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热血,烫得往事翻涌眼角发红。天南海北、陌不相识的两个人,只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就会在馥郁醇香里成就同一个美梦。无论旧事缠绵翩跹,多少风起云涌,都能在那一盅江海里淡化成烟成雾,了无踪迹。
而顾风流喝着天底下最美的酒。
不为别的,他的面前坐着沈西。
白衣人依旧没承认自己是孤星照月楼门下,但态度却松动了很多。或许是顾风流那句无关痛痒的感慨敲到了他的心头,又或许仅仅是向那些似是而非的戏谑包容妥协。但不管怎样,他都破天荒地坐下来和那刀客喝酒,都破天荒地勾起嘴角一笑,惹得后者心魂飘荡。
“你见过沈无常的扇子不曾?”酒气蒸得他双颊泛红,沈西带着三分醉意,抬了一双凤眼,挑眉轻笑,不可方物。
顾风流看他目光如水,不知怎么也跟着有些醺然,伶牙俐齿顿时吞吞吐吐:
“倒是……没见过。”
“纯黑色天蚕丝织的扇面,万年玄铁打的扇骨,正面镶一片大的银箔和一点小的金箔,反面是四个大字‘孤星照月’。”
顾风流一怔,正想问他是否见过沈无常其人。却看他神色凄凉,捏着酒杯斜倚在柳木桌上,一对薄肩嶙峋着,郁郁颓然。他料想这人与沈无常必是有些关系的,可沈无常已死,也不便多问。
而对面的白衣人似乎就此陷入了某种痛苦的追忆里,皱了眉头默不做声,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再没个停歇的时候。
两厢无话,只有风声依旧。
“——断魂堡办事,识相点的都给大爷滚开!”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断喝,接着是桌椅翻倒的“砰啪”钝响。
顾风流听见“断魂堡”三个字,心说是地狱无门偏来投,这乱云酒肆里几十双眼睛哪个不是盯着寒星镖,又有谁肯放过一分一毫。但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径自站起来,按了刀,准备隔岸观火。却不想沈西忽然一拍桌子,震起桌上酒杯,反手一掌就打了出去。
顾风流一惊,慌忙伸手想接却又如何接的得住?
内力裹挟着劲风,撞开木门,直奔前堂。
“啪!”
那杯子砸在墙上,碎了个十成十。
断魂堡领头的是个矮个壮汉,穿羊皮短袄,浓眉圆眼,厚唇阔口,一脸子横肉。他提着把错金大刀,刀尖明晃晃指着楼上洞开的房门,吼道:“什么人?!”
楼梯上白影一闪,沈西架腿稳稳坐在那半掌宽的栏杆上,依旧是那副死人脸,
“你又是什么人?”
“断魂堡徐九海,听了爷爷的名字还不下跪求饶?”说完就怪笑起来,张着一口黄牙,“爷爷我有要事要办,借这乱云酒肆一宿,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滚出去!”
沈西听完,不动声色,暗自扣了那匕首在手,又瞥了一眼顾风流。只见那离别刀客瞪大了眼,皱着眉头拼命给他使眼色。
这便是也要他看戏了。
沈西冷冷斜他一眼,旋即扭过头不做理会,依旧没将匕首收回去。
“你若现在出手,就不怕打草惊蛇?”顾风流见眼神无用,直接开了口。
“那难道中原武林都是如你一般的好城府?”沈西挑眉看他,三分讥诮。
果不其然,那叫徐九海的说话霸道无礼,登时堂下就一片骂骂咧咧,喧哗声起。这群江湖人讲起道理来都是一样的道貌岸然,骂起人来也竟然都是一样的粗俗嘴脸。
“你十八代祖宗的,只许你住店不许老子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