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鹤立j群的101大楼,周边b邻的其他高楼在此刻化作小定点,与点点星空相互辉映,各自闪现着光芒,站在一览无遗的象山步道,台北的夜景就这麽尽收眼底。
初来乍到的崔梓淇见到此景,难掩心中的雀跃,兴奋得拿起手机连拍好几张夜景。身後才刚攻顶的邱品扬,因为疲倦而不禁轻吁一口气,但看到她如此乐不可支,一路累积下来的劳累马上一扫而空,不自觉跟着莞尔。
半小时前,崔梓淇提议要邱品扬带她去看夜景,邱品扬先是呆住,没多久二话不说断然拒绝,「疯了吗?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是打算几点回家啊?」
「我是自己住的。」崔梓淇不愠不火,吐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邱品扬一怔,随即又说,「够了喔,你明天还要上课,赶快回去吧!免得没公车了。」
「你不相信我是自己住?」崔梓淇偏头看他,「不信的话你马上去问班导,或者问白绍恩也行。」
「问题不在这个。」邱品扬撇嘴,「放学没有回家,带你在外头乱晃,如果被别人发现,或者是你爸妈来查勤,我就差不多完蛋了。」
「我爸妈的部分你不必担心,除非我人间蒸发超过一个礼拜,不然他们是不太可能会发现的。」崔梓淇冷笑,「话说回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烦恼?如果继续待在这,就有可能会遇到其他补习班同事或同学,这样反而更危险吧?所以我才提议要去别的地方说。」
「你可以传简讯告诉我。」
她想也没想就否决,「我不要,一封简讯三块钱,但包括标点符号只能塞七十个字,我要花多少钱才能讲完?」崔梓淇看他,「再说,简讯冷冰冰的只有字,你这样要怎麽设身处地听我的烦恼?」
邱品扬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崔梓淇看他不回应,从机车上纵身一跳,「我也知道你还要上班上课很累啦,所以不勉强你,没事就赶快滚回去睡觉吧,掰掰。」
崔梓淇越过邱品扬,动身往公车站的方向走,离开没几步就被身後的人叫住,回过头,只见宣告投降的邱品扬手拿一顶安全帽,无奈看她,「真的是败给你。」
不时偏过头看着崔梓淇的侧脸,确定这小妮子现在心情还不赖,邱品扬这才终於切入正题,「我已经举手发誓,也带你来看夜景,终於可以说到底发生什麽事了吧?」
她偏头看他一会,微笑允诺,「好,你想问什麽就问,我都照实回答。」
「你真的是自己住?还是这只是要骗我带你来的幌子?」
「我跟我阿姨住一起,但她的工作b较特殊,都是晚上上班,所以平常我跟自己住没什麽两样。」
「工作特殊是指?」
崔梓淇无所谓的耸耸肩,「就是你猜的那个答案,她在酒店上班。」
相较她的坦然,邱品扬反倒有了自己揭开了ygsi的困窘,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好意思,在崔梓淇还没察觉到自己的尴尬前,邱品扬於是转移话题,「你爸妈呢?为什麽没有一起住?」
「他们都在大陆工作,把我丢在台湾,大概每半年才会回来见一次面。」
注意到她话里的「丢」这个字,邱品扬也忽然忆起,稍早两人在楼梯间那时,当邱品扬无意间提到她的父母,一阵不太明显的低落同时从她眼底闪过,邱品扬看着她,迟疑几秒才启齿,「你指的烦恼就是你爸妈,是吗?」
此话一出,崔梓淇倏地抬头看他,脸上一阵讶异,「我什麽都还没讲耶。」
他用下巴指崔梓淇的脸,「但你的表情已经说了。」
崔梓淇先是一愣,半晌,她敛下眼,并同时自嘲,「很无聊对不对?」
「我觉得这是正常的,不过和你同年纪的同学大部分应该无法感同身受吧。」看她点头如捣蒜,邱品扬不禁莞尔,「难免啦,我高中也是整天想着脱离爸妈的掌控,恨不得早点上大学,搬出去自己住。」
他的话让崔梓淇不禁心生好奇,「那现在呢?」
「现在是自己住啊,的确多了很多自由,出门时间可以自己掌控,不用三天两头报备,更不必晚上赶门禁赶得要si要活,但时间一久,听不到老爸老妈的碎碎念还真的会不习惯,而且也会怀念吃饭洗衣服都有人替自己打理的日子,所以通常假日没什麽事的话,我就会回家一趟。」
崔梓淇始终专注聆听,听完邱品扬的话,她无奈叹了口气,「至少你想回家看爸妈都有得看,我什麽事都做不了,只能孤零零的待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这就是为什麽你老ai在外面待到很晚,不喜欢回家的原因?」
崔梓淇安静几秒,这才缓缓点头,「有时候真的会很怨,不晓得他们为什麽不带我一起去大陆,宁可把我丢给阿姨,然後让我过着形同孤儿的日子。」
看她又开始被低气压垄罩,邱品扬绞尽脑汁,拼凑出脑袋瓜千千万万的字句想安慰崔梓淇,「就像熊大说的,你爸妈会到外地打拼也是因为你,我相信他们没有要把你丢在这的想法。」
她点头,「我知道,其实久了就会习惯现在的生活,也差不多看开了,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莫名其妙像今天这样低落。」思绪至此,崔梓淇不禁微笑,「我常常忍不住想,如果我国中就跟爸妈一起去了大陆,我就不会认识学校同学,不会在同一间补习班待到和留言全部看完,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情人节早就悄然画下句点。
崔梓淇向後仰靠在椅背上,安静闭上眼,任凭隐忍已久的情绪溃堤,心底不断嘲笑自己的悲哀,眼泪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满腔苦涩却找不到任何人能够倾吐,就连白绍恩也不是她能诉诸的对象,最後,崔梓淇独自趴在书桌上痛哭失声。
这一夜,她彻底失眠。
在放榜结果出来以前,崔梓淇似乎早就下了决心要力拼七月的考试。
三月中旬,当张翊和馥薇为了模拟面试和作品集而奔走的同时,崔梓淇选择重拾课本,告诉小宝自己的决定後,对方并没有半点讶异,反而拍了拍她的肩,给予加油打气,勉励她要继续坚持下去。
这一个多月以来,除了上课外,崔梓淇在额外时间都没再踏进补习班,以往都会在补习班自习的她,改留在学校的教室读书,和邱品扬的见面频率也就越来越少。
有时独自漫步在深夜的街道上,当回忆乘风而来,崔梓淇难免感到低落沮丧,但随着倒数天数逐日减少,课业压力逐渐凌驾於情伤之上,每天被书本压得喘不过气的她,後来也就没有过多的心思在这件事。
直到四月底的某天,崔梓淇无意间又看到庄可蓉的贴文,心中虽然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没有像情人节那天一样崩溃,她只是安静把贴文内容和留言仔细看了一遍,然後做了一件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
她各自在邱品扬和庄可蓉的页面按下「封锁」键,从此登出。
接着,走到凌乱不堪的书桌前,崔梓淇花了十分钟把课本分类收好,经过书柜时,一个不明显的黑se物t,攫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邱品扬借给她的伞。
你原本是为了要跟我道别,才把伞带来的吧?
如果那天执意不上车,单纯把伞还给邱品扬,或者再追溯到更早以前,如果她在下雨那天,坚持不跟邱品扬借伞,甚至,如果自己没有在邱品扬上班的第一天,拿着娜娜的情书在停车场等白绍恩……
是不是没有这些如果,他们两人也就不会纠缠,更不会走到如此的局面呢?崔梓淇忍不住这样想着。
当热流缓缓淌过脸颊,崔梓淇伸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拿起搁在桌边一角的手机,眼明手快在简讯栏按了几句话,便按下送出。
两天过後,崔梓淇没知会任何人,就这麽一声不响的离开台北,从此杳无音讯,彷佛人间蒸发。
她再也没有见过邱品扬。
在崔梓淇传出简讯的隔天清晨,收到讯息的崔母,马上回拨国际电话到台湾。
「你简讯提到台中的房子是什麽意思?」电话才刚接起,另一头的崔母劈头就问。
「就是文字里的意思啊,爸不是在台中有置产?我想要换个环境,自己到台中闭关准备指考。」
「怎麽突然有这样想法?」崔母感到意外,「在补习班读书的效果不好吗?」
视线落在眼前那把黑se摺叠伞,崔梓淇沉静片刻後低应,「嗯,总觉得不太能专心。」
母nv俩接着闲聊一阵,通话的最末,崔母语带笑意说道,「我的nv儿真的长大了呢,很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替自己做最好的打算。」
母亲的温柔话语,彷佛带有淡淡芬芳,化作一阵舒爽的夏日微风,崔梓淇整颗心也因此豁然开朗。
离开那天的一大早,崔梓淇独自在空旷的书桌附近张望,做最後的行前检查。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过头,发现阿姨笑脸盈盈,领着一支白se手机走到面前,最後递给她,「昨天就办好了,但我回来之後赶着去上班,来不及给你。」
崔梓淇一把接过新手机并道谢,「谢谢阿姨,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会。」她莞尔,从头到尾观察起崔梓淇,忍不住有感而发,「明明同住个屋檐下,却都没什麽时间好好看你,现在才发现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变漂亮了。」
崔梓淇也笑开来,「阿姨倒是永远不老啊。」
「夭寿喔!人小鬼大,很懂得甜言蜜语让大人开心。」阿姨乐的开怀,随後拍拍她的头叮咛,「自己住外面要小心,觉得累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
崔梓淇点头,「你也要保重喔,下班回来就早点休息。」见阿姨张开双臂,她也二话不说跑进她的怀抱中,x口马上被暖意包围。
有了家人的支持,让她更加笃定自己做的是对的选择。
待阿姨离开,崔梓淇忍不住环视起自己的房间,当她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旧手机,她没思考太久,便打开屏幕按下关机键,最後将它锁进ch0u屉最底层。
舍弃了过往,也舍弃了某一部分的自己。
教室後头,邱品扬正专心一致把模拟题库做分类,笑闹声使他不自觉回头,只见馥薇和小澈两人闲聊走进教室,他们都加入了指考战士的行列,至於张翊则顺利录取台北某间教育大学,提早迎接暑假,现在的日子正惬意逍遥。
小澈走到邱品扬面前,瞥了眼成堆的模拟试题,脸上马上显露惨澹,「我现在看到题目就想吐。」
「这两个月就忍耐一下吧,上了大学就有得你们乐了。」邱品扬莞尔,眼前这两人的组合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四个人剩两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魔鬼营开班後,就有三个人了啊,崔梓淇不也要考指考?」小澈说道,「这nv人这段时间ga0消失那麽久,也该回来读书了吧?」
邱品扬没说什麽,只是淡淡g起嘴角,背後忽然出现一道宏亮的声音,「恐怕不会回来罗。」转过身,小宝却在这时走进教室。
「什麽东西不会回来?」还没反应过来,馥薇倒是捷足先登提出疑惑。
将手中点名簿转向三人,小宝指向崔梓淇的栏位,「崔梓淇已经一个礼拜没来补习班了,我刚刚打电话给她母亲,她说崔梓淇有自己的读书计划,所以不会再来补习班了。」
面无表情的邱品扬忽然一怔。
「怎麽可能?」小澈不禁皱眉,「她在这里补习那麽久,从国中待到现在耶。」
「绝对有问题。」馥薇同样不敢置信,同时从口袋掏出手机,「我打电话问她。」
「不用问了,我在打给她妈妈以前,早就先打过电话给她了。」小宝口气温和,却抛下更让众人震惊的消息,「那支手机现在已经是空号罗。」
语落,邱品扬顿时觉得自己被敲了一记闷棍,整个脑袋忽然昏昏沉沉,却因为震惊而说不上半句话。
相较於邱品扬此刻的木然,小澈和馥薇的讶异则是表露无遗,他们接着追问崔梓淇去哪、崔梓淇换的新电话多少……吱吱喳喳的声音,不停在邱品扬耳边絮絮叨叨,但面对众人的困惑,就连小宝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她母亲不愿意透露。
等他回过神来,小宝已经拿起桌角的点名簿和粗红笔,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崔梓淇的栏位瞬间一分为二,笔墨与纸张摩擦的声响,像是凄厉的狂笑声,刺耳的让他忍不住眼角ch0u动了下。
那一笔,不只是留在点名簿上,也在邱品扬的内心深处烙下重击,他想起刚来到补习班那时,自己也曾经亲手把姜娜娜的名字划掉。
直到其他人已经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他仍只是木然盯着那长长一横,一语不发。
头几天,小澈等人想尽各种千方百计,只为了找到崔梓淇的下落,他们进入崔梓淇的脸书页面,联络她几个b较要好的高中同学,却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的行踪,这宗悬案让他们不免感到灰心,但随着冲刺班开课後,他们也逐渐陷入课业上的水深火热,最後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崔梓淇就这样消失在大家的生活中。
下班过後,邱品扬拿起钥匙准备骑车回家,目光却不自觉停驻在只有一顶安全帽的车厢。
前些日子,在小澈他们寻找崔梓淇的那段时间,邱品扬也才同时发现,自己的脸书已经被崔梓淇封锁,根本无从得知她的近况。
片刻,他拿起手机,心知肚明这是徒劳无功,仍决定拨打那组久违的电话号码,心中暗自期盼会有奇蹟发生。
但另一头传来的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唯一的寄托终究还是落空了。
当机械式nv声轻声复诵着「您拨的电话是空号」,邱品扬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掏空。
我是百依百顺的宠物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像只要带我出门遛两圈就能解决问题一样。
这种相处模式让我觉得很累,根本不是g0u通,而是逃避。
你有试着去听我说我的想法吗?
因为我在你身上找不到安全感啊。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当两人的关系遭逢嫌隙,只要邱品扬一通电话、一声恳求,不必僵持许久,崔梓淇就会心软,接着,他们总能在拥抱和亲吻後的那瞬间言归於好,也把争执同时一扫而空,彷佛不存在过。
但真的不存在吗?
直至此刻,邱品扬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口口声声骂她不懂自己承担同事和庄可蓉的压力,自己却又懂她多少呢?埋在那些怨言中累积的痛苦,似乎一点也没有b自己少,邱品扬却未曾真正理解过崔梓淇的心情。
以後不可以再躲我了。
我很会跑的。
不分开你就逃不了。
是不是因为她受够了,所以这一次,她真的跑走了,逃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躲起来。
她甚至不愿意说再见。
你有没有曾经有一瞬间,强烈感到後悔过?
庄可蓉当时说过的话,此刻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第三次,邱品扬意识到「後悔」的念头,这次,却b前两次都还要强烈。不只是悔恨自己让她一声不响的跑走,也悔恨那些吵架的日子里,自己只想粉饰太平的鸵鸟心态,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却对崔梓淇越伤越深。
紧握的拳头,让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浅浅的红se印记,被愤恨与懊悔淹没的他,只能用力搥打椅子发泄,但拳头每落一下,隐隐作疼的却是x口,心也早已化作大大小小的碎片,割得邱品扬浑身发麻。
无论他怎麽重拨号码、怎麽搥墙泄愤,那份後悔都不会减退半分,而逝去的美好时光也都不再复返。
取票成功後,崔梓淇领着简便行李来到等候区,准备搭乘二十分钟後的高铁前往台中。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新手机,在输入基本资料的同时认真0索,等到画面设定告一段落後,她点开空无一人的电话簿,键入父母的号码,接着就按退出。
崔梓淇把手机放回包包,却在翻找的那刻愣了一会,思忖许久,最後从包包拿出那把黑se折叠伞。
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我,邱品扬,日後肯定设身处地、严肃看待崔梓淇的烦恼,如果再轻视高中生的话,我就遭天谴。
我说过了,你不一样。
可以要你吗?
n1taa一个高中生会懂什麽?能不能试着成熟一点想事情?不要三天两头就无理取闹。
一年来的种种片段,如雪片般快速闪过脑海,她忆起邱品扬曾信誓旦旦,说他会倾听她、会站在她的角度,替自己分担所有喜怒哀乐。如今,誓言都成了谎言,关於那男人、关於ai情的念想,此刻全化作泡沫。
崔梓淇最後缓缓站起身,将伞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往月台的方向离去。在车门关上的那刻,心中的牵挂也同时应声断裂,随着窗外逝去的风景一同被她抛弃。
两人交会的那条线,从这一刻开始不再纠缠,日後崔梓淇将越走越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