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那个视频打得手机滚烫也没放下,直到本就不多的电量即将耗尽,弹出让他充电的消息框。
他这才好像被惊到一般,拇指蜷缩着一抖,骤然将手机摔在了被褥上。
手机跌在深灰色的被褥里,却还有点电。林青那粗重而压抑的呻吟如跗骨之蛆,攀在他的神经上甩脱不掉。
林念仰面躺在床上,他眼眸有些失神。
他在干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他的心肝都颤了颤。
黑漆漆的夜里,沉闷的寂静中,只有那暧昧的呻吟与淫靡不堪的肉体碰撞声——是林青与江潮生。
是他亲手将林青送到了江潮生的床上。
林念眉眼一敛,像苦恼又像愤懑,还有浓浓的不甘。这股心绪实在是太过难喻,五味杂陈,连他口腔里都充斥着酸涩的滋味。
他好像生病了。林念想。
明明珠宝跑车都送过人,再高昂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物件,哪怕是跟过他的那些男男女女,如果他的朋友看上了,他心情好,也会相让。他从来没有这种把东西送出去后,又这样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怄气的时候。
第一次,这绝对是第一次。
可为什么是林青?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最瞧不上眼的林青?
林念胸臆难抒、宛如困兽。
他闭上眼,将手背搭在自己酸胀的眼上,只觉得胸膛那股沉闷的压力愈发大了。
很难受。就像无数次不带护具、赤裸地下潜到深海里,沉重的海水在挤压他、让他领略窒息的感觉;可是水啊,在恍惚中,在臆想里,在他近乎可悲的一种念想中,他是觉得回到了生命的最初,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被羊水包裹着。
如果真的是在最初就好了。如果他的妈妈还活着,她会很爱他,而爱与金钱会为他铸造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任何风雨都无法侵蚀他。他一定是天真又不知世事的模样,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的。
人活着,有些时候就是在活一些幻想。既然是幻想,就永远不是正在拥有,而是已失去与未得到。
所以林念酷爱那些极限运动,他躲避开人群,不用戴着不动声色的面具,抵御别人形形色色的猜疑。只有在直面痛苦的时候,他的心神分不出给旁的一切,释放过后的空白才让他觉得安宁。
死亡是一张痛与苦编织的网,曾经兜住了他的母亲,也让年幼的他,跌跌撞撞地想奔向自己命定的归途。可是仇恨啊,又掌握着这世间与爱同等强大的武器,扼制住他脆弱的咽喉,胁迫他、诱惑他、挑逗他去厌恶这个人世间。
林念那个已失去与未得到的,就是他的妈妈和她的爱。
林念恨温文。他恨这个女人掠夺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让她在这个家里的一切痕迹通通化作了云烟;哪怕后来他才看透,林安本就薄情,他心中并没装下任何人,只是厌恶先入为主,他对她再也生不出喜欢。他恨她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太长太长,长久到让母亲的味道变成了她的味道,在她不自知时掠夺了母亲给予他的爱,让林念恍然,因为在漫长的岁月河流中,母亲的形象已然变得模糊,只有一道看不清的剪影了。
时光多么的无情啊,他明明讨厌温文,却也熟悉了她,以至于……他渐渐忘记了曾经另一个女人给予他的一切。她留下的照片和影像太过空洞,以至于林念能窥见她的爱,却窥不见她这个人。她不是生动的具象,而是永恒的死亡。她的美丽像是被钉在墙面冰冷的视觉上的标本,林念永远触摸不到她的体温。
原湘岫死的时候林念还太小太小,小到只来得及记住她手掌心里的温暖在某一个阴翳的黄昏渐渐变得冰冷。
林念早就忘了,那双与他肖似的眼眸中闪动的灵光是不是明亮。他早就忘了,那双洁白如玉的臂弯怀抱他时是怎样的用力与不舍;他早就忘了,她的声音在叫他小名的时候是用怎样的音调在哭泣……
可是林念的灵魂在疼痛。那种曾经得到过又失去的痛苦像烙印一样,深深嵌在了他的骨骼。
只有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或者万家灯火的光明处,他望着别人阖家的团圆而出神。
没有母亲,他就没有了家。没有家,他就是扎不住根的草,没个牵系,一点风能将他吹跑,一点雨能将他淹死;他还得到处流浪,因为他没有归处。
他本来是有妈妈的。
可死亡让她的面庞变得灰白,掠夺了她的生机。她回归了另一种永恒存在的生命,永久地停留在林念的记忆里。
是温文带着林青毁了这一切,幻灭了他的幻想。幻灭了,或许父亲是爱着母亲的这个幻想……林安是不痛苦的,哪怕那个蠢笨的女人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她的爱刻骨铭心,林安都是无动于衷的。
原湘岫的死,在林安的心中轻飘飘的,像一阵阴霾的风,总会散去。
这个后知后觉的现实,让林念幼时的童话破碎成了满地的玻璃。他只要怀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包裹着难过的碎片就会让他鲜血淋漓:爱情不过是脆弱一方饮鸩止渴的毒药,抱有幻想,就会走向死亡。
所以保留她存在的一切有什么用?那些家居陈设,那些不起眼的死物,都已经完全扭曲了样子。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恶心得要死,也廉价得要死——他妈死了就是死了,不是东西不动就没死,不是留存几件衣服几件首饰就没死……林念看得都要吐了。
像是流淌过去而一去不返的时光,她的影子曾经在那些死亡般的物件上停驻,却在她也步入死亡的后尘后,光阴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她的体温、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的样貌。
甚至可悲而可笑的,光阴也即将带走她的爱。林念已经模糊了那份爱意,不然他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去爱任何的人或者物?那些形容上的快乐、幸福与甜蜜,像蜜糖,而他被溺死在糖浆。
所以在他的妈妈走后,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变成了一个空心的怪物。
他或许是应该被快乐、幸福与甜蜜包裹的,可他不食滋味,也挣不开眼睛和耳朵出来,所以林念无法去感受了。
他只有恨,林念学不会爱,但他学会了恨。而恨总是比爱要长久。
林念恨林安,也恨温文。
他也恨林青。
这个拖油瓶……这个蠢东西,身上有他的影子。林青追逐母亲的样子,不就像他渴望母亲的样子吗?
他着魔般的,想着林青。
林念给予过他无穷无尽的伤害与羞辱,将最肮脏下贱的词汇赋予在他身上。他揪着林青的头发逼他舔舐地上被踩了一脚的饭菜,在演讲台的幕后扒过他的衣服,甚至将他抵在小便池里一窥他的隐秘……林青见过他最自私、最阴暗、最无耻的一面。
甚至,他拿捏着林青的软肋,残忍的强暴了他。他的鸡巴曾贯穿了林青最羞于见人、最无法言说的私密处;他拍下过林青的床照、将他的好友叫来一起享受这具畸形的肉体。
他和他,是后天立场上,最无关紧要的敌人。
林青是个拖油瓶,只是个拖油瓶而已。
林念的报复站不住脚。但他无所谓,他只是不想林青好过而已……没有缘由的,他单纯的,很讨厌林青而已。
他不敢去看林青身上那个曾经软弱不堪的自己,于是不看不想,就只剩下了明晃晃的讨厌他。
可是曾经那个很莫名其妙的理由,这次像子弹一样打在林念的眉心。
他少年时的傲慢,第一次让他自己承受了应得的伤害。
林青厌恶他,也恨他。
林念知道。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起来,面部的表情骤然扭曲。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可他就是愤怒,愤怒得要命。
林念放在眼上的手猝然捏成拳,他猛地翻身坐起,将正在关机中的手机狠狠摔了出去,发出一道巨大的砰声——
“他妈的!”林念在黑暗中怒骂。
烦闷的躁意蛊惑起了他的破坏欲,他发疯似的摔着周围一起可以触及的东西,枕头、被子,甚至连床单都扯开了一半。他没有拉窗帘,透过玻璃,皎洁的月光隐隐绰绰照进来,淡薄的清辉在他视野里增了几分明亮。
林念光脚下地,柔软厚重的地毯不曾牵绊他的脚步,他将他房间里所有的手办、模型,甚至柜橱里的一些能够到的东西全给砸了。随着乒乒乓乓的碎裂声,残碎的渣滓扫过他裸露的肌理,有锋利的瓷片划伤了他,可暴怒中的林念一点痛都没感觉到。
他彻底生气了,为自己愚蠢的情绪。
他竟然在反思?他为什么要反思?他没错,就算真的错了,可他是林念,他姓林,错的也是对的。
“他妈的,一个婊子,婊子而已……”谁都可以操他,谁都可以掰开他的腿,把鸡巴捅进去——
林青只是个玩物而已。顶多,不过特殊一点。
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个得手过的玩具,刚才所有的压抑,只是自己没有玩腻。
“啊……林青林青林青林青……你真该死!”林念踢翻了自己的电竞椅,被痛得忍不住坐回了床上。
痛才好,让他不至于想那个婊子想得难堪。
林念捂着脸,闷闷想着,“都怪他。”
……如果他听话一点就好了。
如果他能听话一点,林念不介意施舍一点他的爱。如果他能有那玩意儿的话。可就算没有,他不能去学吗?
清润的月光,惨白又冰凉。
林念嗅到了沉闷的血腥味,这才觉察了手背肿胀的刺痛,他翻手一看,流血了。他没有惊慌,随手将血擦在床单上。
靠在床沿的林念,在一堆破烂中,他那个宛如狂风过境的房间里,憋出了、拼凑出了那个非常蹩脚,且非常荒谬的思想——只要林青听话一点,他就爱他。
甚至林念都不曾想到那是个多么卑微的念头,那都不是只要林青爱他,他就爱他;而是只要他听话、顺从,林青可以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他的所有。
但林念毫无所觉,已经一败涂地。
他还觉得,他是在施舍林青。
于是第二天的早上,他逃课去了林青宿舍。江潮生不知道哪儿去了,幸亏他不在,不然林念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林念进门的时候,寝室里昏昏沉沉的。大白天,窗帘并不透光,林青如果在的话,应该还没醒。他随手将灯打开,看着有些乱的寝室,眉皱起来。
江潮生有点洁癖,至于为什么这么乱,林念冷笑了声,脸色不太好看。
他轻手轻脚去了林青的床位。床帘并没拉上,他看的一览无余。
林青窝在那一堆丑得要死的幼稚的毛绒玩具里,简直一团孩气。
他的面颊有点红,是睡出来的餍足。只是裸露的脖颈,碍眼地印有几圈深红的齿痕,靡丽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林念看着他好眠的模样,心蓦地一软。像大团大团酸涩的汁水爆开,直到涌在他的唇齿中了,又开始回甜。那种并非情欲而涌现的蜜意,对林念是有些陌生的。
林念的眉却也因此舒展开了,他坐在林青床边,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眉眼,那是不轻不重的抚弄,却让林青睫毛一颤。
林青懵逼地睁开了眼,看着跟鬼似的林念,吓了跳,以至于面色一片空白,没能做出表情和骂他。
“林青,为什么你总是像个母狗一样愿意被人操呢?”林念这样开口。
他问的真心实意,也没有迂回,好像真的是在好奇。
林青还没回过神,有病两个字先脱口而出了。
林念却轻轻笑了笑。他那一下笑的柔和,不带讽刺与讥嘲,好像只是想笑就笑了,竟有点少年清朗的意味。
林青:“……”
他默默噌起身,抱着被子缩在床边。
两个人沉默好久,都没开口。林青却琢磨出了有点不对劲的意味,他大早上来这儿干嘛?发的什么疯?
林青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就这么望着林念。倏地,他牵起唇角笑了那么一下。那一下并不短暂,甚至停留的时间非常长久,久到林青说话的那一刻:“林念,你是在嫉妒吗?”
林念像被悚然惊到了。
他立刻就在反驳,甚至连声音都迫切了不少:“我没有——”
他的话尾音拉长,“我没有在嫉妒。”
“我没有……”
他接连的话语,让他自己的脸色都难看了不少。他根本没有必要解释这些,甚至重复了三遍。这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闪动。
林青却哈哈笑了起来。他好像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如果你有一点点的喜欢我,那你就完了。”
他像是开了一个玩笑。但话语中的恶意却是切实的。
如果林念喜欢他,他就等于给了自己伤害他的武器。这武器太强大了,让他近乎立足于永远不败之地。
他会将林念曾经加诸于他身上的屈辱一一尽数还给他。
甚至这都还是他自己求来的。多贱啊,他竟然喜欢上了他,如果的话。
林念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里头透出来的光剔透地宛如纯净明澈的琉璃,可他弯了弯嘴唇,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狗屁一样的话?”他扬起眉,笑容里充满了讥嘲。他还是笑得那么恶劣,哪怕他的心已经鼓噪得让他耳中只有嗡鸣。
林青望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目光平静地让林念几乎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知道了自己脑中的想法——他在看什么?他知道了吗?林念恼羞成怒,他倏地伸手攥住林青的面庞,将他压在了枕头上,他的眼睛盯住林青的眼睛,那是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睛,只不过一双藏着羞愤,一双却看不出波澜。
林念恶狠狠的,他以为自己恶狠狠的——“你他妈,昨天晚上跟江……”
“你的耳朵红了。”林青轻轻的说。
林念愣了一下,他的耳朵红了?旋即,他整张强撑着平静的脸一下子破碎,露出了慌张,“我那是气的!”
“……我知道了。”林青笑了起来,满脸的恶意,“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林念一双浓黑的眉皱起,掐着林青的脖子,凶狠地吻了上去。
他要堵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任何话;他还要捂住他的眼睛,让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要窥视他心底的隐秘。
……林青啊……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给我伤害你的理由了。
林念悲哀的想。他不能在明面上宣示对任何一个人的爱意,因为那是一场暴烈的狂风雨,那是毁灭、是灾难,是他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羞耻。爱情是砒霜,是痛苦,它让一切的一切变得黑暗,是死亡。
爱情是死亡。
他曾经在母亲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死亡般的爱情,永远带着阴霾,也同样地笼罩在了他的身上。这种高级而复杂的感情,是现在的林念所不能体会的,他只是真切地感知到了一种感受——谎言。一种蒙蔽所有理智的幻觉,是最高级的情感印证。
好像是诅咒一样,一旦爱这种幻觉笼罩在了一方的身上,另一方就像是操纵傀儡的人——爱是丝线,感受爱的人是傀儡,不爱的人是傀儡师。
这个永恒的诅咒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只有变坏的可能。
林念的唇舌滚烫,紧紧地贴着林青。他凶狠地撕咬着林青红肿的唇瓣,林青没有挣扎,他却颤颤巍巍的遮住他的眼睛。很奇妙,那一扇睫毛在他的手掌下每一次的颤动,都带着奇怪的频率,因为那带着林念的心也随之而动。他觉得他的心口很痒,也一时失去了强迫林青的力道,他的牙齿开始轻轻的咬起来林青的唇,可是铁锈的味道已经蔓延开来了。
林念又觉得他心上一涩。很酸,很酸,像吃了青橘一样。
他伤害了他,又一次伤害了他。
可是林念没有停止一切行为。他的手从林青的眼上转到他的发上,抓拢住那些乌亮的发,反而热切而温柔地深吻了起来。他将林青抵在床上,一只腿挤进他的腿缝间摩挲了起来——这个动作实在是狎昵,可能是蹭到了什么肿胀的地方,太痛了,林青狠狠一个激灵,咬了他一口。
林念却忽地笑了一下。
“昨晚跟他做得太激烈了?”
林青一双黝黑的眼珠仿佛含着一汪蒙蒙的水,他白皙如瓷的面上染上一层绯红,像是涂了胭脂。
但林念知道,那不是因为害羞,或许是因为生气。
他的眼睛望着林青。他的手却摩挲上了他的脖颈。
那些密密麻麻的吻痕在他的手掌下,林念好像没有脾性,但他的眸光却越来越深邃了。
林念拉开了林青的衣襟,露出了他的肩。那肩胛的线条非常流畅,瘦削而充满张力,带着秀丽的韵味。显然,不止林念喜欢,江潮生也喜欢。因为林青的肩窝遍布青紫的牙印,看得人非常、非常、非常碍眼。
林念的指腹按了按一个牙痕,林青轻轻的抖了一下,“很痛吗?”
林青无语。
林念将头凑了上去,也在同样的位置咬了一口,他那一口咬的很重,像要吃了他一样,林青想也不想扯住他的头发往外拉——“你他妈发什么疯?”
被迫离开的林念抬起头,他的唇边还带着一点点殷红的血迹,他抿了抿那点铁锈味的红,“我妈还是你妈,你骂的到底是谁?”
林青刚要说话,他的唇角只来得及牵动了一下,林念却急不可耐地吻上了他。他的手开始疯狂撕扯林青的睡衣,一只手扣住他的肩,一只手不断往下,滚烫的手掌像燃烧的火苗一样,不断地在引燃林青皮囊下的血液。
他可能真的要疯了。
他在渴望接下来的事情。
林青没有推阻抗拒,而没有拒绝,就是隐秘的迎合。他在迎合着林念的吻,林青在浆糊般的思绪中想到。
可是人有欲望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动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林青是对情事懵懂,但他不是个圣人,他也不想标榜做一个没有欲望的圣人。
如果那些爱抚让他感到快乐,那么他就会喜欢,就会渴望,像土地渴望雨露一样。
林青没有挣扎,他只是没有阻止,放任了林念所有的举动而已。
林念的手掌摩挲着林青衣下的皮肉,揉搓、捻弄、爱抚……那些时轻时重的动作,让林青的眼睫颤动。密密麻麻的吻,从他的颈侧一路蜿蜒,肩胛、手臂、胸膛、乳首、腰腹……林念炙热的吻,令林青感到悸动,又莫名觉得厌恶。
他像个怪物一样。还是在一片深渊里的怪物。
那些迟来的,更深沉的,那些内在的东西一下子击中了他。只是在这一个瞬间,他才在那些亲密的关系中恍惚觉察到,他应该是要去厌恶这一切的。
……不是对性的厌恶,而是自己的动摇。林青是个性子很淡漠的人,甚至说,他是个得过且过的人。他的秉性里,有一种疏离的温和。他能够承受命运施加给他的一些伤害,他就像是随波逐流里那一片青叶,任由风雨打击,或者暗潮汹涌,那些即将倾覆他的危险,在没有令他体会到彻骨之痛前,他都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直面危险。他不是因为林念的亲吻而感到痛苦的,只是因为,他险些忘却了林念应当是他的敌人而感到痛苦。
他突然间,忘了那些伤害。那些本不该被忘却的东西,仿佛是被海水冲刷掉的沙砾上的痕迹,像是被水花抹去了存在。
林青突然觉得心惊不已。于是林念的亲吻,那些炙热的气息,又变得令他害怕。仿佛是食腐者的秃鹰在啃噬他冰凉而腥臭的血肉。
冰雪成了他的皮囊,这副骨已经死去。他埋在地下很久了,或许是应当发芽的季节,他刚要萌生,又被凛冽的霜冻逼得死去。
清醒无疑是痛苦的。只是做任务而已。只是角色扮演而已。……只是阻止一场死亡而已。可是“林青”为何而死呢?在这一刻,林青才突然好奇原身的遭遇,这是一个没有头尾的故事,他只从半场看来,看什么都是模糊的,看什么,也都像蒙着一层迷雾。
他也难得的,有了一点普通人的内疚。非常微妙,既是一边劝慰自己一切都是正常发生的,可另一边,又有一种是悲剧的推手的无力心酸。
林青伸出手,抓住林念的头发,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
林念莫名其妙,他欲望昂扬,看着林青的眼睛,却又不得不停,“……怎么?”
林青的眼神十分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我不想做了。”
林念的唇瓣湿漉漉的,带着水光,他抿了抿。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看着林青的表情,那种他从未见过的茫然,他没有生气。
“怎么了吗?”他甚至是很温和的问出了这句话。他从来没这样顺过一个人的意,他觉得这是他的忍让。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喜欢就做了啊,这是很正常的。”林念以为他只是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欲望。
“可是我们彼此厌恶。我们是继兄弟,你讨厌我。”
林念的脸色一变,“我……”
“我们彼此厌恶。”林青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他看着林念脸色有些难堪,突然觉得有些爽了。
“你强迫我,你忘了曾经对我的侮辱、那些打骂和践踏,你忘了你伤害过我,不止我的肉体,还有我的灵魂。你只是想通过折辱我身体的这种方式来摧毁我的精神,你只是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这种令人目眩神迷对权利最好的一种印证方式。然后呢?为什么又要在暴虐中掺杂着亲昵?林念,你想做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你觉得你喜欢上我了吗?”
“……抱歉。我只是突然觉得很恶心,我觉得这一切都很恶心。”
“——你他妈的!”林念面色扭曲、铁青,堪称大怒。他觉得荒谬,非常荒谬,好端端的,他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脸。
他恶心?他恶心?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孰料林青跳的比他还高,他像受了刺激一样,面色惨白、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可偏偏眼睛很红,好像是他侮辱了他一样。
林青突然给了林念一拳,力气很大,林念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懵了。他条件反射想还手,就又被林青一脚从那张小床上踹了下去。
他抬头,看林青的表情像要吃了他,又带了点茫然。
“你他妈的!你一个混账有什么资格骂我?你才是那个烂人,凭什么要因为你毁了我的一生?”
林青尤不解气,越想越愤怒。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走到濒临死境的结局中去?为什么知道身后是悬崖,知道是什么人驱赶他,他都还要顺从呢?因为这是一场游戏,是一场他不会死亡的角色扮演?可是他真切的经历的那些,他能体会到的绝望的情绪,这些又不被算作真实吗?他只是没死而已,他经历的痛苦也是痛苦。
“……你发的什么疯?”林念皱着眉头,忽然觉得有点心虚。
“我早就疯了。”林青又非常平静地说。
他刚刚那些诘问与厉色,那些歇斯底里又归于平静,快的像是林念眼花看到的幻觉。
林念真的有点担心了。他自己都牙疼,觉得自己贱的慌,林青打了他的脸,他还担心林青是不是手痛。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林青那双黝黑的眼睛望着他,“我说你恶心。”
林念的表情那叫一个诡异,他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连撒气都唯唯诺诺。他心里焦躁急了,很想宣泄,可是看着林青那双眼睛,那双平静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他所有的丑恶,他突然又泄了气。
他只是突然,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前因是他对林青的迁怒,后果就是他今天所承受的这一些,或许还有以后。
如果他不愿结束这一切,这个孽果,他必将吞咽下去。
b2看着这场莫名其妙的争端,默默道:【6】
真他妈牛逼!什么叫攻守易形,这他妈就叫攻守易形!高端的猎人不用伪装,架起一把加特林突突就开喷!
不止林狗被林青这一顿喷整懵了,b2也没想到小白花突然进化成了食人花,那叫一个生猛。
林念不明白林青的情绪转化实属应该,但或许林青自己也不明白这一顿爆发是因何而起——b2调取了林青的情感分析图谱,知道了、理解了。这是个直男后知后觉的愤怒、也是一个性子文静的孩子迟来的对险恶命运的控诉。他对未来的恐惧、对已逝的留恋、对命运的悲愤、对所有施加于他一切伤害的痛苦,只是在这一个点上宣泄了出来而已。
b2带过的人不多,却见过很多的崩溃。它在这时候,以它的机械之心是体会不到怜惜的,毕竟0和1的代码是如此的空洞和冰冷,但它被调教的很好,非常适当的给出了建议:【宿主,这边建议你做个情感收束。】
“……不用了。”林青的回答茫然而坚决。
他的灵魂是如此的坚韧与明亮。哪怕痛苦,也选择铭记:“我会记住所有的,我当然有权利记住所有的。”
“我只是一时没有调整好而已,我会想通的。”林青轻轻道。
可是介于真实和虚幻的点,像他这样同情能力很强的人真的能把握好吗?
b2:【如果你将这些世界视作对你的历练,我不理解,但仍然支持你的选择。这是你生而为人的选择,林青,这是你的权利。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撑不下去了,我会为你兜底。】
“谢——”
【为你播报当前进度:已完成住宿、江潮生剧情,成功开启校园支线,经验值累加为30点,自动为您兑换积分为3。
当前生命值累加为20,积分为5。
主线任务:避免林青的死亡30%
支线任务校园版:友谊之船50%
支线任务:豪门恩怨·十四年前的真相60%】b2播报的声音实在刻板,打断了林青的感谢。
林青是真没话说了,心底憋着那口气,反而莫名其妙的散了。他望着林念,“你还不滚吗?”
林念坐在地上,长睫下垂,听到林青的话,沉默着整理自己的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为你带了早饭……是白粥。你肠胃不是很好,喝一点吧。”
他这颗心脏,在冻土般的荒原上萌发了生机;又渐渐死去。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苦难。
他摧毁了林青。
林青也摧毁了他。
何其可笑。
又何其可怜。
林念近乎是落荒而逃。在关上林青寝室门的那一刻,林念才意识到他好像是不能面对林青了。心上闷闷的,他眼眶也酸了,他想,他或许是错了。
温文做梦了,她又梦到原湘岫了。
凌晨三点,她从那个梦里醒来,怅然若失的那种滋味一直萦绕在她心上。她彻底睡不着了,怔愣地下床,在摇椅上躺了很久。绸绿的落地窗帘被拉开,辽阔的夜幕上孤星寂寥,这里不是乡山野林,她也再听不见蝉鸣盛嚣。
夜还是那样的夜,一千年一万年都是那样。
可她却觉得,再也不一样了,时光是回不去的。
夏天的夜,晚风熏然。
庭前种了几树白色的玉兰,端是宛如玉胎。可是夏夜不该是这样的,在这样的夜风中,应当是在黄果兰、栀子与茉莉的花香中。
风拂过微微敞开的玻璃窗,温文却倏地觉得冷了。
她披了一条绸绿的毯子,巨大的黄金色花瓣簇拥在一起像是凝望夜色的眼睛;她的发微微卷,凌乱地洒落在颈项、锁骨、胸前,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触在冰冷的玻璃上,手上的温度渐渐氤氲着玻璃,那一处变得朦胧。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掌心贴上玻璃,整个身体都在依偎在摇椅里,摇摇晃晃的,她却哭了。
沉默的哭声,没有呜咽,只是眼里下了一场雨。
第二天,艳阳天。天空明澈,风远气清。
林宅是依山而建,水带环绕的新中式建筑群,这座占地极其辽阔的私人宅院,平常人禁止入内,今日却保安严密、府门洞开。
一辆辆豪车碾过笔直的柏油道路,径直穿过一排一排绿意盎然的林木。这座巍然而严肃的建筑,在今天萦满了喧嚣。
今天是林安的生日。
这位创下了一个辽阔商业版图的男人现在四十五了,四十不惑,到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地位、财富,又还算保养得宜,面庞间仍有一股儒雅英俊的神气,真的是人生赢家了——他的人生经历也是传奇,在林家那个错综复杂的大家庭里,私生子上位,兄弟姐妹疯的疯死的死,他却收揽了所有资源,娶了原家的大小姐,对他深情款款;原配死后,又有了温文这位娇妻。
今天林宅的重头戏在晚宴,佣人们侍弄着滴露的新鲜花卉,清扫每一片才落的叶,在铺陈绸布的长桌上细微调整摆设的位置。
林青很早就回来了。
他八点半回来的,穿着白体恤和一条淡蓝色微微泛白的牛仔裤,踩了双板鞋,面庞白皙、眼眸乌亮,青春洋溢的模样让斜靠在扶梯拐角的林琛怔了怔——他耳间夹了个蓝牙,那边平缓的声音正在汇报一个项目的进度,可他昨晚睡得不太好,指尖带了一支烟,才抽了一口,觉得头脑更是昏昏涨涨,他竟觉得林青的模样很漂亮。
他皱了下眉头。
林青迈着轻盈的步伐噔噔噔踩上楼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眼尖的看到了一点烟灰。他皱眉看了看,暗想那些清扫的人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是这会儿所有人都很忙,他又没事,就用纸巾包起烟灰攥进了口袋里,背着书包回了房间。
这几天都放假。
林青摸出游戏机,高兴的说,“放假了!打游戏!”
b2:【……你知道今晚有个剧情要走的是吧?是林琛的节点——】
林青没有跟它说话。事实上,是在那天林青跟林念吵了那一架中,他觉得自己有点抑郁了。可是本来的林青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感到讶异、奇怪,和无法自抑升起的一种恐惧……他觉得他变得有点不像他自己了。
这应该是原本的“林青”的性子。在极端压抑与痛苦中养出来这样敏感而脆弱的性子。
要死了。林青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死。
于是林青问b2,这个世界的特殊节点他都在走,那些伤害他都在承担,但他的任务是避免林青的死亡——割腕自杀,他要避开这样的命运,那他不那么做就好了吗?但b2并没有正面给林青答案。
它诡异的沉默,这才让林青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为什么?”林青心里一直在想,好像是有一双监视的眼睛,无所不在地注视着林青的任务。
他必须要在绝望中,保持住那令人清醒的一点——b2的沉默,让林青生气了,他觉得b2骗了他。从角色扮演变成了一场属于他的屠杀,他肯定不能在这些莫名其妙且会突然爆发的情绪下撑到那个真正属于“林青”的明天。
他也会随着那场死亡,流逝掉他所有的生命。
林青不问了。
但是他也不搭理b2了,他开始摆烂。
什么任务节点,什么剩余的生命,死就死。
被迫缄默的b2简直想撬开林青的猪脑子看看,想大声的质问他——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是它不能说,有些事的底线在那里,那些沉默的,哪怕再是无用的,也不是林青能知道的东西。
有些话是不能说明白的,它只能非常委婉地说:【我是不会害你的。】
但林青还是好几天没理它,直到今天,又到了一个林琛地任务节点。林青冷笑,并没理它。
他打开psp,随便挑了个自己常玩的,一头扎进了虚拟的游戏世界中,期间b2一直絮絮叨叨,林青不耐烦了,如果他有能力,他真想写个病毒程序毒死这个死系统!
b2:【……】
【世界的意识无法更改。】那道刻板的机械音这样说道,林青打游戏的手指顿了一下,“pia叽”一声,操纵的角色就此死去。
【——世界的神灵从不出错。】
是的。之前就说过了一次。
林青眉眼不动,只是唇角勾了勾,冷淡地回了一句:“是么?”
林青重开一把,他操纵虚拟的角色去终点,期间不断死亡。就像他也在被操纵一样,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重来。
b2:【……怎么不是呢?】
林青冷哼了声。
他也是颇有些倔强的个性,闻言也懒得多说,这个2b一样的系统不把真话告诉他,他违逆不过剧情,揣测再多也没用。
想到这,他又有点心灰意懒了:就这样吧。
——
另一边,林安素来儒雅的面色一片铁青,因着遇事焦急,唇瓣干裂还起了燎泡,保养极好的脸上竟然真有了几分中年人的老态。
他喘着粗气,松了松他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襟、袖口,冷冷地指着手机上的视频开口:“解释!”
林念被他打了两巴掌,脸上指痕深红,唇角正在渗血。
他舔舐伤口,垂眼看了下视频上正在纠缠的两具身体,“就你看到的那样。”
那视频——他正压在林青的身上,恶狠狠地顶弄着他,痛苦的低吟在回荡,他没有怜惜,反而恶劣的,抓着他的头发说了句污言秽语。
“简直是不知羞耻!”被巨大的力道摔在地上的屏幕骤然碎裂,糜烂无比的画面爬上了细白的网纹。
林安一脚踹在他的肚腹,将他踹飞了一两米。
那一脚的力道非常骇人,林念直接撞到在书桌上,跌坐下去,前额正好磕到锐利的沉香木一角,带翻了一地纸页,纷乱的声响中,林念深深地垂头,痛得忍不住蜷缩在一起。
殷红的血瞬间从他额角流下,好在不是很深。
“……爸……”他痛苦地喊道。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么能干的儿子!”林安扯开他的衬衫领口,崩落了靠近胸膛的那两颗纽子。他定睛看了两眼,知道伤并不重,却被这逆子拿来卖可怜,更加怒不可遏。
坐在沙发里的林琛面色有些臭,他翘起腿,手指若有似无地按着太阳穴,见到顽劣的弟弟被一脚踹飞也不露心疼的神色。
林琛深深地皱起眉,那是一张很年轻且俊朗的面庞。
林念与他长得很肖似,只是林琛更锋利、深邃一些,他的眉与眼更浓密,也更黝黑,他的五官给人的冲击无疑是非常强烈的,就像他整个人,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他这时还能稳稳坐着,且看着他的父亲——林安现在整个人处在暴怒的边缘,他大步走了两三步,又踹了林念一脚,“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是没人了吗?非要动他?蠢货!”
“……爸,我是……真喜欢他……”林念揪住林安的裤脚,铁锈的味道几乎要淹没他了。
林安没好气,扯回了自己的裤脚狠狠踢了他一脚:“你是真喜欢作践他!”
“他又跟我没血缘关系,我为什么不能动他?还有,你视频哪里来的?”说到最后,林念吐了一口血沫,表情危险。
这个蠢货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这样不加遮掩?
越想越气,林安解开皮扣,抽出皮带捏在手里,他的表情非常危险。
“在这个家,你想瞒着我,那是我愿意让你瞒着!”
林念毫不在乎,只是耍无赖地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林青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林琛在这时出声了,“你这样,又把文姨置于何地?”
林琛的声音有一点熬夜过后的沙哑,明明不是多么严厉的话,却抓住了林念最难堪的一点。
林念沉默了下来。
林安却是冷笑,连带着林琛也一并指责:“这孽障就是你们这些人给宠坏的!从小到大,凡是他有所求,你们无有不应,将他纵到了如今,就看看你们到了这一步怎么收场,反正我是管不了了!”
“那就把他打死。”林琛说着,站了起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极具压迫感。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神色冷漠。
林念:“……哥?”
林琛却抽出藏在角落里的一根高尔夫球杆,直接扔给了林安,没有一点客气,“吓唬他拿皮带可没用,打吧。”
林安握着冰冷的高尔夫球杆,神色几变。
他低头,望着那张与亡妻几乎是像了八九分的脸,并不多么可怜的姿态,却让他下不了手。
林琛无所谓道:“既然下不了手,把这件事抖落出来有什么用?”
他眼睛垂下,看他弟弟:“不要再接近林青了,能做到吗?”
林念摇头。
林琛若有所思,林念却抢在他前面,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们把他送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去!除非你们拦我一辈子,不然我就一直闹!”
十几岁的少年,意气又天真,却蛮横得可以。
不过仗着家里人对付不了他,才这么大胆。
林琛凉薄一笑,那双几近是琥珀色一样的眼,不自觉流露出冷冽的意味,那笑意也是若有似无的:“你是在威胁我?”
“是!”林念面露凶光。
林琛垂眸看着他的弟弟,像年轻的头狼一样。悍勇又锐利,因为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就这样紧绷。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