此间事了,我亲自护送你去,林……林悯,你别哭了。”

林悯从他怀里把头抬起,又一脸的不忿,哽咽着教训:“叫悯叔!早我就想说了,什么林悯林悯,叫叔!”

仇滦立刻点头,小鸡啄米:“叔叔叔,悯叔,悯叔别哭。”

林悯又笑了:“再叫一声,多叫几声,仇小侠叫我叔了哈哈哈……”

仇滦看出来他是醉的透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只好笑叫:“叔叔,悯叔,悯叔,悯叔……”

他不厌其烦,笑着叫了一遍又一遍,眼睛只盯着林悯笑着的嘴唇看,风过,年老根深,树枝撑瓦的合欢花的花瓣飘过来,花瓣失了颜色,仇滦眼里的颜色只在他的嘴唇上,离得越来越近,自己不觉得,在方智忍无可忍的开口前,酒佬在那边嘻嘻的笑了:“羞羞羞……仇小子要亲人家嘴儿了。”

仇滦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只好先把小孩儿的耳朵捂住,晕晕乎乎的林悯靠在他怀里,他急赤白脸的说酒佬:“老前辈……小……小孩子还在这儿呢,你说什么呢!”

他哪里是要亲,他就是看,他就是看,看着看着,就离得太近了,就……就把自己嘴巴也撅起来了。

酒佬倒没有他那么羞羞掩掩,往后一倒躺下了:“别后悔,想做什么就去做,春宵一刻值千金,温香软玉在怀,今朝有乐今朝乐,明日焉知明日死,何必在乎那么多呢,一醉浮生尽喽……”

他说这话时,不像平时那不正经的样子,也不像醉了,其实仇滦总是不知道酒佬老前辈是醉了还是醒着。

夜深,堂中众人早散了。

令狐明筠将儿子叫到房内,慈爱笑道:“危儿,还是把那镯子收回来罢?听话。”

令狐危看着他父亲,那眼神却好似看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哪怕他的父亲向他露出来这样的慈爱笑容,但他知道,只要仇滦此刻在这里,他会更加慈爱,慈爱的近乎讨好,他们到底谁是他的亲儿子?令狐危一直分不清,娘亲在世时也是这样,到底为什么要生我呢?有一个仇滦不就好了,反正人人都喜欢他,我,可有可无不是吗?

“你知道那代表什么,父亲。”令狐危戏谑地咬着这个称呼,笑道:“我给出去了,便不会再收回来。”

令狐明筠脸上的笑容霎时没了:“跪下。”

令狐危跪下,顺带将外衣脱了,露出光裸的,已经不会再在父亲认为他欺负了弟弟时挨打显得单薄的脊背,他长大了,但只要他的家庭里还有一个仇滦横插进来,这样的情形便不知会出现多少次,落在脊背上的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呢,江湖上,一提起仇小侠,个个交口称赞,提起他,噤若寒蝉,闲言碎语……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仇滦可以拥有所有人的喜欢,可以抢走一切,帮主之位,他不在乎,他可以做他最忠诚的下属,欠他的,咱们家欠弟弟的,要对弟弟好,从小就跟他说,他还,为什么,心里的不甘渐渐滋生,越来越大,他有时甚至会想,仇滦为什么还不死?或许,他是否就不该存在?若是没有他,我是不是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可笑?

“不要贪心!为父说过,不许你贪心!”藤条一下一下打在背上,皮肉受击的声音与藤条的风声使得疼痛变成听觉,他的父亲在为别人的儿子打自己儿子:“弟弟的就是弟弟的!你不许抢!连沾都不许沾!收回来!我叫你收回来!”

令狐危冷笑道:“那你现在坐的帮主之位呢?还给人家啊。”

藤条一顿,随即打的越来越重,令狐明筠的声音可能因为正在忙着打儿子,有些不稳:“那是他不肯接这担子,我怎么可能贪这个?”

令狐危闷声笑出来了:“那你打死我吧,打不死,我一辈子都会抢他的东西!”他越说越狠起来了。

藤条都快给令狐明筠打断,他被儿子气得怒不可遏,闷声狠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难道是报应?

出父亲的房门时,明明令狐危是挨打的那个,他父亲比他脸色还白,戚戚然坐在书桌前,目送儿子离去。

只有看见儿子背影时,才会把眼中闪出泪光。

令狐危挨打的空儿,正是几人坐在屋顶畅谈饮酒的时候。

他出来的时候,合欢花飘在肩上,与一身红衣融为一体,抬手,抚去多余的艳色,往飘落的高处望过去,就见到,仇滦与林悯沐浴在月光下抱在一起,沐浴在那样明亮的月色下,像银辉下,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那样美满。

美满总是仇滦的,开心也是,最好的词语,都跟他有关,他拥有的太多了,就不能分给我一点儿吗?

他不要别的,他只要这一点儿。

他把月下那个在别人怀里依偎的小点用手指拎出来,他们在高,他在低,他们在明亮处,他在人所不见的暗处。

令狐危笑着,那笑凉如月色,把那个点放进自己张开的嘴里,然后咀嚼。

他像小时候要把最喜欢的糕点让给弟弟一样,抓紧塞进嘴里吃最后一口,吞进肚子里,谁也不能抢,起码这一口是我的。

谁也不能让他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让出去。

吃到肚子里,藏起来,是我的了。

合欢花树下的人最终是离开了,这样的场景,不能再多看一眼,

而这时,正要被仇滦抱下去的林悯风一吹也醒来了,憋着满脸的酒醉红意和皱巴扭曲:“我想尿……喝太多了……”

说着,已分不清地方,就要站在高空解裤子。

方智早被酒佬背着跳下去了,就剩他俩了,仇滦赶忙拦住,捂住他裤带:“先忍一下,忍一下!悯叔!下去!下去再尿!”

说话间,赶紧把人抱起来跳下去,放他在合欢花坛前,才喘口气说:“尿吧,现在可以尿了悯叔。”

林悯昏昏扶着树,裤子解开,水声响起,脸上一松,痴痴笑:“唔………舒服………”

仇滦红着不完全是因为酒意的脸看一眼,躲开,又看,也笑眯眯的,挠挠头,到底挨蹭他身边,也把自己裤子解开,把那玩意儿露出来。

他心里想,我先试试,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是先看看他对贴烧饼这事怎么想,便故意露得那里赤裸裸,白条条,把本钱直往人眼皮底下伸,跟他一块儿撒酒尿,眼也不错地把他看着,观察他面色。

林悯连自己的都不想看,一转头却看到他的,醉面霎时冷冽下来,立刻眼神嫌恶的转过头去。

快速尿完就收起来了,跌跌撞撞的走了。

仇滦浑身夜里被泼了冷水一样,僵住,将自己那里低头怔怔看着,皱起眉毛,也觉得生的丑陋可怖,脏污恶心。

怎就不讨人喜欢!

那眼神,他再忘不了了,仇滦抹了抹眼睛,赶紧收拾好,追上去,一面在心内伤心,一面怕他跌跌撞撞地摔了,只扶住他往回走。

心里想,还是别说了。

反正,我对他好就成了,何必在意那么多呢?我知道,我心里有他不就成了。

引人家看,人家看了,只看了一眼,他便有了无限的自卑。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裹挟着合欢花花瓣忽忽飘进窗中。

院子里,酒佬驮着方智满地爬,嘴里“汪汪汪”地学狗叫,还求方智:“爷爷,您满意吗?还跟孙子玩罢。”

林悯披着头发,拢着外衣站在门口笑看他俩个玩耍,方智见他醒了,猴儿一样嗖地边从酒佬身上跳下来,眨眼扑到林悯怀里,大叫:“悯叔,你好睡啊,我等你好久还不醒。”

酒佬还在那里依依不舍地叫“爷爷”,展眼也来到林悯身前,拉扯方智:“爷爷,还跟我玩罢,你那猜拳的功夫好生厉害,怎能总是输不了呢,您教教我呗。”

院子里的合欢花随风撒如落雨,隔墙久远,树在那边,风也微微,却直洒到了这户院子里。

林悯将方智一把抱起在怀,方智小人儿故作严肃道:“你乖乖的老爷爷,我要跟悯叔在一起玩了,不跟你玩了,你要是打扰我跟悯叔玩,我便不会告诉你那猜拳常胜不败之法了,你还不是得输给我,又要学狗叫。”

奇的是,他这么一说,酒佬果真提着酒葫芦把嘴巴作势捂住:“不说不说,不打扰不打扰,谁说话是小狗儿。”

林悯看的咋舌,责备方智:“是不是又仗着你那点儿小聪明,欺负人酒佬老前辈了?”

话是责备,可看向方智时,满眼是柔,语气间更是温温不忍。

方智满面委屈,小狗儿一样低下头趴在他肩头,不肯说话,酒佬倒急如失伴顽童,骂他“多管闲事”,又急道:“不许说我爷爷,说急了,老汉求他,他都不跟我玩了!”

林悯倒没话说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笑说酒佬:“您也太……太……”

“为老不尊?”酒佬倒满不在乎,自己先说了:“你们这些大人啊,就爱拐弯抹角,叽叽歪歪,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还是小孩儿好啊,说什么是什么,说学狗叫绝不学猫。”

正说话呢,那合欢花瓣又飘了几朵到林悯脚下,林悯奇道:“怪了,这会儿风也没有这么大,怎么隔了两堵墙,这花瓣还飘到这里呢?”又左右一扫,问他俩个道:“仇滦呢?早起就不见他,哪里去了?”

“我说过吧……你们难道见过这样人?”

“原是他啊,若是他,打起来不奇怪……”

“对!对!若能为他与人打上一场,也不枉此生……”

“还不赶紧谢我,若不是我,你们这些外门弟子哪里能看见这样的美人呢?”小六爬在墙上得意洋洋,见他们一个个饿狗见肉包似的,还道:“你们这下信了吧?真有人长的这么个样,还敢说老子吹牛不?”

言语间颇为自傲:“行了!看完了就回罢,让我们少主知道了,你们饱了眼福的眼珠子就要不保了,记住了,今天我带你们来这里的事,嘴巴给我闭紧了,别恩将仇报!”

众弟子纷纷道:“不说不说,六哥放心,绝对不说!”

林悯抬头一看,正是小六带着一些不认识的人在墙上叽叽喳喳,那十几个年轻弟子,头挨着头,黑压压将墙头围了个遍,除了小六,都没穿湖海帮制服,服制杂乱,四象门,华阳派,青城派,七十二帮都有……见他向自己这里望过来,只听几声哀嚎,原是几个弟子给他看的心神震荡,提不住真气,从高墙上跌下去了,小六见他望过来,更对他憨憨一笑,又悄声傲对众人道:“看着,他定是要跟我说话了,他认识我的。”

不想林悯只是疑惑着扫了他们几眼,继续抱着方智问酒佬:“仇滦呢?跑哪儿去了?”

酒佬内力化形,凝结了空中不时飘落的合欢花,飞花做器,挨个击落墙头那些毛头小子,在众人惨叫声中捧腹大笑,顺便告诉他:“正挨打呢,那个脓包,此刻正被他那没礼貌的表兄叫走按在合欢树下揍呢,那么多人看着,还手都不会……”

林悯登时着急起来,那令狐危脾气古怪,会不会是因为仇滦昨夜帮我分辩了身份,显得他看走了眼,没面子,惹他不快,所以怀恨在心,他可忘不了令狐危昨夜那眼神,恨不得拿刀子戳死他们两个,一时又想,这令狐危真是有病,我只当他只对我这外人冷漠无情,嘴毒心狠,对自己弟弟也是睚眦必报,便将方智放在酒佬怀里,急要去看,怎么都要阻止令狐危。

酒佬倒没他那么心焦意乱,还在背后笑叫道:“林娃娃,你着什么急啊,又打不死人……”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挨几下打怎的了?那仇小子自己贱的慌,愿意忍,愿意让,那便让他忍,叫他让,挨他那表哥一辈子的打,一辈子被人骑在胯下罢了。

林悯早奔出院外了,墙外脚步杂乱,小六那些人也跟他去了。

议事堂外,合欢树下,远远便听一群人议论纷纷,人群绕树围的严严实实,里面一红一青两道身影翻滚飞绞,见他满面着急地来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出来给他进去,个个都把眼珠子当印章,一层一层地往他脸上盖,密密麻麻道:“美人……美人……兄弟反目……”

仇滦躲闪不及,给令狐危一脚踢的跪在树下,令狐危补上一脚,踢的人仰面翻在地上,双目欲裂,一面踢他一面怒吼:“还手!我叫你还手!这么多人看着!你没有自尊吗!还手啊!我叫你还手!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仇滦衣裳散乱,头发蓬飞,满身尘土,狼狈不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颊高高肿起,嘴角渗血,被他踢的满地乱滚,还是笑嘻嘻的憨厚样子:“我……我……咳……还手了啊兄长,我……打不过你,你放我去吃早饭罢,咱们改日再…再……切磋罢。”

“这他妈是切磋吗?!”

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插在中间,白色人影奔来竖在两人之间,令狐危脸上立时挨了一拳。

林悯只当这一拳他立刻就要还在自己脸上,也不怕,心里见了仇滦这样子,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不想令狐危只是齿关牙间渗出寒气,命令跟在他身后的小六:“押开!”

小六从小跟随于他,唯命是听,立刻上来将林悯押开,林悯不从,挣扎着要护在仇滦这傻小子身前,破口大骂令狐危,又急叫躺在地上的仇滦:“他要打你就跟他打啊,你那么厉害,轻功一展,比鸟还飞的高,怎就怕他?打啊!打完了叫这傻逼滚!死了他这条心!”

小六见他挣扎不休,情急之下使出了擒拿手来,林悯给他反拧胳膊,弯腰疼的咬牙,痛呼一声,小六心头一跳,给少主杀气腾腾的瞪了一眼,立刻卸了许多力道,足够将他制住便好,战战兢兢地将人押开了。

只听见林悯那一声忍痛呼声,地上给人打的已经浑浑噩噩的仇滦双目一凛,拍地而起,笑对表哥道:“兄长,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别为难悯叔。”

他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在乎在意,还有好不容易生出的三分火气,全给令狐危捕捉,牙关紧咬,看着他,眼神怨毒,心想,你说你不跟我争,你不用争,所有好的都是你的了,如今眼见他俩个郎有情妾有意,你在乎我心疼的,倒似自己是个恶人,便想,索性恶人做到底,也不差这一回了,众目睽睽之下,对这弟弟哂笑无情道:“要我放过你们也可以,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要么,你拿出真本事来,今日同我痛痛快快打一场,要么,你此刻便从我胯下钻过去,我便当你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立不起来!”

被小六押开的林悯只当他是为了自己那事迁怒,想道仇滦对我那么好,为人憨厚善良,我不能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这样的羞辱和委屈,怒道:“令狐危,你若是心里有气,只管朝我撒,要打要骂,你也……也冲我来,他是你弟弟,哪里有你这样给人做哥哥的?”

亏他那日看见仇滦遇险,他比自己还着急,风一样的就跳出去了,当他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想今日就这么恶劣起来,让仇滦堂堂男儿,当着这么多人面从他胯下钻过去,这种羞辱,还不如一剑把人杀了。

围观的众人闻言也是义愤填膺,纷纷符合道:“对啊,哪里有这样的……”

“素闻湖海双侠不合,原是真的,这做哥哥的也太暴戾不仁了些……”

多是仰慕仇滦在江湖上的名声,又自忖打不过令狐危,惹不起湖海帮,不免替他不平道:“仇小侠!何必让着你这暴戾的哥哥,他不仁你何必有义,我的剑借给你,叫他看看真正的仇氏浮雁十六剑什么样!鸠占鹊巢的东西!我呸!”

“我的剑也借给你!名不正言不顺!呸!”

“哼!仇小侠才用不着剑呢,他一身的本领,赤手空拳也能大败天极魔宫狗护法,不过心存仁义,不肯败了某些人的面子而已,某些人不要太沾沾自喜了!”

“说的是说的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人是真的仰慕仇滦一展千峰的侠义名号,打抱不平,有些就只是想看兄弟反目。

此次武林大会之前,江湖上如今名声最胜的英雄少辈就是仇滦和令狐危了,押宝在湖海双侠谁胜谁输的不在少数,大部分人都押的是令狐危,因为江湖众人也纷纷知道,无论这一展千峰仇小侠如何英雄出少年,遇上他这冷霜一柄震三川的表兄,就好似老鼠见了猫,兔子见了鹰,不是避让就是逃,英雄变狗熊,实在想看两代浮雁十六剑好生相较一场,也是人都爱看兄弟反目的戏码,如今导致兄弟相争的美人也出现了,众人群情激愤,议事堂合欢树下,吵得快破了天,就盼着仇小侠能为这对他一往情深的美人不再避让,好好与这令狐危打一场。

小六那个大嘴巴,短短一夜,被众位见过美人议论纷纷的江湖少年拉来扯去,一夜没睡,嘴巴兴奋不得了,早把仇滦相救美人,赠予帮主鱼铁令,兄长偶遇一见钟情,兄弟相争的戏码传来传去,传到扭曲,出了十几个版本,如今林悯是男是女还是一团疑云,小六的江湖地位在各派弟子们中间直线上升,众人都认为这美到雌雄莫辨的美人定是喜欢仇小侠多一些,毕竟江湖各门派适龄女弟子,就没有不喜欢正直温柔的仇小侠的,连同为男子的同辈人也都爱他豪气干云,不拘小节的侠义作风。

倒不似他那兄长,睚眦必报,目中无人,冷若冰霜,反复无常,被他那贵为现任帮主的父亲宠坏了。

明明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滚在地上的是仇滦,众人言语间却爱他敬他如大英雄,而打的大英雄滚在地上,出手狠辣的令狐危却被众人侧目而视,不屑一顾,众人对湖海双侠的态度可真是泾渭分明,就连林悯也是这样,令狐危见他自己受制于人,眼里还只有那满脸酱缸一样五颜六色的脓包,神色间满是心疼,不住询问:“你有事吗?哪里疼?没打坏吧?”

众人还在踩一贬一,有人耻笑道:“龙生龙,凤生凤,义薄云天的大英雄生的自然也是小英雄,反观有些人,真是随了他那做妖女的娘……啊!”

这人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掌风打的翻滚在地,吐了一口血水出来,冷霜剑出鞘搁在他喉咙上,令狐危眼里是令林悯都为之一惊一苦,恨不得替他悲伤的东西:“你说我便说我!为什么要提我娘!她是你能提的吗?!”言罢,眼睛血红,就要提剑刺下去,那人早吓得浑身发抖,在场众人被这杀气所畏,不敢有所阻拦,眼看一条人命死在顷刻,还是仇滦不顾伤势,怕他闯下大祸,飞身上去拦下冷霜剑,将他表哥挟至一旁,那人早知失言,湖海帮为此次灭天义举兼武林大会出了最大的财力人力,在江湖上素来更是牵头马首,不管人家帮中内情如何扑朔,都是人家湖海帮自己的事,不容外人置喙,更兼之湖海帮帮规森严,一呼百应,弟子们心齐若石,不畏生死,帮规有言,一朝是湖海帮弟子,一生都是,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扫地杂役弟子在外受了欺负,湖海帮倾全帮之力,也会讨回来,何况他在人声鼎沸中得意忘形,议论了如今帮主令狐明筠仙逝的夫人,那个早亡的西域妖女,眼见令狐危被仇滦拉走,他心里感激仇滦之余,更是不顾脸面,后怕起来,站起讨饶道:“是我说错话了,再不敢了,还请少帮主见谅!”

仇滦也呲牙咧嘴地避开满脸伤口劝:“兄长,饶他这一回罢,本来……唉……你何必这样闹呢,舅父也老了,不好时时跟在咱们背后擦屁股,你对我有气,咱们回了自己院子,我把手绑起来叫你打,何必在外人面前闹得这样,给他们看了笑话去。”

令狐危反倒一把将他推开:“笑话?你仇小侠哪里会有笑话给人看?他们笑得是谁,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吗?帮主之位,有能者居之,鱼铁令在你手上,浮雁十六剑你是正宗,江湖上,人人提起你交口称赞,提起我……你这么多年听不见?你装什么啊?”

仇滦满脸凄苦,只无奈道:“我给了,是舅父不要,舅父一直不要……我……我……不是故意,我对那帮主之位从无想法,你晓得的啊哥哥……”若把那块令牌看的那么重,就算心里喜欢,怎会随手就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林悯做记认,那可是仇氏先祖一代代传下来的帮主信物,却成了仇滦恨不得立马扔出去的烫手山芋,他叫了很熟悉的,他们还在一起撒尿和泥时的称呼:“哥,从小我就对你说,我只愿做个游侠,踏遍四海三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情义两肩挑,名利身后抛,这是仇氏先祖建帮遗愿,也是我父亲生前遗愿,我时刻记在心里,那帮主的位子并不好坐,我这么多年在少林,帮中事务我一概不知,深知舅父辛苦,也知没有舅父,湖海帮绝没有如今的人势声望,我哪里有脸受这无劳之功,吃这碗现成的饭,我们本是兄弟,当齐心协力,何必非要在天下群雄面前争个高低,给人看了笑话去!”

令狐危冷笑道:“你何必句句提醒这湖海帮是你仇氏先祖所建,何必句句言明你仇氏多么不重名利,心性高洁,按你的意思,那重名重利,霸着帮主宝座不给的是谁啊?”

仇滦不想他把自己的话都想成了这个意思,只觉自己蠢笨,不会说话,一时羞愧难当,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憋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又想自己和表哥造化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表哥何尝又没有苦处呢,这点儿委屈也消了,便还是那样,看起来就像把他的脸按在地上踩也不会生气,唾面自干的品性:“是我是我,兄长,是我说错话了。”

令狐危听他把称呼又变回来,心里何尝不是刺剌剌的,愈发冷道:“争高低?我偏要同你争个高低,我要所有人都知道,这帮主宝座,即使将来我坐了,也是名正言顺,是我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胜过你,不坐,也是名正言顺,是我不想坐,不是败给你,不是不如你!”

“凭什么众人都说,我爹不如你爹,我娘不如你娘,我也不如你!”

“我就争这一口气,我只争这一口气!”

仇滦见他满口怨愤,恨意难平,如以前数次一样,再无言语,只道:“兄长,今日我若是不钻这一回,是不是没完了?”

他将这些好事生非的眼睛看了看,又见悯叔看着他满眼心疼,给小六拧住手不得解脱,便道:“我钻,钻完了,你放我们俩个走罢。”

他此言一出,令狐危都恨不得破口大骂,说道仇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块木头,难道宁愿死都不跟我打上一场,林悯更是大叫:“令狐危!他是你弟弟,不是你仇人!仇滦,你别这样,你让他横,大不了今天我跟你一起给他打死好了,只要他做的出来!”

仇滦哪里没有脾气,他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眨眼已经跪下了,膝行着从同样自暴自弃在这无解的愤恨中,僵硬着身体闭起眼的令狐危胯下快速钻过去了,站起来道:“众位看见了,今日是我仇滦不敌令狐危,我也不会什么浮雁十六剑,这天下只有一套浮雁十六剑,就叫浮雁十六剑,不叫什么仇氏浮雁十六剑,也不叫令狐氏浮雁十六剑,它就叫浮雁十六剑,我仇滦只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同湖海帮早没了关系!”

哈哈大笑,朗声道:“今天,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仇滦输给了湖海帮少帮主令狐危!”

他满脸青肿,蓬头垢面,哈哈笑着说这些话,简直叫林悯心疼的都快落下泪来,他真不懂这对兄弟,明明方才仇滦从他胯下钻过去时,见他哪里有什么得意得逞的脸色,也是满面痛愧,那为何又要将自己弟弟逼成这个样子?

令狐危闭目良久,才睁眼连说了三个好字,冷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一辈子哪里都比不上你,永远站在我头上,你狠!你真够狠的!”

说罢,只叫小六:“我们走!”

林悯手上一松,赶忙就去扶仇滦,围观的人看了许久,也没见两人打起来,闹到如今田地,自也散了,不免都对令狐危议论纷纷,说道:“真是造孽,老帮主那么仗义疏财,心胸宽广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儿子……”

回去的路上,林悯默默无言,时不时就将仇滦看上一眼,眼圈红红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疼的。

反倒是仇滦见他这样雪肤明眸地向自己看来,满带情意,虽知这情意是长辈对晚辈的心疼,朋友对朋友遭遇的不平不忿,也道此生足矣,本来眼前还一直是昨夜见他对男子那处的嫌恶眼神,心灰意冷到如今,此刻豁然开朗,只道,我只要他一辈子都可以在我受难时,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一看,那我便是多灾多难又如何,便是表哥如今再在我面前,逼我当着众人再钻十次他的胯下又如何,娘亲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盼着他好,哄他开心,爹爹就是这么把她哄到手里的,她觉得爹爹太傻了,若不是自己嫁给他,再遇上一个心眼坏一点,没有那么爱他的女子,还不给人家伤了心去,她舍不得给谁欺负了她的仇大哥,只好亲自嫁给他,守护他一生一世,不给别的坏女子欺负了他,骗了他,因此全然想通了,只道,仇滦,何必在乎人家厌恶不厌恶男子,愿意不愿意跟你好,反正,你是深深爱上人家了不是吗?此后,自便以礼相待,真心爱护,他好时,你自然开心,他若是不能发现,我便这样守着他一辈子,也算称心如意了,心里这样想,见他扶着自己满面的心疼,眼睛赤红,自己也不好受起来,反倒笑嘻嘻的安慰起他来,一路疼的呲牙咧嘴,也要在他面前耍宝调笑:“悯叔,你看罢,表哥也真是的,怎么右眼睛打了一拳,不给左眼睛打,他若是给我这左眼睛也打上一拳,明早起来,我便不用磨粉上妆也可扮丑角唱戏了,我还真会唱几句呢,悯叔,我开嗓你听听啊……”

林悯见他说一句话挤一下疼痛的肉皮,表情都疼的扭曲了还要给自己憨憨傻傻的笑,没好气道:“你快别唱了,傻小子,你表哥不该只给你眼睛上来一拳,应该给你牙上也来一拳,给你把你这一嘴牙打掉了就好了。”

仇滦又哈哈大笑,见他脸色逐渐缓和,要再说几句逗他,被林悯瞪回去,安静顺从地叫扯着往厨房拿了两颗煮鸡蛋出来,林悯一路尽职尽责地给他按到回房,一进院门,酒佬“哼”地笑了一声,觑着他那满脸的青青红红道:“活该!欸!活该!”

方智不怎么关心,继续坐在桌前玩那把扇子,拿毛笔沾了墨水在林悯的画像周围画了几朵小花,满脸百无聊赖,顺嘴拒绝了酒佬求着收他为徒的提议,酒佬求了又求,一口一个爷爷地叫,方智烦不胜烦,小的跑了出去,老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两人正被这一老一小弄得哭笑不得,又有人进门了,仇滦笑起身,叫道:“舅父。”

令狐明筠只身而来,一进门就要给仇滦跪下,仇滦哪里受的起,赶忙将人一把扶起:“舅父何必这样!你是要仇滦即刻去死!”

林悯对这中年男人没一点儿好印象了,见他这样,是为他儿子的事请罪来的,有这请罪的功夫,从小好好教导,哪里有如今令狐危那狗脾气,再者,他是长是尊,一进门这副作派,便是要仇滦再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若是真心赔礼道歉,应该把自己的儿子绑来,仇滦怎么受的委屈,就让他儿子怎么还回来,再真心实意的请求受害人的谅解,保证以后再也不了,听所有人言语间,他们两兄弟这么一个忍让一个得寸进尺,已经斗了不止一次了,这个长辈难道没什么责任吗?

果然,令狐明筠眼含泪光地说了一大堆对不起仇滦的话,又道:“帮主放心,如今正值危急存亡之秋,诸事不宜,只待此次武林大会之后,群雄攻上天极宫邀仙台,活捉轩辕桀,枭其首,啖其肉,我定会辞去帮中事务,退位让贤,当初本也是您为先帮主遗腹子,不得主事,帮中不能一日无主,群龙无首,我才暂代帮主之职,您如今大了,学的一身本事,就如先帮主再世那样受人爱戴,我心里很是替您高兴,该是您的,我统统会还给您。”

仇滦听完他这哽咽呜咽的一席话,将那鱼铁令又从怀里掏出来,字字千钧:“舅父,我说过多次了,如今湖海帮在您手上经营的很好,我不该坐享其成,我也无意叫帮主之位绑住脚步,我自由散漫惯了,管不住这么多人,也掌不得大权,这鱼铁令是我娘给我的,这些年里,我给了您多次,您不肯受,如今我便当着您的面,毁了它,免叫这东西伤了亲戚情感。”

语罢,一掌将那鱼铁令震了个粉碎。

令狐明筠满眼撼动,神色却是百般千般的复杂,仇滦又道:“未出娘胎父先亡,娘亲病弱,六岁上也弃我而去,这些年,若不是您跟早亡的舅母,仇滦活不了这么大,也不能让少林寺高僧收我为徒,在江湖上横行无阻,无论何时,衣饱饭暖,我念您的恩情,表哥我知道,性子刚强,是困在自己的心魔里了,迟早他会懂得,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样,都是兄弟,我会让着他的,您放心罢。”

令狐明筠颤颤不能言,半晌才道:“好孩子,是舅父对不起你,是你表哥对不起你,是我们姓令狐的对不起你们姓仇的。”

而仇滦只是一笑:“舅父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令狐明筠到底是走了。

这下,仇滦倒怔然起来,看着地上那堆鱼铁令的粉末,也不知做的是对是错,突然,拾起桌上那个青布包的利器,冲林悯笑道:“悯叔,我耍我父亲留给我的刀给你看好么?”

林悯见他这笑容在青肿的脸上绽的悲苦,也强颜欢笑道:“好啊,不过你这刀有什么名头吗?令狐危的软剑名号冷霜,四象门掌门姜秋意就有一对两仪鸳鸯剑,你仇小侠的大刀定是比他们的都厉害,还能不有个响亮的名号?”

仇滦给他把情绪转过来了,笑道:“没有,这原是我父亲的玄铁大刀,就叫刀,娘说,父亲说过,武人执刃,是为保护弱小,行侠仗义,何必非要给手中之刃起个厉害的名头,只要有一颗不畏生死,只向大义的心,便是一根树枝拿在手里,也能耍出千番变化,威力无穷。”

林悯深以为然,突然觉得仇滦的父亲定是一个跟他一样憨厚善良的男子,一派正气凛然,只近他前来,笑道:“给我摸摸你的宝刀,我第一次见你,就见你将它背在背上,还猜过你背的到底是什么呢?”

说罢,就要将这柄通体黝黑厚实的大刀举起来,一抬手却重如千钧,单手换双手都拿不起来,仇滦哈哈而笑,只道:“悯叔,你一点儿武功不会,一丝内力也无,自然是拿不起来的,这柄玄铁重刃,重达一百六十斤,连我父亲,也是到十三岁上才能凭借内力将它举起毫不费力,破魔刀法威震江湖,惩奸除恶,使五湖四海的水贼海匪听见他的名号便闻风丧胆,再不敢兴风作浪地害人,我娘亲本是官宦没落人家的千金小姐,自小知书识礼,也是因为我爹爹是这样守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大英雄,才肯纡尊降贵地嫁给我爹爹这样一介草莽,唉……唉……湖海帮是姓仇的,没错的,可如今的湖海帮早不是当初的湖海帮了,舅父对我很好,他总是心怀愧疚,念叨当年若不是他没保护好帮主,帮主就不会给那帮武艺高强,诡计多端的水匪使计害死,我知道,哪里怪他呢……我爹爹在世时,他们总叫他草鞋帮主,那时帮中众人不爱钱财,只爱百姓对大家伙竖大拇指,唤一声英雄豪杰,大家伙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哪怕穷的只剩下一条鱼,也会甘甜如饴地一起分着吃,锄强扶弱,保卫太平,不肯拿百姓一文银钱,湖海帮也是这样在江湖中跻身正道之首的,哪个不说湖海帮的仇帮主为人英豪,湖海帮帮众个个好汉,如今,收租收税,过路要交漕运费,倒是天下第一富庶,可……可这样的湖海帮不是我爹爹要的湖海帮!”

语罢,大刀立马,脚下一踢,满面激愤,飞身出屋,耍的一把一百六十斤的重刃大刀威风凛凛,刀风所过之处,石破天惊,鬼哭神也惧,自有人间一股正气荡,使得鬼神莫敢犯。

林悯眼睛随他刀劈风疾,身影如虎奔狮伏,浪涛烟举,不免渐渐为这小侠升起一股惜才崇拜之意,只想,若是在蜀州,李老二的女儿,还有许多无辜死在荒野的别人家的女儿,在这受苦受难的人世间有众多这样的人在身边,不知该有多么安心。

他一套破魔刀法耍完,林悯早已是掌声如雷,满眼崇拜的看着他,仇滦收了刀势,起身将鼓掌的人看着,撒尽了胸中不平气,此刻倒害羞了起来:“是我烧包……卖弄了。”

林悯只夸他道:“哪里的话,你很厉害,比我见过所有人都厉害,你的涵养,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侠!”虽然小伙子有点儿中二,在中年人看来,但是世界往往是这些满腔热血的中二年轻人来拯救的,中年人畏首畏尾,尝尽世态炎凉,往往前怕狼后怕虎,最终的落脚点逃不过自己的利益。

仇滦更给他夸的不好意思起来,带着他那大刀,又回屋坐在林悯身边,满眼柔情地将他看着,此刻才有点儿少年意气,笑说:“兄长老是逼我跟他比一场,我就不跟他比,打赢了,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输了,他高兴,我却不高兴。”

“悯叔,还不如我耍一套刀法在你面前,你对我笑上一笑,又夸上我一夸,我心里快活极了。”

林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叫了自己许久的悯叔了,笑道:“你以前不都林悯林悯地叫我吗?现在怎么改口了,叫的还怪顺耳的。”

他越与仇滦相处就越喜欢,言语之间再无顾及。

仇滦只疑惑道:“不是悯叔你昨夜叫我改口叫悯叔的么?”

林悯宿醉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是么?”又道:“随便,你叫什么都成,不过,我见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一直避让你那表哥?为什么就不能跟他打上一打?就算报恩,你已经不接湖海帮的帮主之位了,本来就是你家的东西,都不要了,还欠他什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想到他今天不顾颜面地在众人面前从令狐危胯下钻过去,林悯心里就难受。

仇滦却苦笑道:“我可欠表兄太多了,我欠他一条命,他娘亲我舅母的命,我们两家,互相亏欠,面目全非,我父亲行侠仗义那么多年,死后不可能没有宵小之辈怀恨在心,我又无父亲庇佑,给歹人下了毒,若不是舅母熟悉医术,推宫过血,代我而死,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舅母在世时,就希望我俩个兄友弟恭,好好的互相扶持,我不可能违背她的遗愿。”

林悯略一思考,只觉不对,这又与兄友弟恭有什么关系,大可以关起门比上一场,不叫人知道,了他夙愿,解他心结,仇滦若是处处忍让,只想藏锋,何必又将江湖上的名头弄得这么气焰高涨,叫那令狐危听见一次就跟烧了尾巴的猫一样,非要惹得他逼弟弟跟自己比上一场,林悯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只道:“你不与他比,有没有一方面,是因为觉得比了,绝对会伤了他面子,你心里……是不是觉得绝对赢他胜他……”

有句话怎么说,无招胜有招,沉默是最高的蔑视。

仇滦苦笑道:“悯叔,你心里疑什么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若我从此销声匿迹,湖海易主,先父身死,江湖上,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他,好男儿当顶天立地,立一番事业,为何我就要畏首畏尾,藏锋藏拙,我不甘心,我们姓仇的,没有一代是这样活着的!那生在世上还有什么用,我父亲传我这柄他用来行侠仗义的玄铁重刃还有什么用!”

林悯忽然就理解了,欠了人家的人命还不起,又不甘一身武艺,让了,又让的心不甘情不愿,心不甘情不愿,又必须得忍让,人人都会有心有不甘的时候,更何况还正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年龄,谁能心如枯木,无欲无求。

所以这两兄弟就成了如今模样。

想来令狐危也是被这一种不甘折磨的不轻,脾气古怪又反复无常。

仇滦又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十几年离开湖海帮,躲在少林寺,我不知怎么面对表哥,我……我……就是我心眼儿太坏!我不如我父亲!”

林悯绝不同意,安慰他道:“你不坏,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这是应该的,换了我,也心有不平,大家一样的年龄,为何只有我得藏头藏尾的做人,更何况,你的父亲还是那样一位大英雄,你这做儿子的,怎能丢他的脸!”

仇滦给他这么一说,这样肯定,一时竟是热泪涌出,他从没将这些心里话跟谁说过,也没让谁看出来过,如今被他解了多年的心结,委屈无限,感动无限,八尺男儿,一脸正气,竟扑倒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惹得林悯见他这样成熟稳重的气质,一脸正气的硬汉长相,哭的跟个孩子一样,想笑也不敢笑他,只是不住哄慰。

哭完了,仇滦又一抹眼泪道:“悯叔,走,我带你做一些开心的事!”

仇滦所谓开心的事,就是给了林悯一片羊皮面具,自己也带了一片羊皮面具,携着他,纵身一跃,便飞起数丈,托青衣小仆拧开机关,携他出了闲云庄,神行千里,来到献州城外乡下的一座善堂里,那里有好多小孩儿,个个虽然衣着有些旧了,但都干干净净的,正安坐整齐在案前听教书先生讲书,一见仇滦戴着面具来了,人人都认出了他,仇滦日子过得清贫,舅父给他的钱不少,却全被他用在这些事上了,这些孩子就是他日前从天极魔宫手上救下的一百个孩子其中无人认领的孤儿,仇滦便做了他们的家长,买了乡下这所房子做善堂,把他们放在这里,又抽空来教村中男子武艺,使得他们有自保能力,护佑这些老弱妇孺和孤儿。

仇滦带着林悯给他们买了好多书本糖果,一个一个分发下去,手里一点儿钱也没有了,脸上却高兴极了,有一种安然幸福的感觉,回去的路上,他再不见愁苦不平之色,只道:“这就够了,看见自己还有一点帮助人的价值,就够了,每次看见他们的笑脸,我就感觉能嗅到我爹的气息了。”

林悯手上还挂着孩子们给的花串和省下来送给他的糖果,仇滦手上也有,他的是白花串的,仇滦的是蓝色小花串的,心里也激荡无比,同情心人人都有,可苦无能力,最终只剩下无能和苦,就是没有力气,只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护不了别人的,他突然对仇滦道:“我不去江南了,我和方智就跟着你,一辈子跟在你身边,我们同你一起行侠仗义,帮助别人,你就是我的江南,遇见你,我才找到人生的意义!”

他想到自己在原来社会里的种种窝囊,还有每个看见苦难无能为力的瞬间,还有路途上的各种屈辱,只有今天,才仿佛找到了救赎自己的方法和实现人生价值的道路,觉得生命是那样有意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微者,力所能及,他今日才有一种接触到侠义二字的感觉,并在一张张孩子们崇拜他如崇拜仇滦的脸上体会了其中真谛。

仇滦意外之喜,久久不能言语,僵直眼睛傻笑着把他看着,突然将他抱起一路狂奔,一时飞起来了,一时又在地上如脱缰野马一般乱跑乱蹦,笑道;“悯叔你真好!悯叔答应我了!悯叔不许反悔!”

乱花远去,浅草不见,林悯被他抱得飞起来跳下去,也跟着激动起来,大笑道:“不反悔!一辈子不反悔!”

仇滦突然将他放下,也好似表白那样道:“悯叔,我也告诉你,我心里定了!”

在林悯满面笑容,满眼疑惑中,他双手拢在嘴边,向昭昭天日,山川青空大喊:“我仇滦!此生决意守护林悯,护他一生平安快乐!此志不渝!苍天可见!山川作证!”

直到很久,那山川间还回荡着“作证……证……证……”的缥缈回声。

他是满腔热血,满眼真心。

林悯只是好笑,替他脚趾抓地,往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好了,适当的中二悯叔会觉得你很可爱,中二的过分了,悯叔只想抽你。”

说罢,戴着那大侠做好事不留名的羊皮面具笑着往前走了。

后头的仇滦傻傻笑着,摸摸给林悯打过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悯,在山川间远去的青色背影活泼道:“悯叔,中二……是什么意思啊?”

“还有……可爱……是在夸我对吧?悯叔喜欢我对吧?”

“悯叔,悯叔,悯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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