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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跟家人商量了,还是决定做掉?”仍然是昨天的老太太,她居然还记得我。“对。”我睁眼说瞎话。“那好吧,交了钱在门诊就可以做。”说着就开始开单子。

想起从别人耳中听到的人流的痛苦,我怯怯地问:“大夫,可不可以药流?”“药物流产是用药物将胚胎强行剥离母体,临床上流不干净重新施行清宫术的很多,如果你不想受两次罪,我不建议使用。”“不是还有无痛人流吗?”“无痛人流是痛苦小,但是要施行全麻,需要有经验的麻醉师,临床上也有孕囊组织吸不干净的时候,甚至对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而且这三种方式对身体的伤害都是一样的,你不要心存幻想。我们医院的无痛人流需要提前三天预约。”老太太一口气说完,问我“想好没有,决定用哪一种?”

听着老太太的话,我有些郁闷和心灰意冷。低头仔细地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说“还是人流吧。”

交了钱,坐在手术室的外面。已经有六七个年轻女孩在等待,所有的人都神情肃穆,低着头默不作声。手术室的门开了,我抬头。一个女孩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坐在我旁边的女孩马上站起来,扶着她坐下。“很疼吧?快坐下来。”女孩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虚弱地将头靠在墙上。我看着,只觉心惊胆颤。

又一个女孩被叫进了手术室,周围的大小女人们依旧沉默。我低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没多长时间,刚刚那气色红润健康有力的女孩煞白着脸,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手术室。和我一样,她也是形单影只。

拿掉生命原来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不须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恐惧和不安逐渐攀升,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从早晨就开始阴着的天突然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也照得走廊一地生辉。我看着对面墙上计划生育招贴画上那可爱的小娃娃。光溜溜的小身体,胖乎乎的脸蛋,大而灵动的眼睛,两个惹人喜爱的小酒窝,让人忍不住想去疼他,爱他。

这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一张照片,我自己的孩子呢?腹中这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会是什么样的长相?应该有着我和林启正的眉眼,会是个很漂亮的小孩。阳光下我眯着眼,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幻想和沉思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睡眼惺忪张着小嘴打哈欠的样子,带着围嘴吸奶瓶的样子,伸着藕节似的胖胖小腿翘起小脚丫的样子,咧着没长牙的小嘴“咯咯”笑起来的样子,握着小拳头的样子,举起小手伸懒腰的样子,无数种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了笑容。

这个小不点,只是想象一下,就给我带来了这么多的幸福感觉,好像牵引出了我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母性光辉

这么可爱的小孩,现在只是个小芽芽,进了那道门,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小芽芽就会被连根拔起

这么可怕的联想,让我的心中充满了慌乱,不忍和不舍

堕胎等同于杀人,邹雨,你真的要因为自己的放纵、自私和怯懦,决定一个人的生命吗?我轻抚着腹部,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一粒微小的种子,经过那么一次奇妙的碰撞,在我的腹中生了根发了芽。现在他只有绿豆大,用不了几天,他就会长成黄豆那么大,再大到草莓,再像苹果,八个月后,他就会瓜熟蒂落。如果是别人家的小孩,就会在全家人的期待中,充满欢欣地来到人间

这个小不点,命还真大。从三亚回来以后,我扭来扭去地做瑜伽,爬了好几次山,还和高展旗打了好几次羽毛球。这样大运动量地折腾,竟然还完好无损地呆在我的腹中

我真的要决定这个顽强的小生命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已听到了冰冷的手术器械叮当作响的声音

那一刻,我的心停止了摆荡。

拖着两条快要坐麻了的腿,我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回到房间,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在医院里,被医生嘱咐不能喝水,忍了大半上午,嗓子渴得冒了烟。然后坐在沙发椅上,闭眼养了一会儿神。从昨天开始,恐惧、焦虑、彷徨、矛盾、不忍、不舍,心情像走马灯似的变换不停,没有一种心情长久地驻足过。但是现在,我的心平静下来了。

马上到年底了,请客送礼,吃吃喝喝的事情少不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果断处理。工作怎么办?邹天那里先暂时隐瞒,还是现在就告诉他?他会不会更加不谅解我?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抓起电话,打到了总服务台,请他们帮忙订一张明天返程的机票。法官已经先我返回了省城。然后我坐在桌前,凭着记忆,开始整理手头正在进行的工作,为下一步的工作交接做准备。

做完了这些事,我环抱双臂站到了窗前,望向外面。大街上,车流和人流交叉而过,大家都在为着生存、为着欲望、为着追求幸福美满的人生在奔波忙碌着。默默地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我开始责备自己。邹雨呀邹雨,你怎么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十八岁恋爱,22岁结婚,不到五年,婚姻结束,爱上不该爱的男人,却在和这个男人分手一年后怀上他的孩子,爱情路上冲得太快太猛,过早地享尽了爱情的福报,开始为爱情买单了吗?

但是邹雨,路是你自己走的,没有人逼你。选择了做单亲妈妈,以后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难,你都不许哭。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飞机落地,在传送带旁等行李的时候,我拨通了邹天的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拨打他的小灵通,还是没人接。今天是周末,这个家伙在忙什么?有女朋友了?

回到家里,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我不停地打邹天电话,却是一直联系不上。难道爬山去了?遇到危险了?我不敢往下想,翻出驴友的电话,刚要拨出去,邹天电话进来了。

“姐,你还在广州吗?”电话里邹天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我气恼地吼他:“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老不接电话?”“我在和我的学生踢球呢。”这个家伙自从当上大学教师,在我面前,对那些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大学生总是以“我的学生”相称,俨然一个大教授。

我松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邹月死后,我的确是太紧张邹天了,紧张到了草木皆兵。“我已经回来了。踢完球回家吃饭吧,我有话要对你说。”“好啊,我想吃红烧带鱼。”邹天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告诉他吧,虽然他还是个连女朋友也没有的大男孩,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至亲的亲人。像欺瞒邹月那样欺瞒他,等到肚子大了或者等到孩子出生,才让他知道自己做舅舅的事实,那样太残忍,想必他也会更不谅解。

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打开冰箱,我出差前放在里面的菜已经烂成了一堆黄乎乎的东西,到楼下的社区超市里买了邹天爱吃的菜。带鱼眼睛很亮,卖相很好,我买了两条,拎在手里回到了家中。

闻到鱼腥味有点轻微的恶心,我强忍着。下次和邹天一同坐在餐桌边可能是很久以后了,今天我要和他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

等我把所有的东西端上餐桌,邹天回来了。这家伙还真会赶饭点!

把包往沙发上一扔,邹天先蹿到餐桌前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一块腊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嗯,好吃。比学校食堂里的菜好吃多了。”—还是一副馋嘴的样子。我不禁笑了,拿筷子敲他手背:“洗手去。”“姐,带鱼怎么不是红烧的?”坐到餐桌前,邹天问道。

“今天的带鱼很新鲜,红烧可惜了。你尝一尝?”我夹起一块煎得两面金黄的带鱼放到他碗里。“真好吃,比红烧的更有鱼的味道。姐,你干脆开饭店算了。”“我开饭店,你带着你那帮同学学生蹭饭去,我才不干。”

姐弟俩一齐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些心酸的感慨,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和弟弟一起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饭桌上,邹天吃得很欢腾,一边吃一边跟我说着他那些学生们的趣事,几次逗得我几欲喷饭。忽然,邹天发现了问题:“姐,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我一愣,镇定自若地说:“我在飞机上吃了些零食,不太饿,你多吃点。”说着又夹起一块鱼放到邹天碗里。

吃过饭,邹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收拾完碗筷径自进到房间里整理行李。把在广州给他买的衣服拿出来,我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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