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昌照长叹一声,心想,看来不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剖析给女儿听,她是死心塌地跟陆小天好下去了。
“文秀,你别急,爸一说你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陆昌照耐心道,“为什么过去十多年从没人提起土地租金的事,陆小天一来当这个捞什子驻村干部,顾长卫就把这些烂芝麻烂谷子的事挑了出来,难道是偶然的吗?陆小天尚年青,绝对不甘心一辈窝在老山这个穷旮旯。像他这种既没有钱开路,又没有背景的人,只有干出一番政绩来才会引起上面的注意。看来陆小天这个白眼狼是想拿我来开刀了。另外,顾长卫教了大半辈子的书,只有陆小天这么个出色的学生,肯不死心塌地帮他吗?我早就听说他们两人经常在村委会办公室嘀咕,当时并不在意,想不到他们是想合力对付我。哼,就凭他们就想扳倒我陆昌照,门都没有!”
陆文秀涉世未深,根本就闹不懂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爸,你说的都是真的?小天哥和顾老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人心叵测啊!文秀,你现在不懂,将来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不管如何,从现在起我不允许你跟陆小天交往。”陆昌照口气很硬。
“我不信小天哥是这样的人。爸,你要不信我明天当面问他去。”说完,陆文秀走回寝室去了。但是又怎么睡得下呢,翻来覆去好容易睡着了,又做起梦来。在梦里陆文秀化身为两个人,一个说陆昌照说得对,顾长卫就是陆小天指使的,他是不折不扣的阴谋家,小人,伪君子;一个说陆昌照才是坏蛋,是他诬蔑陆小天。最后,两个陆文秀竟然打起架来,一会是支持陆小天那个占了上风,一会是支持陆昌照那个占了上风。打着打着,支持陆昌照那个陆文秀突然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刺在支持陆小天那个陆文秀的肚子上,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
陆文秀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全身汗津津的,好一会才回过神了。这时,已是鸡唱三遍,窗户泛白。陆文秀感到极为疲倦,却再也没有睡意。于是,双手抱膝,将螓首顶在由双膝组成的平台上静待天明。
陆文秀知道陆小天有事没事都要到村委会办公室坐一坐,天刚亮,便洗漱完毕,草草吃了早餐,便到村委会去等他。
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陆小天有边抽烟边思考的习惯。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成练达得多。今天也不例外,当陆小天习惯性弹出烟准备点火的时候,才意识到陆文秀是个女的,吸烟是对她的不尊重。于是,又将烟插了回去。
陆文秀善解人意,轻声道:“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
陆小天摇了摇头:“还是不抽了。”
就在这一瞬间,陆小天做出了决定:实话实说,决不欺骗陆文秀。
“文秀,陆叔的分析是对的,顾老师确实是我指使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陆文秀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短暂的发呆过后,珍珠样大小、晶莹的眼泪顺着光滑的面庞流了下来,掉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叭嗒叭嗒的声响。
陆小天也不去劝她,也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陆文秀情绪平复之后再接着说下去。好一会,陆文秀才止住了眼泪,一声不响看着陆小天。
陆小天接着道:“我这么做并不是跟陆叔有什么私人的恩怨,也不是想通过打击他树立个人的威信。我清楚陆叔在老山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以我的力量根本就无法撼动。而且,我也知道陆叔对我关怀备至,甚至,甚至把你许配给我……”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陆文秀无不幽怨道。
陆小天道:“文秀,请你相信我这么做不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公道。你也是在老山村长大的,但是你想过没有,老山村为什么这么穷,这么落后?”
此时,陆文秀已经从刚才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完全被陆小天的问题吸引住了:“这个我倒没有想过。你说是因为什么?”
“老山是革命老区,又是山区,信息闭塞,人的观念也相对比较保守。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交通不便利,阻碍了发展。所以,我认为老山要想脱贫致富,首要的是要把路修起来。可是,修路得有钱,没钱一切都是空话。”
“所以,你和顾老师才会打我爸的坏主意,想从他那里弄钱?”陆文秀冷冷道。
陆小天道:“文秀,你错了。我们并不想让陆叔多破费,只是拿回本来属于村里的钱。据我所知,你们陆家一直租着村里的田地种蔬菜瓜果,却没有与村里签租地合同,也没有上缴租金。这种情况从陆叔当村长开始,一直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了。”
一番话说得陆文秀面红过耳。自家占着村里的田地种蔬菜瓜果不缴租金的事她是清楚的。不错,自家是发财致富了,可是老山却穷了,那么多父老乡亲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想到此,陆文秀就觉得羞愧无比,无地自容。
陆小天已敏感地感觉到陆文秀心理发生了变化。接着道:“我也是在老山长大的,是老山哺育了我,我对老山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充满了感情。看到村里的姐妹兄弟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我心里不好过啊!文秀,你还记得大牛吗?”
陆文秀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大牛哥跟你是一个班的。”
“前几天我去了大牛家,他家里连下锅的米都快没了。两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房子也漏了水。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相信村里像大牛这样的人家还很多。要是以前我还是个教书匠倒也还罢了,可是我现在是驻村干部,有责任带领大家走上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说着说着,陆小天动了感情,虎眼里泛着泪花。
陆文秀深深感动了,细声道:“小天哥,是不是只要我爸把村里的租金补缴齐就有钱修路了?”
陆小天道:“修这么一条路保守估计也得一百多万,陆叔欠村里的田租据顾老师估算有三四十万,还差得很远哩。不过有了那三四十万,就可以启动了。剩下的钱只能向政府打报告申请了。”
“可是,这么多钱政府能批吗?”
“听天由命吧,能批多少就批多少。不管怎么说,这条路我是修定了,否则,真是对不起老山村啊!”
陆文秀完完全全被陆小天的真诚与执着打动了,她用编贝一样洁白整齐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小天哥,我爸那我去做思想工作,让他把欠村里的租金缴齐。三四十万对我们陆家来说不是大数目。只是政府那里得靠你去想办法了。”
陆小天完全没想到陆文秀如此通情达理,激动得握住她的手:“文秀,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代表老山的父老乡亲感谢你!”
陆文秀脸上布满红霞,却没有将手抽出来的意思,任由陆小天握着。好一会,陆小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不好意思道:“文秀,我太激动了,你别见怪。”
陆文秀掠了掠散落的额着上的秀发:“先别谢我,我爸的性格你也清楚,是不肯轻易低头的。”
陆小天道:“陆叔当过多年的村长和村支书,觉悟还是有的,只要把道理讲清楚,我相信他会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